
到了地球的盡頭時問人們:
『你們可明白了你們在地球上的生活?
你們該怎樣總結這一生活呢?』
那時,人們便可以默默地把《唐吉訶德》遞過去,說:
『這就是我給生活做的總結。
你們難道能因為這個而責備我嗎?』
杜斯妥也夫斯基評《唐吉訶德》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一
從前從前,在一個偏遠的西班牙小鎮,
有一個有些年紀的老先生,
有一天,他穿上一副鬆鬆垮垮的盔甲,拿出年久失修的長矛,
他庸庸碌碌的農夫鄰居擔任他的隨從,替他牽出一匹瘦弱的「駿馬」,
神氣洋洋的展開自己的各式各樣荒謬好笑的冒險旅程……
這個不合時宜的老騎士,就是賽凡提斯的筆下生動的「唐吉訶德」。
不知道為什麼,每當我看到何瑞修時,
腦海裡總是浮現出這樣一個顯明的畫面。
二
開始談何瑞修之前,總是得先提到在 CSI 本店的頭頭葛瑞森才行。
在 CSI 這部成功的影集裡,
主角葛瑞森是賭城 CSI 夜間班的負責人,
他帶領著 CSI 的組員利用各種科學器材,
將現場的蛛絲馬跡化作追查真相的根據,
從而偵破各種千奇百怪的詭異案件,將狡詐的罪犯一一繩之與法。
CSI 的成功與魅力,造成了其他分店(Miami 與 NY)的出現,
其中本文要提的何瑞修,就是 CSI:Miami 的核心主角。
而葛瑞森和何瑞修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類型,這是影迷們公認的事實,
比如說葛瑞森具有一種實事求是的溫文學者風範,
而警探出身的何瑞修面對罪犯時,則多了幾分彪悍之氣……
再提這些就沒什麼意思了,我想提些別的東西。
就從他們走路的模樣和看人的姿勢開始好了。
葛瑞森的走路姿勢是很有特色的,
壯碩(我實在覺得他有點兒胖,咳!)的他,
走路總是有些微微的駝,
加上他有些 O 型腿(參看精神病院莎拉遇襲那幕),
所以老是手上有東西,低頭邊看邊走的葛瑞森,他的每一步都不快,
等到有人叫住他的時候,他通常不會改變自己的姿勢,
連頭也不抬,而是將自己的眼睛從鏡片後面微微上看對方,
聽完之後,然後推推眼鏡,
眼神一轉,開始將他剛剛思索的事情一一講出來。
何瑞修是不同的,瘦削的他,走路永遠是先戴上了帥氣的墨鏡,
等到招牌式的叉腰動作出現之後,
他會挺直了身軀,大步的朝著耀眼的陽光向遠方走去……
當何瑞修問案的時候,如果對方是小孩的話,
他會將自己高大的身軀蹲低,將雙眼正對著對方,輕聲柔語的引導,
他的聲音和緩,他的眼神慈善,
還會帶著一絲令人心安的微笑,將事情說了一遍,又說一遍……
如果前者是「軟」,那,當對方是罪犯的話,
看似溫和的何瑞修可十足十的「硬」——其實他的口氣仍然是溫和的,
但他那從叉完腰,低完頭後,偏著腦袋說出的言語,
總是可以給犯人沈重的壓力,給觀眾打從心裡喝采起來。
我常常覺得從這邊就可以看出兩者的特色,
葛瑞森是不擅長於人際關係的(至少從第三季以下是如此),
試想,這種動不動翻白眼(笑)看人的方式,會造成人多大壓力,
連他手下超樂天派的小葛都說過
「你讓我覺得很緊張」的話來,更無論是其他人了,
而他每一步都緩慢而踏實,也呈現了葛瑞森處處小心謹慎的特質,
微駝的背,更說明了老葛自我的壓抑與高度要求……
這一點或許因為葛瑞森本身家族遺傳的耳疾使然,
因為一般身有殘疾的人總是比較謹慎和小心,
尤其是聽障者,因為他們看起來和一般人沒有太多的差別,
但是他們缺乏了耳朵這個與外界重要的溝通橋樑,
所以在判斷上,他們會更加小心,
用自己其他的器官收到的資訊全面的作為判斷依據,
也不會自己暴露在不熟悉、充滿危機的環境裡太久,以免受傷,
當然,後來老葛的情況已經有改善,
但習慣終就是習慣,不是那樣容易改的。
「所以我下班後從來不去那種地方。」
這是他對犯了無心之錯的凱薩琳說的話。
無心而嚴厲,很葛瑞森風格的話。
——那麼,何瑞修呢?
三
何瑞修最讓人稱道的是他對於受害者與家屬的和善態度,
對於被害者,何瑞修有著一種深切的同情,
他總是將幫助對方視成自己的的要務,
他會對被害家屬婉言安慰,
會偷偷塞張律師的名片給無助的母親,
替不幸被兇手毆打致死的智障兒證人尤金辦了一場私人葬禮……
有人打趣說,老何是「婦孺的好朋友」
——呃,我想,我不能同意他更多。
只是,何瑞修為什麼有這樣的特質?
在 PTT 的 CSI 版裡,網友 dawnlight 給了我們一條很好的線索:
「Horatio(後文簡稱 H )出身自單親家庭,
17歲的時候,母親死於毒販手下。
當同儕都忙著玩樂的時後,
H 卻幫助了警察找出殺害他母親的兇手,
也因為如此,H 找到了他的志向。」
原來看似堅強的老何,是單親家庭出身的,
單親家庭的小孩總是比一般幸福正常的小孩來的更加敏感,
我無意說這樣的孩子不幸福,
那這終究是一種心靈,或是可以說是一種情感上的殘缺,
這是會在跟同儕團體相處的過程中突顯出來的,
因此老何對於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其實有著強烈的感受度,
而他也相當重視這一點。
更重要的,他失去過母親和弟弟這兩個唯二的親人,
因此他很清楚受害者家屬的感受,
而沒辦法像葛瑞森那樣的冷靜和置身事外,
所以在劇中,
他對於同樣失去親人的家屬,總是極盡所能的再三撫慰,
投注各種心力去將真兇繩之與法,
甚至跟上司或其他的政府機關槓上也在所不辭。
為了兩個搶劫過銀行的罪犯,
他和聯邦證人保護計畫的執行官正面衝突,
替一個死在水裡的加拿大模特兒申冤,
他卯上外交部,用外交的力量抓到兇嫌兄弟,
無法起訴一個殺害情婦的犯人,
他將她腹中死胎長大後的模擬照片送給犯人,
跟自己警局的上司因為毒品和弟弟的事意見不合,起過衝突……
當然不只這樣,但是無論如何,
只要為了給受害者家屬一個交代,
何瑞修他從來沒有一絲一毫的退縮過,
無論他面對的要是什麼,從來沒有。
因為他在被害者家屬的身上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所以何瑞修某種意義上並不只是在幫助別人,
更是在幫助那個當年因為家人逝去而受傷過的自己。
所以他必須這麼做,無法不這麼做。
我常想,他總是愛對受害者重複兩次話的習慣,
是不是因為其中一句根本就是要講給自己聽的呢?
或許……是吧……
四
對何瑞修來說,他的弟弟雷蒙,是他永遠的傷口。
在兩季的劇情中(我沒看第三季,我知道有爆炸性的內容),
雷蒙這個名字總是會在何瑞修的面前被反覆提及,
我們依稀可以拼湊出雷蒙這個人的故事來,
他是何瑞修的弟弟,
五官長相有些相似(所以才有麥蒂森被誤認之事)
他們同時愛上了耶利娜,
在餐廳兩人同時對她搭訕,但最後耶利娜卻選上了雷蒙……
後來,雷蒙為了案件而臥底販毒,卻也因此漸漸染上了毒癮,
最後甚至被毒販所殺,成了其他人口中的「髒警察」。
對母親和弟弟都死毒販之手的何瑞修來說,
跟毒品相關的事件,都是會讓他投注最大心力的案件,
他對於販毒深惡痛絕是很能看出來的事,
而且他也努力在每件案件中追查殺害雷蒙的兇手。
但是,太認真了。
他的上司勸他不要那樣執著,不要把私人感情放在這邊,
結果他政風處的情敵將他當成假想敵,努力想挖他的隱私,
有太多的阻礙在何瑞修的面前,連上司同仁都不見得支持他,
可是面對這毒品龐大的怪物,何瑞修還是無懼的向他們衝去,
就算會像唐吉訶德衝撞風車式的遍體鱗傷……
「何瑞修這條路走的很寂寞」一個警察這樣說。
「我知道,所以我選擇與他同行」這是小羊排可愛又貼心的回答。
所幸,何瑞修的朋友,比唐吉訶德的桑丘可愛太多了。
而且,何瑞修始終沒有對耶利娜有所忘情,
可是,雷蒙這個影子實在太大了,
始終是兩人之間無可化開的心結,
因此他沒辦法對耶利娜展開正式的追求,
耶利娜也沒辦法接受何瑞修的關懷,
然後,麥蒂森出現了……
當何瑞修從麥蒂森的 DNA 檢驗報告中,知道真相之後,
為了照顧這個弟弟在臥底時與其他人生下的小女兒,
他竭盡心力的安排他們母女的住所,供應金錢讓他們衣食無虞,
擔負起一個哥哥所能為弟弟做的最大責任,
而且還不能說出口,讓耶利娜誤認麥蒂森是何瑞修的私生女,
於是接受了另一位愛慕者的追求……
再苦,也只能留在心裡了。
同一集中,一個妹妹為了跟情人私奔,欺騙自己親哥哥被綁架,
而親哥哥只好接受指示將運鈔車的鈔票掉包,
以望能救出自己的妹妹,等到真相大白,他對何瑞修說:
「我是那麼的愛她,我願意為他做任何事情,
可是她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變成了一個我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
「沒關係的,錯不在你,你會沒事的」
雖然何瑞修是這樣說的,但我總覺得他的表情,一樣悲傷……
五
在 CSI 本店第五季有一集是這樣的,
當葛瑞森偵破一起驚人的家庭悲劇,
一個母親為了拯救身染絕症的長子,生了一個小女孩,
利用這個小孩作為找尋拯救大兒子方法,
結果最後因為小女孩不願意配合,
便動了殺念,殺了小女孩而偽裝成綁架……
(還是兇手是哥哥?有點忘了)
在教堂裡,葛瑞森與共犯之一的長子相處,
已經時日無多的他,向葛瑞森表達了最後的感謝之意,他說:
「也許你不信神……但是先生,您正在做祂的工作。」
葛瑞森沒說什麼,只是沈默的看著他,
或許這也默認了自己對於這份工作的強烈自我要求原因,
因為追逐真相的過程是神聖的,對某些人來說,甚至可以說是神的代言,
因此葛瑞森總是壓抑著自己,讓自己被最少的感情干擾案件的進展,
他總是對任何事情保持一定的距離,這份客觀公正、加上淵博的知識,
讓葛瑞森有一種冷眼看盡天下事的滄桑感,
他觀察著人們,就如同他觀察昆蟲一樣,雖然貼近、就算瞭解,
卻仍然有著玻璃瓶似的距離,有些冰冷,有點難以捉摸……
但何瑞修只是個平凡人,他從來沒有將自己和人群畫出界線,
他充份感受著人群的悲哀與痛苦,他也一肩承擔起來,毫不畏懼,
這種不屈服當權的作法與堅持,被很多人視成不識時務的瘋子,
對他們這些人來說,何瑞修這個現代的唐吉訶德,
同樣的想在錯誤的時代,錯誤的地點,跟錯誤的物件進行戰鬥,
他所堅持的竟然是微不足道的公理與正義,一種想替受害者申冤的勇氣,
只是,他一個人又如何能挽回時代變化的巨濤呢?
何瑞修不是不明白這一點,事實上,唐吉訶德的悲劇與荒謬,
在於他自己不是清醒的知道現實與夢想的分際,所以好笑,
但何瑞修是清醒的,他知道別人對他的責難與眼光,
而他只能用一副墨鏡保護自己那溫柔的雙眼,
然後昂身迎向那些刺眼的陽光。
這是他選擇的路,一條崎嶇而孤獨的道路。
何瑞修‧肯恩,
這個世代裡最不合時宜的唐吉訶德,也是最後一個真真正正的騎士。
我向您致敬。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