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seball field
歲末隨筆
前陣子, 一日午后在台北國父紀念館旁的人行道上, 在冷冽而乾淨的光線中, 我看見馬路斜對面兩株葉子落盡, 但姿態寫意的樹木, 靜靜佇立在仁愛路的一片綠意中, 不但一點都不顯蕭瑟, 甚至比周遭其它的樹木, 更強烈地向我暗示了, 我們正經歷寒冬, 而暖春將至….我直覺本能地拿出手機, 記錄下這個感覺. 然後, 低頭檢視照片時, 我眼角的餘光掃到一排停在人行道上的腳踏車, 而當我把焦點拉回到這一排腳踏車上時, 好像有什麼, 抓住了我….那其實是一排再平凡不過的腳踏車, 既不炫也不特別. 從車子的尺寸大小, 配備的置物籃, 座椅, 我們不難推測出這一輛是屬於一個國中生, 一個小學生, 一位媽媽, 或一位老伯伯的腳踏車…那時我想著, 為何自己, 或一般人會被美麗的枯樹吸引, 但卻對這些五顏六色的腳踏車視若無睹….然後一陣嚴峻的冷風吹來, 夾雜著細微的水氣, 灌到我的三分平頭上, 思緒於是驟然停止….
去年年底以降, 台灣經歷了前所未有的, 為期頗長的連續寒冷天候. 常在南北穿梭的我, 在高雄感覺到了一向只會在北部才會感覺得到的寒意; 也在台北多次地感覺到彷彿置身在冬夜寒雨的巴黎… 我想起了這些年來在我們的世界中已漸成主流的一種觀點__這些天候的”異常”, 彰顯了人類對待地球的方式是錯的. 這些”異常”, 是一種宇宙意志因果報應的產物…然而__也許有人會覺得這很陳腐俗氣__我確實在這異常的天氣中, 得到了超出我日常想像與預期的, 對生活的種種感知….就好像, 有什麼洗滌了那向來理所當然的一切…我甚至覺得, 大自然終於以一種方式讓我們覺知到了, 我們_人類_是宇宙自然的一環….
為什麼我們總想追求穩定? 而到底又有什麼能恆常穩定? 如果我在五個小時以前穿越馬路時被一輛車撞到了, 那是誰的意志? 我該向誰_去伸張什麼_所謂的應然與當然? 找出”原兇”能有助於我人生的什麼? 而得到了”人類真糟糕”的的結論就可以救地球? 我們要求結論與答案, 但好像似乎卻從不思考這些結論與答案要將我們帶向何方….?
當人類不以自己的標準去介入時, 我們會發現, 大自然只是__總是__有或沒有人類__在伸展它們自己. 那就像我們筋骨痠痛時會扭扭脖子轉轉肩膀這麼單純. 在地球漫長的生命歷史中, 曾有多次翻身或打個噴嚏時, 就讓許多許多物種滅絕的案例….就像一位生物學家所說的__”大自然並不殘忍, 但它也絕不慈悲…”…
我們破壞臭氧層然後節能, 我們濫砍汙染然後保育, 我們扭曲然後矯正. 但大自然卻從來不一分一秒壓抑與欺騙自己, 我們在宇宙自然中的掙扎, 就像在光速中以時速幾百公里或快或慢行進的一輛火柴盒小汽車, 我們的焦慮與歡喜對我們是如何巨大而對自然宇宙又是如何渺小…我們何不先停下來呢? 我們何不先面對自己, 而不是總要以一種相對的角度去宣稱這是一種進步或破壞? 我們何不先停止將自己與大自然與宇宙切割開來? 為何腳踏車不能成為自然風景中的一環?
為何我們總是需要強調什麼才是對的? 為何我住在Oklahoma的友人一定要說我住在LA的友人是神經病（他說只有神經病才會住在那種城市）? 如果慾望城市中的都會雅痞會羨慕在南漢普頓有濱海別墅的人, 那為何台東墾丁海邊的居民又要羨慕住在城市中的人? 為何我們總是要將自己與他人之間切割開來? 為何我們不能是一個整體? 為何幸福一定必須是一種要去苦思推敲的東西? 也許當康德說幸福是不可能的的時候,他想要指出的並不是理性的困境, 而是生命感受本身的起點(__康德說, 幸福是不可能的. 因為任憑誰天賦英才, 也無法確切說出, 到底自己真正終極想要的, 具體來說, 到底是什.麼. ); 為什麼我們要認同在高科技業領三個月年終獎金是一種成功, 卻又同時矛盾地責備人類對生命舒適感的追尋? 為何我們總是認為彼此指責會帶來正義與進步? 為何我們總是相信只有創造恐懼與焦慮才能阻止愚行? 如果這世界上現在有一半的人是錯的(而這些人當中又有一半與我們息息相關…), 那你是對的又有什麼意義? 如果幸福是必須符合某種標準與條件的東西, 那這世界上億萬的人們的差異, 豈不就成了造物主對我們開的一個大玩笑?
也許天氣的異常並不必然只能是一個警訊, 而是一個覺醒的開始?
前兩天下午我開車經過河東路, 立德棒球場的後方, 看見一片人工的土丘, 上面同時佇立著記分板與大樹, 在遠一點的地方, 我們的建築物分散在河岸, 綠帶, 與遠處的半屏山之間, 我看到近處的橋墩上多年下來已不見當初粗暴單調的模樣, 取而代之的, 是一片爬藤植物所覆蓋的綠意, 我發現它們並沒有在宣稱什麼, 它們並存在暮光與時間之中, 沒有對也沒有錯, 橋墩提供人的方便, 植物提供氧氣與美感, 氣溫高一點或低一點, 都沒有讓它們對立....突然我察覺到, 啊, 這就是生命的風景啊….也許, 當我們不再無情地批判時, 當我們不再以意識型態與自我感覺良好的品味取向去聲稱何為對錯好壞之時, 我們才能騰出腦袋空間去與跟我們不同的一切並存與溝通; 才能讓我們的心有空間去感受__而非思考__幸福.
枯樹, 非名牌的腳踏車, 35元的熱咖啡, 我們身旁人的打呼聲, 一片霞光, 演不完的八點檔, 核能發電廠, 棒球場, 量子宇宙, 小孩的笑容___套句電影插曲所說的__We’re all in the dance__我們都在這宇宙之中, 一起共舞著…記得有時抬頭, 轉頭, 看看雲朵星辰, 看看你們家的二愣子冤家, 我們就在這.裡., 而且, 似乎沒什麼好抱怨的, 是吧?
這樣的一年, 這樣的年年, 本身就是祝福, 就是幸福.
Cain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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