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術界是一個球場,由許多的籃球隊伍來豐富它,而「文學」籃球隊中集合許多好手期待在有限的年華裡盡力發揮自己的才華,不停的為文學隊「得分」,發揚與厚植文學在台灣的影響力。
在籃球隊裡,所有球員非常重要,具有很棒的能力,有些球員就是非常耀眼,如同漫畫⟪灌籃高手⟫中最迷人的流川楓,場上一個轉身運球急停跳投,球應聲入網,扎實的為隊上得分,一瞬間所有的目光都在他身上,耀眼的令人傾慕,是個「天才球員」,一如具有巨大影響力的文學家,研究能力如同球技為自己建立聲譽也為文學注入新的活力,所有人都看得見他的付出與才華。
信元老師不同,他信實專注、鉤元提要,安靜地走著「地才路線」,平實、謙和、儒雅,從不彰顯自己,看見文學界在大陸文學的領域值得投入資源與心力,便義無反顧扛下這個重擔,帶著捨我其誰的豪情一路向前,就像湘北隊的副隊長木暮公延,有鋼鐵般的意志與「全國制霸」的信念,總是默默耕耘、磨練自己的能力,為隊上傾注所有,全隊也多虧有了他,才能在一群火爆心性的隊員們任性妄為的狀態中,調節各方氣焰、梳理歧見、凝聚共識,重新找回安定的力量,趕赴下一場能夠發揮長才的「球賽」。
1.文學木暮
只是,這位「文學界的木暮」,太早離開他所熱愛的領域,只能從信元老師留下如春風般的芬芳,思念他。信元老師的生活,繞著收羅大陸文學的研究資料、出版、教學、指導研究生和辦研討會……這些龐雜繁複的事務不停打轉,孜孜不倦,或許大家認為這不是每一位老師的日常嗎?有何可說?但是,受教於老師的我而言,老師的日常、笑語,真切地滋養我,成就生命裡一段永不消失的青春求學時光,怎麼能不說?
從認識信元老師以來,每談到自己的學歷,總是簡述:「我是以專業人士的身份得到升等資格。」他常以這句話輕輕帶過自己在學術界所經歷過的千山萬水,從文化大學中文系畢業後投入出版工作,經過十幾年在出版社編輯的醞釀,創立故鄉、蓬萊、蘭亭、業強出版社,在幼獅出版社擔任總編輯,全權參與出版、推介、編選具有文學研究或者現代文學作家的經典好書,有時以筆名「陸以霖」作為編選西方情詩選的分身,是個才情洋溢的出版家,龔鵬程老師看見信元老師的出版專業與學識,延攬他走入校園,先後在南華大學與佛光大學任教,並在佛光大學升等為副教授職銜,指導學生進行論文研究。
想起在信元老師破格升等的傳奇之前,學術圈也留下另一個動人篇章:台灣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教授柯慶明,師承臺靜農先生,在柯慶明老師1969年學士畢業後返校任助教,但任期屆滿之際,臺教授展現疼才愛才的風範,打破學術圈一直以來甚濃的文憑主義,為有研究實力的人才建立拔擢的多元管道,因此柯慶明先生以破格升等的形式取得資格在學校任課,支持他繼續教學、貢獻所長。
臺靜農先生與柯慶明先生這段的佳話,深入台大文學人的心中,也建立實踐人文精神典範的系風。信元老師和台大老師們的事蹟,在在告訴我,人所以可以成為典範,帶來正向的影響力,並不是奠基在外在的虛名、表象,生命內在的純良、真淳以及一步一步的堅持更能勝過被時間淡化的必然結果,。
那句輕輕帶過的自我介紹,展現出信元老師的謙讓,但越是謙虛我越敬重信元老師,以及龔鵬程老師與信元老師在學術圈英雄惜英雄的情意,更代表著信元老師在出版與大陸文學的研究與交流上,做出不可或缺的貢獻。
2.林美山上
或許研究大陸文學議題在台灣並非主流,影響力仍有限,但是,在林美山上,信元老師依然在這個微渺的地方繼續點著文學光亮。
老師上課時,常常從袋子拿出一大疊書,放在桌上,課後歡迎學生借回去研讀。我們總是見獵心喜般想整疊借回宿舍閱讀,能借老師的書好像我們就能如老師成為有見識的學者,但我們再努力也不及老師的千萬之一。
課中大陸當代文學的歷史脈絡以及作家作品的引介,爬梳地清楚又豐富,相信在台灣能夠開出大陸當代文學相關的課程和學校真的不多,我們能身在其中是多麼幸福的事。因此,信元老師不只帶我們進入一個新的領域,或許更可能期冀我們這班研究生能夠有機會研究大陸文學的改變,為兩岸文學以及更大的華文文學帶出一點對話的空間。
看著那一大疊書與影印資料都有老師慣用的紅筆顏色以及字跡,總想這些書需要花多少時間才能吸收消化?答案我不敢細想,肯定其中的努力我無法企及。下一堂老師仍舊又從鼓鼓的側背袋裡,拿出另一落主題書開始今天的課程,這樣的上課儀式,在聽課的三年裡從未改變。
我們常笑說,進了林美山就得清心寡慾的過日子,這裏太適合寫論文了,累了遠眺龜山島用眼睛逗弄一下拍打上岸的浪花、或散步走走山頭,生活多麼地愜意,但是畢竟地處礁溪山上位置偏遠,稀少的人氣與山上的寂靜有時候又令人覺得冷清,常常渴望起都市的熱鬧與便利。晚上吃飯,成為山上互相取暖、遇見繁華的時刻,我們常常約前一天晚上就上山準備上課的信元老師,師生一起聚餐,在燈光冷白的學生餐廳圍坐一團,聊著各自想要研究的主題、最近看了什麼書、還有系上的系務……,一大堆生活瑣事都成了下飯的佳餚。
當然,老師講的時間比我們還多,我們桌上的餐盤已經空無一物,老師還有一半,常講到餐廳準備熄燈時才離開。回到寢室時,是信元老師的提點或是小叮嚀,讓自己萌生出要好好寫論文的決心,把失序的思緒回來,回歸研究的母題,盡情沈浸在眾多論述中發現自己想說的話的亢奮中,然後繼續過「摸摸」龜山島、聞聞小溪旁野薑花香的日子,這種因時因地因人發展出來的特別師生關係,也只有小小的林美山才有可能發生。
3.治學琢磨
太平日子過久了,偶爾也有被信元老師徵召「應戰」的時候。2005年,信元老師接下大型研討會「第二屆兩岸現代文學思潮研討會」。那時,同為老師指導學生的學姊萱銘、同學怡潔和我,共同協助執行研討會完成。
從一開始到計畫結束每個人都戰戰兢兢,我們的心都像拉滿弓的弦,繃得緊緊的,深怕辦不好,有辱系上與老師的風評,麻煩就大了。老師將籌辦第一屆研討會的所有資料交給我們,簡單交代我們可依照著之前的方式進行,就全權交給我們處理,其中的論文收集、學者書信來往、選擇場地、大陸學者來台的參訪行程以及研討會後的結案報告,這些細節都是第一次接觸,也都別具壓力。
幸運的是整個研討會順利結束,大陸老師的參訪行程也安排妥適,我們還和老師們在南投清境的邊坡上,一起大聲唱歌呢!但是,我們知道,能辦成這次研討會最居功厥偉的還是信元老師,不僅要全程照看籌劃,還要跟著我們一起完成參訪行程,印象最深刻的是,長期受腎病所苦的信元老師,搬了兩大箱透析液在遊覽車上,正事辦完,他就會找一個不會引人注意的角落,更換透析液,完成每日必經的日常搏鬥,看著生命加諸老師身上的意外如此沈重,但老師如常安排生活,繼續做著研究、計畫、教書,我們怎麼能夠輕易地選擇什麼事是我要的,抑或我不要的!
除了全權將研討會交給我們處理,信元老師對我們這些研究生還別有用心。由於我們都研究大陸的文學作家,第一手資料取得有些困難,如果我們能藉由研討會的機會和大陸學者多交流、多提問題,對大陸目前的研究傾向會有粗淺的認識,我們就較不會以「以管窺天」的方式,面對自己的論文。
信元老師總會在空閑時問我們:「有沒有找老師多談談啊!什麼都可以聊,對我們了解文學作品背後的文化基底有一定幫助!」讓我們盡情纏著老師,自由發揮,然後他靜靜的離開現場。因此,這場研討會老師所給的簡短提醒代表的,不只是從頭到尾展現全然的信任,更也磨練我們企劃執行的能力,但最重要的是為我們這些研究生留下與大陸學者難得的情誼與一個面向更大的文學窗口。
研究所必修學分修完之後,開始進行論文研究大綱,老師知道我住在台北,問我有沒有興趣到《文訊》協助「台灣現當代作家評論資料目錄」計畫,我一口答應。因為,《文訊》雜誌是台灣非常重要的文學雜誌,常常看見一本雜誌那麼精美的擺在在架上,腦中就繽紛揣想是多麼華麗地方、多麼優秀的編輯能夠找出企劃那麼多有趣主題,有機會去「朝聖」,一瞧文學雜誌的運作與背後編輯的真面目,一方面滿足雜誌社的好奇,一方面又可以協助目錄的完成,讓自己更靠近文學出版的面貌,非常值得期待。
在《文訊》,不僅在重要的文學現場與德高望重的學者或才華洋溢的新生代寫手照面,也看見出版一本雜誌的繁複與勞心勞力,這是累積許多對文學具有熱,才能看見的成果,當然我的工作範圍只在整理台灣現當代作家的目錄,就有機會碰觸台灣早期作家以及出版的作品,對大家耳熟能詳的大家之外對於其他有影響力卻較不見於大眾的作家,也有一些粗略的認識,擴大自己理解的台灣文學版圖。當然,也一定要謝謝在實際執行整理資料時,給予協助的詹宇霈學姊,她像在帶雛鳥般,分段解釋整理這些目錄資料時的小訣竅與重要性,因此研究所這幾年都跟文史資料的整理非常親近,也影響自己對於文史資料的看重。
4.透析生命
決意做中國作家研究,卻又不是生長於中國,光想起一方土地一方風土,就知道用盡心力的揣想,也無法企及,只能從研究資料裡札札實實的索求,才有可能靠近大陸文學的現況。回想2004年的自己,仍是大家所說的窮研究生,買書總是斤斤計較,選擇和自己研究範圍的重要論述先買,之後有餘錢再來補齊其他類型的書,那時候,大陸書籍並不那麼容易取得,常常要在台大附近的若水堂、木石文坊、問津堂、大路、山外幾家書店遊走找書,有時還訂不到,讓人心急如焚,總擔憂如果那一本書中有需要引用的資料,卻不在手中,使得論文有疏漏的地方那不就慘了嗎?所以,信元老師的「大陸現代文學研究室」對於研究生以及研究大陸文學而言,就是非常重要的研究寶藏。
研究室裡黑壓壓的一片,都是圖書館專用的黑色、耐震書架,有次序的一排一排擺放,橫的不夠,還靠牆邊放,把整個研究室擠得滿滿的,門旁邊留著一張書桌,供閱讀與行政事務,像極了練成絕世武功之前閉關用的山洞。
這座系上學生的專屬「閉關室」,是老師的研究心血,自由開放給系上師生使用,裡面都是大陸文學的研究史料以及作家作品,完整又多元。從民國到當代的套書、史料,還有很多從中央研究院或各地印回來的資料,都是老師每週固定時間去翻找回來的。研究生借書只要在借書本上填上年級、名字,就能將書借出,非常簡單,但有時候研究生逾期還或根本沒還,老師沒說話,過一陣子書架上又出現同一本書,才知道老師買了另一本補上,老師說:「其他學生也有需要吧!而且我補比較快!」就匆匆離開。
老師重視史料的態度,早已從他重到不平衡的側背袋展現出來。記得校園有很多階梯,老師在上課前背著大大的側背袋,長期的身體不適,使得階梯也成為上課的阻礙,只能扶著欄杆,一階一階的往教室走,但老師仍精神昂揚的上課去。
當信元老師的研究助理,系上的「大陸現代文學研究室」也需要幫忙。研究助理的日常事務就是要帶著推車,去系辦搬書,信元老師總會寄好幾箱他當週收羅到的大陸史料,往研究室送,幾乎每週都有。使用的紙箱常常是老師洗腎用的透析液紙箱,外面寫滿看不懂的化學名詞與成分比例。老師總是雲淡風輕地說:「家裡紙箱很多,大小裝書正好!」
老師用平常心看待自己的身體,站在他身邊的我們,看著紙箱與裡面的書,知道老師常耗損自己的身體和精神,去交換多一點研究或指導學生論文的時間。我在家裡,保存著兩個這樣的紙箱,在整理研究室多餘紙箱時重複利用,現在仍靜靜的堆放著書,每當看見藍色字體寫成的紙箱,又隱隱浮起了老師自己在研究室將書上架的身影,也想起老師一邊透析、一邊看稿的形象,令人不捨。
5.鎏金歲月
透過信元老師的身影,讓我了解做學問就要從史料扎根起,扎實的研讀、查找,才能建立一個周全的研究視野,但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況是終生持續投入。
碩一下學期,開始訂立研究論文以及找尋指導教授的時間,由於論文題目是大陸女作家的文學作品,很自然的想請信元老師當指導教授。承蒙老師不棄一口答應,在惶惶不知研究對象以及方向的碩一、二時光,以及常聽聞學長姐找指導教授中途遭遇阻礙的例子,我很幸運有一個順利的起點。
記起老師指導時和善的語氣與表情,總是鼓勵我趕快寫,用紅筆寫下需要調整的地方。有一次,與老師會面,討論論文章節次序以及釐清大陸女性文學的理論論述脈絡時,無法掌握文學理論重要的程度,疏漏提出重要理論的具指標性女性作家,卻將重要性較低的文章,當成傳世寶典讀還做認真的做筆記,非常尷尬。信元老師仍舊輕聲和善地提點我哪幾位學者的論述一定要讀,試著運用,當然關連性較低的書也得讀,增加研究範圍的了解,經由老師的指點,原本複雜緊張的心神,就豁然開朗,好像寫論文又變簡單了,也知道如何掌握學術圈目前的研究重點與趨勢。
和老師面談論文時,他一定會帶著與論文主題有關的最新出版的論文、書籍出現,拿給我回去參考,所以每次討論回去又有許多書必須消化。有時候寫到低潮、一時枯竭不知如何寫下去時,總是像老鼠躲著精明的貓,能夠推遲交稿時間多久就推遲多久,常常和學姊焦慮的探問彼此,論文進度有沒有趕上,其實我們不敢去和老師見面,是「怕自己的無知嚇到老師!」
這句話,貼切地描寫研究所生活中自虐、暗黑的一面,但信元老師卻說:「你只要盡力去寫,相信我們都可以修正到好。」當下覺得,自己困坐論文圍城差點繳械投降,被層層懷疑自己的烏雲覆蓋時,老師仍然那麼支持、看重自己,怎麼能辜負這些疼愛與鼓勵,繼續喪志下去!因此這些話成為盡力完成論文的動力,慢慢拆開自己的設下捆縛圈套,有精神的完成碩士研究生涯。
這些研究所保留下來如鎏金珍貴且獨特的記憶,都與信元老師密切相關,遺憾的是沒有早一刻和信元老師分享過生活裡擁有的細碎美好和誠摯的表達感謝。我深深感到自責,怪罪自己被時間的幻術所迷惑,忘卻時間殘酷的另一面。
隨著文字浮起來的生活片段,遠遠不及心裡所想表達的好幾倍,想著信元老師背著書袋的樣子,想著和老師一起吃飯、辦研討會、討論的片段,如同球場上的木暮副隊長一樣,和我們這些初出茅廬的後備球員在文學籃球場裡一起拼搏、練習的時光,格外令人珍惜!
作為籃球員,最榮耀的瞬間是在偌大的球場拚盡、榨乾生命中一絲一毫的氣力,汗水淋漓的撲倒在地上,眼光仍無悔地看著那遠遠的、小到不能再小的籃框,對它笑了笑的平靜剎那。那剎那亦飽含著「文學界木暮」--信元老師對文學遠方的美好憧憬,也期待更多的事情,有人繼續做下去。
他與文學牽纏一生的傳奇,不會因為他離開而折損分毫。老師留下的動人胸懷更是提醒自己,記得把握當下,為生命多賦予一些使命感,盡力在自己的專業領域努力,堅持為這片土地做事,才不枉費老師燃盡飽滿、謙和的生命告訴我們,世界如此之大,找到一條靜謐的蹊徑走下去是非常值得的事。
隨著文字浮起來的生活片段,遠遠不及心裡所想表達的好幾倍,想著「文學界木暮」背著書袋的樣子,想著和老師一起吃飯、辦研討會、討論的片段,心裡交織感謝與慨嘆,久久不能忘懷!
作為籃球員,最榮耀的瞬間是在偌大的球場拚盡、榨乾生命中一絲一毫的氣力,汗水淋漓的撲倒在地上,眼光仍無悔地看著那遠遠的、小到不能再小的籃框,對它笑了笑的平靜時光。就如同「文學界木暮」--信元老師眼光堅定的鎖在那美麗的文學遠方,與文學牽纏一生的傳奇,會成為永遠的印記,不會因為他離開而折損分毫。老師留下的動人印記更是提醒自己,記得把握當下,為生命多賦予一些使命感,盡力在自己的專業領域努力,堅持為這片土地做事,才不枉費老師燃盡飽滿、謙和的生命告訴我們,世界如此之大,找到一條靜謐的蹊徑走下去也是非常值得的事。隨著文字浮起來的生活片段,遠遠不及心裡所想表達的好幾倍,想著「文學界木暮」背著書袋的樣子,想著和老師一起吃飯、辦研討會、討論的片段,心裡交織感謝與慨嘆,久久不能忘懷! 作為籃球員,最榮耀的瞬間是在偌大的球場拚盡、榨乾生命中一絲一毫的氣力,汗水淋漓的撲倒在地上,眼光仍無悔地看著那遠遠的、小到不能再小的籃框,對它笑了笑的平靜時光。就如同「文學界木暮」--信元老師眼光堅定的鎖在那美麗的文學遠方,與文學牽纏一生的傳奇,會成為永遠的印記,不會因為他離開而折損分毫。老師留下的動人印記更是提醒自己,記得把握當下,為生命多賦予一些使命感,盡力在自己的專業領域努力,堅持為這片土地做事,才不枉費老師燃盡飽滿、謙和的生命告訴我們,世界如此之大,找到一條靜謐的蹊徑走下去也是非常值得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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