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ar Y,
不知為什麼,我已經有接近一年的時間不曾寫下任何完整的文字。我不喜歡自己留下的支言片語。前些天整理東西時,發現五年多前你曾寫給我的一首詩,活頁紙微微泛黃,你的字跡歪歪斜斜的彷彿是剛剛才寫下的。「幻想你 是一粒砂 跟隨著深邃的大海 飄到亞得里亞島 那個藍的世界…而我 是那道疤 永遠紀錄著你走過的痕跡」。事隔多年再讀,感動之餘也為當時我們的稚氣感到尷尬。這些年從南搬到北,在台北也換過四個住處,這首詩緊隨著竟沒跟著大批的書籍文件錯扔了。從詩上想到了你,也想到過去的點滴,於是有寫信給你的衝動,也不管你是否能看到這封信。
你還在台灣嗎?亦或跟隨你哥的腳步到美國唸博士?快樂嗎?我已經沒有任何頭緒猜測關於現在的你。雖然如此,很想正式誠心的跟你道歉,我很後悔剛當基督徒的時候為了堅持對錯,毫不留情的傷害你,雖然一年多後重新再聚,但那份友誼很難再恢復原狀,之後失去聯絡,轉眼四年就這麼過去了。如你現在問我,是否贊成同性戀,我還是同樣的答案。但親愛的老友,我想表達的是,那並不影響我們的友誼。很感謝你陪伴我走過一段漫無目地的青少年時期,大我四歲的你,總是老成的陪我經歷談戀愛、想自殺、半夜去海邊尖叫和數不清的傻事。我懷念和你一遍遍聽著無數的發燒片、討論一輩子都用不上的哲學、感嘆男人對愛情的不專…,雖然為此常要解釋形影不離的我們其實並非男女朋友。當初離開台南時,我毅然斬斷所有過去,偶爾會有種說不上的悵然:我沒有一個老友可聊往事。
前段時間,K結婚了,你或許記得的,我以前男友的死黨。他不知從哪找到我的電話,親自打了來報喜。我們小心翼翼不談過去。末了,K對我說,「你是個很好的人」。電話這頭的我沒頭沒腦就哭起來,哭的之慟,我自己事後都不好意思。後來我想自己的難過是有跡可尋的:自知過去的我,絕計不是什麼「很好的人」。K是個極好的人有耐性又懇實,過去我曾做一些很傷他的事情。那天他平心靜氣的讚我,讓我又羞又愧,鼻子一酸,什麼話也講不出索性大哭。他聽我哭了一陣,兩人默默片刻,然後他問過去的事情是否還影響著我。
我忘了當時回答了什麼,親愛的Y,但有些事情我逐漸懂了。
從我六七歲左右,常半夜要叫計程車送氣喘的母親掛急診,忙亂的收拾母親住院衣物、證件、錢包,接著是一連串的急救、住院手續、親戚來訪…。我猜自己起初也嚇慌哭的,後來送醫的事三天兩頭發生就不再哭了,可又總是在一旁望著臉色蒼白的母親擔心她下一秒是否還再呼吸。長大後談了戀愛,目送那個說愛我的男人離開,但他轉過街角時,我卻毫無把握下一次再見他是什麼時候。那種害怕失去的絕望和失落,常讓我有種不能呼吸的感覺。恰那之間,彷彿七歲、十七歲和現在二十七歲的我跨越時空重新相遇。
去年開始我媽身體狀況每況愈下,她幾乎四肢全換了人工關節,每個月都進醫院報到,整個人憔悴了一圈,看在眼裡令我心痛不以。每次接到她的電話,擔心不知是否隨即會失去她。這陣子我有時無故的掉起眼淚,停紅綠燈的時候、吃飯的時候,眼淚掉了幾滴後,伸手抹去又隨即忙起下一件事情。或許你認為我很硬撐,但其實不是的,我慢慢明白這種害怕可能會跟著我一輩子。無論再怎麼努力,我都無法撫平七歲、十七歲或將來對愛的不安全感和傷痛。但我慢慢找到與這恐懼和平相處的方法:開始接受生命有限、欣賞別人用不同的方式愛我、無法阻止愛我的人不離開但卻可以選擇做一個不離開我所愛的人。信仰幫助我重新看待信任和對生命的盼望,朝著茫茫未知邁進的同時,內心是平安踏實的。
過去我們都是很憤世嫉俗的人,同樣的孤獨、自傲,但如你現在見我一定會失聲大叫,因為我的改變很多:變簡單變開心變溫柔…,還認識很多很特別又善良的好友,哪天我們碰了面一定全盤告訴你。Y,很想念你,無論你在哪,謝謝你為我所做過的一切。不能為你做什麼,但會默默為你禱告,世界如此美好,期望有天你會尋到渴望的自由和生命的答案。
J於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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