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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溜掉了 2 

 

媽媽妳真的溜掉了，並不是躲貓貓那種躲起來，你不會再回來了。

記得那天清晨當我們正將你的軀體移到另一處地方安頓時，大門口架滿了電視台的攝影機，妳才剛告別人間就玩起如此大的排場，或許你要替我們母子玩的太空人遊戲畫上美麗的句號。

 我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每當我扶著妳從床上起來進行那些例行的活動時，我就會用一種現場轉播的語調這樣說著：「這是歷史上重要的時刻。九十歲的女太空人黃冰玉現在要搭太空船出發了。她正吃著太空食物，非常營養，在無重力的太空中吃東西，難免會吃得很辛苦。」當我扶著妳用助行器吃力的走向馬桶時，我會亢奮的繼續說：「九十歲的女太空人黃冰玉，正在太空漫步，因為失去地心引力，每步踏出去都很辛苦。她現在要排尿。這是更困難的動作，失去重力的尿尿有可能往上飄。但是黃氷玉成功了。尿尿成功的向下流。」

妳總是會被我逗笑，但是我知道，這個笑容是很苦澀的，是一種基於無奈的善意，因為你知道妳的大兒子如此賣力的演出，無非是想學老萊子娛親。其實妳每一步都異常的吃力。當我將妳輕輕放回床上蓋好棉被，我會繼續播報著：「太空人黃冰玉成功的完成任務回到了地球，全球記者都守候在外面等著她出去。可是她需要休息，所以記者會將由她的發言人李遠代表出席。」「妳好好休息，我去外面應付一下記者。聽說總統也會來頒發勳章給你。」我這樣對妳說，妳鬆口氣說：「你去吧。謝謝你。代我問候大家好。」妳又笑了，像個正在玩遊戲的孩子。

這次，妳去了太空卻沒有再回到地球，難怪全球記者都趕到了，我得出去發表一下妳的最後遺言。不過，我探頭看了一眼隔壁小房間裡擺著倆張照片，是來台灣觀光意外死亡的兩個大陸人，他們可能要順便採訪這個兩岸的大新聞吧？

   那是一個尋常的星期天午後，距離妳離開人間大約八個小時。我猜想你已經找到在天上的爸爸和三妹了。爸爸第一句話可能是：「氷啊，妳怎麼搞那麼久才來啊？來，快講個故事。」三妹的第一句話可能是：「哈，老媽辛苦了，先躺下來聊聊天。」我不確定會是這樣的場面，因為你們三個人有三種不同的宗教信仰。我喜歡自己想像，這樣我會比較好過。

我補眠後，發現兩個姊姊已經在挑妳的照片了，桌上堆滿了妳各個不同時期的照片，二姊拿起一張妳在花叢的照片說：「你看，我們媽媽多麼會笑啊？」大姊也笑了起來，像鸚鵡學舌般跟著說：「我們媽媽最棒了，她最會笑。」「只要有玩，她就開心。」我也湊過來想幫忙挑照片。兩個姊姊卻異口同聲說：「你去工作，專欄不是還沒寫好？挑照片的事交給我們。」我不理會她們，動手挑了起來，她們乾脆把我趕進房間裡，碎碎唸著：「快去工作。」

我想起小時候這兩個姊姊就是這樣催我寫功課的，我是她們心目中不愛讀書的野孩子。可是這一刻，當我們剛失去母親的時候，她們的話讓我覺得好溫暖。沒錯，我們就是來自一個為了求生存互相扶持不停工作的勞碌家庭。

不過就在我要回到房間工作前，我已經看中了一張照片。擬身穿天藍色的日本和服，笑咪咪的坐在一艘扁舟上，粉紅色的頭巾和粉紅色的衣領襯托著一種喜氣。我們無法判斷這張照片中的地點，也不確定妳是和誰去旅行。唯一的線索就是衣領上的那排字：「最上峽芭蕉」，底下是日文。懂日文的大姊解釋說那個日文是「線」。

「就是這張吧。有媽媽招牌的笑容。」我說完轉身就去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