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過年的, 想了想, 這篇文已經在我腦袋裡構思大概有超過五年之久, 對, 就是這麼久, 我常想, 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接受我這番言論, 而這樣寫出來可能也會被親朋好友責罵, 不過, 算了吧! 這樣的議題已經在我腦中醞釀太久, 我那社會學的批判精神實在無法容忍自己再這樣沉默下去!
自我有記憶以來, 每逢大魚大肉的年節, 我家桌上一定會有一盤蝦, 白蝦泰國蝦草蝦, 什麼蝦一端上桌, 我一定是第一個衝上去的人, 小時候我總是因為自己愛吃, 就順道把整盤蝦剝了, 長大後, 我不再成為第一個衝上餐桌橫刀奪蝦的人。原因有很多, 大概分為三個, 原因一: 晚餐時間我多半在忙其他事情, 或者根本不餓, 那時的蝦之於我, 好比身外之物, 我完全不把蝦看在眼裡, 也不覺得我應該要立刻衝上前剝蝦。原因二: 我學會了, 先吃完其他東西, 再剝蝦, 因為這樣剝完可以順便洗手跟洗碗, 比較有效率! 原因三: 我漸漸發現, 每一次只要我剝完蝦, 餐桌上的人, 就理所當然的把蝦夾走, 到最後, 我把蝦剝完了, 自己卻吃不到幾隻! 這對於愛蝦人士而言, 是件非常難過的事情, 所以我學會, 只要剝自己的蝦就好, 自掃門前雪, 不剝蝦的人, 就別吃吧!
但是, 我漸漸發現, 每一次家人聚在一起的日子, 一到晚餐時間, 那盤蝦肉與蝦殼還沒分離的碗盤, 總是沒人願意正眼瞧它們。總等到晚餐時間快結束, 我也準備好要吃蝦了, 正準備開剝的時候, 我奶奶就會時不時冒出一句:幫你爸剝, 幫你爺爺剝, 幫你伯父剝, 幫XXX剝。這些句子裡的受詞, 大多為家中男性, 從沒有出現幫你妹妹剝, 幫奶奶剝等言語, 而發出:幫你XXX剝蝦這個命令的人, 總是我奶奶。
我奶奶是個出生民國30年代的女性, 小時候家裡環境不好, 沒有念什麼書, 很早就嫁給我阿公, 度過了台灣傳統女性的一生, 相夫教子, 煮飯洗衣洗碗, 丈夫是天, 兒子是地, 那個年代, 生不出男孩子是罪過, 生太多女兒是災難；而那個年代的男性 ,我爺爺, 也習慣了由家中女性打理一切廚房相關工作, 比起洗衣燒飯, 剝蝦, 哪裡有什麼好辛苦的? 作為孫女, 我順便剝蝦, 又如何呢? 如果我要剝蝦, 就要理所當然幫爺爺跟爸爸剝蝦, 對於那個年代的男性而言, 為了剝蝦而花一小時寫一大篇文章, 這應該要被帶去浸豬籠? 大不敬！
可意外的是, 自從我離家念大學, 畢業回家工作, 再搬到台北, 已經有好幾年的時間, 我不曾聽到我爺爺命令我要剝蝦給大家吃, 他常是家裡第一個吃飯的人, 剝蝦這件事, 他都是自己處理。
讓我感到不舒服的, 其實是作為家中最年長的女性,我奶奶, 每次把幫家中男性剝蝦這件事, 分配到我頭上的這個舉動。只要我抓起蝦的那個瞬間, 她在我旁邊, 她便會耳提面命告訴我, 我應該要為我爸剝蝦, 我應該要為爺爺剝蝦。儘管, 我多次告訴她, 她沒必要為大家剝蝦(都已經煮飯洗衣了, 還要剝蝦再來洗碗)? 身為女人, 有必要這麼辛苦嗎? 為何全部的事情, 都要攬到自己身上呢?
然而, 經過我多次直接、當面拒絕我爸要我剝蝦的要求,我奶奶, 至今仍覺得, 幫家中男性剝蝦, 是我的工作, 彷彿家中的男性, 因為懶得剝蝦而沒吃到蝦, 是我的罪過。當然, 剝蝦事小, 幾個月剝一次也沒什麼大不了,讓我疑惑的是, 如果我不剝蝦, 她便會把剝蝦這工作又攬到自己身上, 彷彿剝蝦之於女性, 女性就是必須要剝蝦給大家吃,然後再享受著吃不到幾塊蝦的沮喪?
然而, 說歸說, 偶爾我也會順便幫大家把蝦剝起來, 我自己, 自願幫大家剝蝦, 跟被命令為家中男性剝蝦, 這兩件事情, 在感受上有著極大的差異。
今晚, 伯父回家吃飯, 餐桌上, 當然少不了蝦, 更甚, 大家都坐在椅子上, 只有我站著吃飯, 這件事情當然完全不會對我造成影響, 但我就喜歡從這點小事中觀察大家的反應, 我奶奶坐我旁邊, 她看到我沒有椅子坐, 但是沒有發出任何一點聲音,最先發出聲音的是我爺爺, 他要我去拉一張椅子坐, 不要站著；晚餐後, 我奶奶一如往常, 叫我幫伯父剝蝦, 正當我想皺眉時, 我伯父說: 不用! 我自己剝!
這一句, 不用, 我自己剝, 有如當頭棒喝般, 提醒了我, 每一次, 我奶奶都把剝蝦的事情安排到我頭上, 究竟為什麼？在這個男女平均工時、薪資都越來越接近的時代，作為30歲以下的上班族女性, 仍被家中的女性定義為在餐桌上幫大家剝蝦的角色。當其他家中男性, 不再用這樣的眼光定義你的角色的同時, 為什麼我們非得要把這樣的工作, 視為女性特有？是不是社會上的男性, 早已經不再把女性跟廚房、家事、沒有實質貢獻畫上等號, 而作為女性的我們, 不論長幼, 還活在傳統束縛下, 無法蛻變?
我不禁要想, 社會學的訓練讓我帶著放大鏡觀察這樣層出不窮的生活大小事, 而, 在生活中每一個角落, 是不是都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而我們沒有自覺呢?
我只能說, 現代女性, 我們真的沒有比較弱, 一樣在外面上班賺錢, 為什麼我要做得家事比較多?而家, 是大家的, 為什麼家事只由同一個人負責?
要喚醒這樣的社會意識, 唯有我們努力反抗不正確的觀念及行為, 否則, 我們的溫良恭儉讓便會成為一條不歸路, 不論我們的收入如何增長, 女性玻璃天花板的狀況如何改善, 剝蝦、家事的任務, 都會被標籤在我們的身上, 亙古流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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