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雪草記事﹒冷水坑生態人文工作室 生活即是教育學習現場，我的教育人類學筆記。 // 生活是我的田野，敘事是我的穿越線，書寫是我爬梳、重整經驗的方式。 // 散落著行旅中的吉光片羽，生活中俯拾的琉璃碎片，自己也不甚確定書寫主題的獨白，... 讓時間來闡明，幾乎都是自身的觀察和經歷的剪裁與潤。回首間，也發現自己的文字似乎建立在大量行腳的基礎上。 // 生活中難免有些事情難忘，特別是一次自然旅行的經驗，也可能會是喜怒哀樂、感想、盼望... 點點滴滴，交織成自己生命的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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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阿公的龍眼樹底下搭一個鞦韆的念頭，應該是從咕嚕還沒有出生之前就有了。那時候，小姑的女兒才小學三四年級，總喜歡纏著阿德說：「久糾(舅舅)，好不好嘛，幫我找一棵樹，做一個盪鞦韆？」阿德每次拗不過她的請求，說來說去最後都提議阿公茶園邊的大龍眼樹，她總是皺了皺眉、眨眨大眼睛說：「太遠了啦！我想要在我們家旁邊。」只是，阿公家旁邊的大樹不是缺乏平伸的枝條就是不夠粗壯，於是小表姊的盪鞦韆就這樣不了了之。

 

直到小咕嚕出生以後，我們會在寒冬的天氣開始出現一點點春天的預兆時，到阿公的小森林裡去玩耍，那時候田間的雜草和蚊子極少，枝頭點綴著許多新冒的花芽，粉紅色的桃花悄悄綻放。小姑的女兒動了動腦筋說：「我要開一個觀光桃花園，開放客人欣賞桃花，等到桃子成熟，還要開放採果。」

 

那一年的春末夏初，滿一歲的小咕嚕開始吃阿公種的熱帶水蜜桃了，而夏末開始，一歲四個月的咕嚕開始學吃龍眼了。從此好長一段時間，總見他臉頰不是「腫」這一邊就是「腫」那一邊。有時候坐在阿德的單車前面兜風，就這樣含著一粒龍眼睡著。

 

小咕嚕會走路以後，更是喜歡去阿公的田間「尋寶」，他開始模仿著阿公和爸爸使用小圓鍬挖土、也玩著阿德兒時的遊戲，灌蟋蟀、採果實。

阿德提議，做個鞦韆讓小咕嚕玩吧。阿公隨便想一想都是現成的材料，拿出一條麻繩、一個麻袋，讓阿德綁在一株老桃樹最粗壯的臂膀，做成一個簡易的盪鞦韆。簡易歸簡易，麻繩綁在麻袋上用的是最堅固的雙套結固定，老樹的韌性與彈性，讓當時一歲多的小咕嚕盪得好開心呢！就連我和當時已經國小六年級的小姑女兒，都盪得直呼過癮。

 

 

 

到了今年夏季，咕嚕又開始會問「龍眼熟了嗎？」四歲多的咕嚕已經不只是等著大人剝龍眼、吃龍眼了，他現在很能耐受田間的蚊群叮咬，回阿公家時，還時時嚷著要跟阿德學爬樹、採龍眼；而一歲半的瑀魚也知道跟著爸爸和哥哥出去有多好玩，硬是纏著阿德要當小跟班。

 

於是，阿德就設法用腳踏車一前一後載著兄妹倆，往龍眼樹前進。

 

等我走到阿公的茶園邊上，才發現阿德已經用一條麻繩和一條毛巾，在大龍眼樹水平伸展的一個臂膀上做了一個好高的盪鞦韆。阿德呢？隱沒在樹冠上頭，一面跟樹下的咕嚕和瑀魚說話，一面採著龍眼。咕嚕讓盪鞦韆的毛巾撐著自己的肚子，以趴姿懸在空中，伸開了雙手與雙腳做飛行狀，一面唱著「小飛俠彼得潘」，一面開心地在半空中飛來飛去。妹妹安靜地坐在一旁的石級上，臉龐鼓鼓的，很滿足的樣子。哈，我猜，一定是嘴裡也塞了一顆龍眼。她跟哥哥一樣，愛上了龍眼的味道。而且兩個孩子都是一歲多就知道吃龍眼要吐籽。

 
 
  八月下旬了，雖然早已過了立秋，中部的太陽依然毒辣，幸好頭頂有大龍眼樹的庇蔭，阻絕熾烈的日曬。

 

大龍眼樹的分枝比較高，架起鞦韆盪起來似乎比桃子樹下更有趣；咕嚕和瑀魚嘴裡嚐著甜甜的龍眼，輪流盪著鞦韆，兄妹倆顯得十分滿足。

 

轉眼間，小姑的女兒已經要升國三了。國中時代是個喜愛成群結黨的年紀，假日常跟同學約好一起逛街，不再跟著阿公下田，不再去小森林玩耍，也不再纏著阿德要做盪鞦韆。我想，如果是那棵龍眼樹下的鞦韆，她恐怕也覺得自己是大孩子， 不好意思在鄰居長輩們的矚目下盪了。

 

前幾天去阿公的小森林，桃樹下的舊鞦韆已經經過兩三年日曬雨淋，顯得十分陳舊，甚至生了綠苔，孩子們的盪鞦韆已經從桃子樹下演進到龍眼樹下。兩株老樹不只結出甜美的果實，滿足了孩子的味覺，為我們提供烈日下的庇蔭，還默默承載了許多孩子盪鞦韆的歡笑，就像站在田間和茶園邊面容和藹的老爺爺。

 

孩子們總是最最容易滿足，只要大人不是無止盡地以物質生活豢養他們的胃口。

 

許多年前認識的一位爬山的老師曾經分享他與原住民巡山員朋友上山的經驗：他們常常利用晚餐後到睡前的時間，以刀雕刻竹木，親手為自己的孩子製作動物玩偶或玩具，藉此度過漫漫長夜，也在遠行中傳達著對自己孩子的思念，並在下山後送給孩子當作返家的禮物。這是多麼有意義而且獨特的一件事情。遠行父親的愛與思念，藉由一點一點的鐫刻、修飾，很含蓄地隱藏在樸拙手工的每一個刀痕當中。

 

在這個用金錢很容易可以買到各式物質和家事代勞服務的年代，在這個周遭充斥了塑膠化工製品的年代，很多家庭的大人們都過度忙於工作掙錢，有些父母也因此非常仰賴用「付錢」來解決任何問題；也有許多孩子一生下來就能在物質生活上予取予求，很容易得到各式各樣的滿足。

只是，這些孩子對物質需求獲得的過程，也容易因為大人不願意用心思索，而被簡約為一個只見結果的「消費行為」轉換，除了造成孩子對金錢錯誤的崇拜，也喪失了從動腦設計到動手完成的趣味過程，而且買到的也很可能是一件自然環境根本無法分解循環的塑膠製品。 

 

龍眼樹下的鞦韆，似乎是鄉居生活中再平凡不過的事物。

它代表的卻是一個「可以從無到有」的「真實過程」，是阿公以生活的智慧與實做教導我們。我相信，孩子在旁觀看的過程，或多或少學會了嘗試動手解決問題的方法。

而我，從中體會到背後蘊藏的創意和樂趣，感受了一份家人的愛與真情的延續。

我相信，我們是可以從這些平凡事物裡，嘗試培養、發現更豐富的孩子和自己的。

 

金錢買不到創意、生活的智慧、孩子的滿足，以及無法以塑化取代的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