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白潮書院,雖然還是很暗很恐怖,但袁元身邊有了林伊這隻三百年老鬼,再恐怖也覺得不恐怖了。
能恐怖過林伊嗎?
方才兩個人把墾丁大街逛了個遍,袁元問林伊有沒有靈感了?我們的任務到底是什麼?林伊嘆了口氣,搖搖頭。袁元也沒有靈感。
看樣子還得去更多地方才是。
浪潮聲隱隱傳來,袁元這才想起白潮書院就蓋在海邊,甚至還有一段獨屬白潮書院的棧道。她問林伊要不要去海邊走走?林伊說了好。
他說他還在白潮書院的時候,每當書讀累了,就會去海灘看海,白潮書院的學生和教員,眼力都很好。
聽得袁元有些羨慕,她是有些微近視,平常戴隱形眼鏡,才看不出來。
不過,通往海灘的路不大好走,是一大段下坡路,又沒有路燈,地上不是石子就是雜草,袁元好幾次差點跌倒,趴到林伊背上。
林伊停下腳步,躊躇了一下。
「我背妳吧。」
林伊蹲了下來,袁元愣了一下,看向林伊寬闊的背,臉上一熱。
林伊又向她招了招手,袁元才慢慢走上前去,貼上了林伊的背,雙手環住林伊的頸子。
林伊站了起來,開始走動,他的身體有些冰冷,他的背卻很穩,而且那種冰冷,在燠熱的暑假墾丁顯得恰到好處。
「我是不是很重?」
「我是不是很冰?」
不約而同地爆出幾乎相同的兩句話,兩人也不禁莞爾。
好像走得很習慣了,林伊的步伐很穩,今晚贏得的雜草娃娃就在林伊胸前晃動,兩人來到白潮書院知名的景點,情人灘。
月光照在海面上,就像一條銀色大道,不知通往何方。
袁元從林伊的背上溜了下來。正覺得眼前月光大道的景象很美,一回頭,卻看見林伊盯著來時的那條下坡路看,若有所思。
「怎麼了?」
袁元扯了扯林伊的袖子。
「這個斜坡,比我那時緩了些。」
林伊惆悵地道。
「滄海桑田,原來,我已經死那麼久了…..」
「這世上,唯一不會變的,就是變。不如活在當下。」
袁元笑著說。
「你不覺得現代有很多便利的事嗎?如果不是你三百年後重現江湖,跟你說有種機器,按幾個按鈕就可以跟千里之外的人聊天,你會信嗎?」
「而且,雖然我還是不知道我們的任務是什麼,但我很高興遇見你啊。」
袁元用雜草娃娃,拍了拍林伊的頭。
林伊的心情似乎好些了,他指著棧道那裡,對袁元說。
「我以前都站在那裡看海,那裡比較高,視野遼闊些。」
林伊用他涼涼的大手,牽著袁元,往棧道那裡走去。
兩人靠著欄杆,靜靜眺望銀色大道。
「妳說得對。我看到我的故鄉,變成了我完全不認識的模樣,感覺很神奇。」
「不是人事已非的悲傷嗎?」
林伊搖搖頭。
「我也不明白。我對妳們這個世界,挺有歸屬感的。我能在妳們的世界,看到我那個時代的事物,卻無法從我的那個時代,看見妳們這個時代。」
「你是說戲說台灣嗎?你昨晚好像看了一夜。」
想到林伊在小廳看了一夜的電視,袁元有些好笑,不過當時他那付鬼一般恐怖的樣子,好像離她很遙遠了。
「劇情蠻有趣的,裡頭的場景和衣飾,和我們那個時代也比較接近。」
「其實古裝劇很多的,如果你想追劇,我有帶平板。」
「平板是什麼?」
「回去拿給你看。」
兩人一邊吹著海風,一邊聊著天。袁元聊現代,林伊就向她介紹過去。當林伊聽到袁元說現代教育亂七八糟,家長濫訴,學生囂張,老師被當奴才的現狀時,越聽越生氣。
「等完成任務後,我去幫妳教訓一下那些不懂得尊師重道的人,真是世風日下,道德淪喪,三綱難繼,五常不飭。」
袁元看見林伊的樣子,嘖嘖了一下。
「你都這麼生氣,要是孔老夫子知道了,肯定氣得重現江湖,再周遊列國一次。」
「事情本來就不能這樣下去,不管哪個朝代,教育都是立國基礎,怎能這樣放任不管?」
袁元點點頭,不過她也很好奇,林伊要怎麼管?
「不說那些糟心事了。對了,你看海的時候,就是這樣看著海,什麼也不做嗎?不會提壺酒來喝之類的?」
原本的氣氛還不錯,談到教育現狀就有點變了,袁元試圖把話題再拉回來。
「我不喜歡喝酒。來看海時,有時會想吟詩填詞。」
「例如,三萬里河東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這種的?」
「妳一名女子,也懂陸游的豪放詩?」
「嗯,個人喜歡。秋夜將曉出籬門迎涼有感。這不寫的就是眼前,有山崖也有海的景色嗎?」
袁元這一提,林伊也喜歡,兩人看著海面,又背起了這首陸游最沉痛的悲秋詩。
「迢迢天漢西南落,喔喔鄰雞一再鳴,壯志病來消欲盡,出門搔首愴平生。」
「三萬里河東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遺民淚盡胡塵裡,南望王師又一年。」
兩人背得很專注,很認真。
當他們快背完的時候,海面上突然出現一個光點。
隨著他們的聲音停止,光點越來越大,最後幾乎跟人一樣大。
面對突如其來的異象,袁元呆掉了,她哇的一聲,躲到林伊後面,將他的腰抱得緊緊地,直打哆嗦。
因為她看見了,那飄在海上的光圈裡,正站著一個人。
拜託老天,我遇到林伊一個鬼就已經很倒楣了,還要讓我遇到第二個嗎?菩薩啊,佛祖啊,保佑我啊……
林伊也莫名其妙,雖然他自己就是個非自然的存在,但他不明白眼前這個光圈人又是怎麼樣?
一個撞了鬼的鬼?
光圈慢慢飄近林伊。
「是你們召喚我?」
光圈裡的人開了口,說的是閩南語,可以通。
林伊比較沉著。他定睛一看,發現那個人穿的也不是現代服制,是比他那時的襴衫更古的古制。
一襲圓領藍色窄袖,腰跨玉綺帶,戴著一頂黑色的幞頭帽,年約六七十歲。
看樣子,似乎是唐宋的服制。
「林伊……林伊…..我在網路上看過他的畫像……」
袁元把臉貼在林伊的背後,模糊著聲音道。
「他好像……就是陸游……」
「啊?」
林伊震撼地回頭,端詳那個光圈人。宋代以閩南語為官方語言,他說的就是閩南語,而服制也是唐宋形制,他們兩個剛剛背的,也是陸游的詩。
可是他林伊的存在已經夠逆天了,還有比他逆天的?
「是陸放翁先生?」
林伊也有些抖。雖然他自己就是古人,但他從沒想過能看到更古的人。
所以想當然耳,袁元比他更震撼了。
「是。你們兩個小輩召喚我,意欲何為?」
陸放翁站在光裡,疑惑地問林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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