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遭逢狐妖的虧損,在白騁細心的照顧下,漸漸好了,這天,白騁熬了一碗補氣培元的藥液,端到床前來,要餵沈謬喝下。
「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憑你這三腳貓功夫,還想學人降妖除魔?」
白騁一面餵,一面寒著臉念叨。
「師父,您不知道我和那狐妖相持了將近半個時辰,絕不是三腳貓功夫。方回山第一高手白騁大俠的徒弟怎會差到哪去呢?」
「半個時辰後呢?如果不是我趕到,你現在就是忘川旁的一縷冤魂了。以後別再給我生事。」
「師父,月姊姊跟我又不是普通的交情,難道讓我看著她去死嗎?要怪,就怪弟子我太過重情重義,捨生取義,義薄雲天。」
沈謬一匙一匙地喝著,他其實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實在不需要白騁餵了。
白騁見狀,把藥碗交給他。
「還能貧嘴了,自己喝!」
然後走向盥洗架子,將雙手盥了盥,洗去手中藥液。
沈謬老大不情願地接過藥碗,一口氣喝完。
「對了……師父啊……那天晚上……我聽到了唷……..」
白騁臉色一變。
「你聽到什麼?」
「因為師父都不告訴我過去的事,我只好自己聽了。那個千年狐妖,叫師父你大人耶。他是不是認識您啊?」
「不認識。我打贏了他,他才叫我大人,不過是個敬辭罷了。」
白騁走了過來,正襟坐在沈謬身畔。
「你還聽到什麼?」
「他說有人要對付您,他可以做您的馬前卒。師父,到底是誰要對付您?對方很厲害嗎?」
聽沈謬這樣問,知道關鍵詞他通通沒聽到,白騁不禁鬆了口氣。不過,順勢讓沈謬提高警覺也不錯。於是道。
「那是我過去的仇家,雖然我隱居在此已經很久了,但也不能保證他們不會找到我,也許還會對你不利。所以傻徒弟,你還是低調一些,別再想什麼行俠仗義,平平靜靜地過日子不好嗎?」
白騁摸了摸沈謬的頭。
「仇家?很厲害嗎?和那個姓玄的狐妖比起呢?」
「自然比狐妖厲害多了。你看你差點都被狐妖殺了,萬一遇上他們,那是十死無生。」
「那師父呢?師父你都不和人打架,我都不知道師父的實力到達哪裡。現在也只知道師父您比狐妖厲害。」
「比來比去有什麼意義嗎?你好好練功,強身健體就是了。」
白騁接過沈謬手裡的碗。
「這樣不大公平。師父你當過高手,但我沒有啊,您不能剝奪我成為高手的權利。」
「呵,成為高手的權利?以你三天打漁兩天曬網的練功方式,想做高手,猴年馬月吧?」
「那師父你當年是怎麼練功的,指點我一下吧!」
沈謬下了床,跟著白騁出去了。
當年怎麼練功的?那是在青陵派時的事了,白騁其實不大想回想。
在他這一代的弟子裡,他的資質是最高的,學習又勤奮,才會獲得師父器重。
也才會被選中,造成了他後半生的悲劇,和喬子軒的死。
白騁不說話,在水盆裡將藥碗洗滌乾淨了。
「師父啊,每次講到過去的事,您都不跟我說。您應該要跟我說,讓我知道一個成功者到底是怎麼成功的,對不對?」
沈謬從背後摟住白騁的腰,把下巴擱在白騁肩上說話。
「誰准你這樣跟師父說話了?」
白騁念叨著,卻也沒有掙脫沈謬。
「而且,誰跟你說,我是個成功者了?」
對白騁而言,被師門遺棄,心愛的人死去,沒有人比他更失敗了。
沈謬敢這樣造次,是因為他知道白騁總是順著他。老實說,白騁的實力雖強,卻不是個嚴格的好師父,所以沈謬的術法造詣才這樣不上不下地。
「那師父,你不想說也沒關係,我問你答好了。你說的仇家,是不是就是他們,害死喬三師叔的?」
「……是。」
白騁躊躇了一下。其實,殺害喬子軒的真兇早已生不如死。但他口中的仇人,不僅是他的仇人,喬子軒的死,和他們也有間接的關係。
「那……師父您不想報仇嗎?」
他知道,白騁和喬子軒感情很好。白騁做什麼,都要先問過喬子軒。喬子軒的死,一定令他悲憤莫名。
雖然沈謬對喬子軒的墳用過天眼通,知道喬子軒的魂魄已經不在,應是投胎去了。
但白騁還是常常對喬子軒的墳說話,好像他還在。
報仇,不錯,我應該要報仇的!
喬子軒滿身是血,躺在他懷裡死去的樣子,又重新浮現在他的腦海裡。
白騁的身體開始顫抖,雙眼開始發紅!
抱著他的沈謬查覺到,他知道師父又要發作了!
自從引天雷劈死錢老大,白騁也發作過幾次,大部分是沈謬賣柴時被欺負了,走山路時被猛獸追了。多半和沈謬有關。
或者,不小心吃到了腥氣的紅肉。
他知道此時,白騁會想法子克制自己,跑到冰湖上,喬子軒墳前,讓自己平靜下來。
然而,看慣了平常師父畏畏縮縮的模樣,沈謬其實也想知道,他發作起來究竟是怎麼樣的。
白騁又朝冰湖衝去!
沈謬追了上去,果然又看見白騁將自己浸在湖水裡。身體上,髮上都結了一層薄薄的霜。
沈謬坐在湖邊,等白騁恢復正常。
後來,白騁睜開眼睛,看見坐在岸邊的沈謬。
「下次我再發作,你不要管我,跑得越遠越好。」
白騁似乎已經恢復平靜,交待道。
「我不是每次,都來得及回到冰湖。」
「我不,師父,我怕你出事,不會離開你的。」
沈謬道。
「什麼叫發作?師父你發作後,到底是什麼樣子的,你告訴我,我也好有個底。」
趁現在置身冰湖裡,可以抑制他的心魔,白騁深吸了口氣,道。
「看見那座墳嗎?」
「是師叔的墳。」
「那就是我發作後的樣子。你師叔他,是被我,親手殺死的。」
白騁身體四周的湖水顫動了起來。
沈謬瞪大了雙眼。
他和師叔感情有多好,沈謬是知道的。
殺死喬子軒……怎麼可能?
「你不走,下次就是你了。」
白騁說完,閉上雙眼,繼續在冰湖裡運氣。
沈謬還陷在白騁殺死喬子軒,他最愛的這個師弟的事實裡,腦子一片空白。
在他的印象裡,師父是他見過最溫和的人,殺死身邊的人,怎麼可能?
所以,在他拜師之初,白騁才會告訴他,他身邊的人都會死?
白騁完全恢復正常時,沈謬已經不在冰湖畔了。
他知道之前,自己將喬子軒的死因,告訴了沈謬,趕走了他。
也許沈謬,不會再敢待在他身邊了。
這樣也好。他這樣的人,就該孤獨終老,任何人跟他在一起,都得提心吊膽,不知什麼時候會遭他毒手。
而沈謬已經學得一身武藝,再不怕別人欺負了。就這樣走了,也算他罪惡滿身的人生裡,唯一的一件功德。
不走,等死嗎?
伴著月色,白騁慢慢踱回他的木屋,木屋一片闃暗,沈謬很顯然不在。
白騁站在門外許久,對推門而入有些膽怯。
九年了,他們師徒情份,已經走了九年。
他不是一定要沈謬陪著他,只是,九年的習慣,一時要改,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不容易也得容易。他這一生受過的生離死別難道還少嗎?
他永遠忘不了師父當年指著他,罵他瑕疵品,將他逐出師門的樣子。
師兄也說了,瑕疵品,就該淘汰。
這世上,只有喬子軒守著他,彷彿他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珍寶。
師兄,我會永遠陪著你。
連這樣對他珍而重之的人他都能殺。
他真的不是人,而是師門說的瑕疵品吧。
是師門的瑕疵品,也是人性中的瑕疵品。
他一直對沈謬很好,好到近乎寵溺。他覺得這一切,都是他來不及對喬子軒做的。
儘管沈謬和喬子軒,一點相似的地方都沒有。
不是因為他是沈謬,而是白騁身邊,須要有個人,讓他付出,讓他補償。
剛好,沈謬在。
沈謬在的時候,他發作的次數少了很多。
當白騁推門而入,一陣淡淡酒味撲鼻而來。
是誰?他向來不准沈謬喝酒,肯定不是沈謬。
「師父。」
沈謬從黑暗中不知哪裡突然竄了出來,從背後抱住白騁。
身上都是酒氣。
「師父您終於回來了。」
竟然沒走?
白騁一則以喜,一則以怒。
「喝什麼酒?」
「那個時候……師父很痛苦吧?」
沈謬醉言醉語。
知道了白騁殺死喬子軒的事實後,沈謬想到的並不是逃走。而是白騁一直對那件事諱莫如深,心裡肯定受了很嚴重的傷吧?
所以他又聯想到,每天擔心自己殺了徒弟,那心裡壓力肯定很大吧?
沈謬回到木屋,一面喝酒,一面想,今後的他們,該何去何從?
他什麼都想過,就是沒想過離開白騁。
然後,他想到了。他想到該如何克服白騁的心魔了。
他以後要好好練功,把自己當成死了一般練功,如果白騁發作時殺不死他,反而被他暴打一頓,那心結肯定可以解開。
「師父,那樣的痛苦,我肯定不會再讓你經歷一次的…….」
囈語完,沈謬竟然倒在白騁身上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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