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冰上摔了個狗吃屎的沈謬,揉了揉痛死了的鼻子,勉強站了起來。
白騁站在他面前,半空中,衣帶蹁蹮,周身暈滿了柔和的月光。
白騁對他笑著。
沈謬不管不顧地朝白騁撲了過去,他想就算自己不能滑冰,撲到師父就算贏了!
沒想到白騁一閃,沈謬這下跌得更重!
鼻血都淌出來了!
他坐在冰上,用手抹去撞冰撞出來的鼻血。
他試了幾次,還是跌跌撞撞,向白騁投以求援的眼光,白騁並不理他。
「我說了讓你照著冰行訣的口訣運氣,你不聽怪誰?」
白騁在空中的身影,像一隻好整以暇,優遊自得的灰色鵟鷹。
「那麼師父,念在徒兒第一次練冰行訣,您好歹手把手,拉著徒兒滑他一次啊!」
沈謬坐在冰上,開始耍賴。
「沒有做不到的事,只有做不到的人。」
白騁無情地拒絕了。
沈謬喃喃罵了幾句,突又靈機一動道。
「是啊,師父,我覺得我不是做不到,就是誘因不足,提不起勁。這樣吧,您給徒兒一個準信。」
沈謬孩子心性,習藝不大認真,天馬行空的想法倒是一堆,於是道。
「可以。你若追得上我,明兒個給一天假,讓你休息不必練功。」
白騁道。
沈謬搖了搖頭。
「師父這麼認真教徒兒,徒兒怎能貪圖休息呢?這樣太對不起師父的一片苦心了。」
「那好,你想要什麼準信?」
勤於練功總歸是好事,白騁也沒堅持。
「如果我追得上師父您,今晚......我要跟您一起睡!」
這陣子,白騁總讓沈謬一個人睡,說他長大了,男子漢大丈夫要勇敢才行。
逼得沈謬只能想辦法找理由說服白騁,才能睡在他房裡。
「這次,是道藏又有問題,還是看到窗外有人影,聽見鬼叫的聲音,嗯?」
白騁拿沈謬想過的理由揶揄他。
「還不是......徒兒最近睡不好,老是做惡夢嗎?師父本事高強陽氣旺,自然百邪不侵!」
沈謬的理由很多都很爛,但只要他敢提,白騁通常不會拒絕。
「好吧......跟上來!」
白騁答應了,站在霧氣裡,開始繞著冰湖轉圈圈。
得了白騁的承諾,沈謬很開心,為了達成目的,開始認真照著冰行訣運氣。剛開始還是摔,只是摔的次數越來越少,滑動的距離越來越長,過了一個時辰,雖然還是飛不起來,他已能在冰上滑行自如。
沈謬資質不差,之所以進步龜速,也是因為他不夠認真。
在冰上滑行,就像在飛一樣。沈謬越滑越快,越快越穩定,他覺得自己也像隻鵟鷹了,追隨著白騁。
師徒倆人在冰上滑得不亦樂乎,沈謬老是想出其不意地撲向白騁。然白騁道行自然不是沈謬這種菜鳥可以比擬,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看起來好像在眼前,但其實差了十萬八千里。
當晚沈謬還是沒能飛起來,不過他已經能在冰湖上對著飛行的白騁亦步亦趨了。
所以,他如願以償地躺上了白騁的榻。
「天氣冷死了,倆個人睡暖和多了,師父你不覺得?」
沈謬還像小時候一樣,白騁一上榻,就側過身體,緊緊抱住他。
師父的細腰好抱,寬肩給他安全感。
「修道之人喊冷?你還是我白騁的徒弟嗎?」
白騁本來要把沈謬的手撥開,卻沒成功,也就隨著他了。
「我身體不冷心裡冷嘛。師父你不是給我說過那個看著琉璃窗就打哆嗦的,滿奮的故事嗎?」
「那是吳牛喘月。不好好練功,老記些有的沒的。」
白騁伸出手來,在沈謬額上打了一個暴栗。
「那不是......師父說過甚麼我都記得嘛,我是方回山第一高手白騁的高足啊!」
沈謬把額頭搓在白騁的肩膀上揉一揉。
「連渾號都幫師父取了,你真是無法無天。」
其實,一個人寂寞久了,睡前有個人可以聊聊天,也是很不錯的,白騁想。
又在冰湖上練了兩個月,沈謬總算能乘著霧氣,離地三尺了。
這天師徒倆又推著柴車下山賣,自從錢老大死後,已經不大有人敢找這對師徒的麻煩。方回城裡的居民都說,因為喬三是個個性溫和,童叟無欺的老實人,欺負這樣的好人,老天生氣了,才降下天雷打死錢老大。所以大家要謹記,不可再像以前那樣欺負喬三了。
有沒有人欺負他,白騁並不是很介意,只要沒人欺負沈謬就好了。不然他怕他會忍不住又出手。
再出手,也不知道自己壓不壓得住。
今天有個常客趙員外,說喬三的柴品質好,要給他介紹客戶。白騁答應了,跟趙員外走之前,他給了沈謬一點錢,讓他方回城裡四處晃晃,自己處理完事情再去找他。
沈謬拿了錢,就往方回城中最大的酒樓朝陽樓而去。他上次發現朝陽樓裡有說書先生常駐,他喜歡聽說書,雖然自從進了方回城後就從沒離開過,但他仍可以從說書先生口中,知道外界的狀況。
這個說書先生複姓第五,大家叫他第五先生,說書的內容很特別,他不只說故事,也會說時事,等於是一份活生生的邸鈔。
白騁給他的錢不少,沈謬來到酒樓後,點了一壺香片,一盤花生米,就坐在角落一個位置上聽書。
第五先生已經說了一陣子。他說的是目前江湖上最大修真門派,青陵派的軼事。
「這個青陵派之所以坐大,是因為他們有項絕技。」
「甚麼絕技啊?」
台下聽眾適時地提問。
「青陵派的絕技,就是造法器。你想,其他門派鑽研術法,你術法我也術法,誰又能贏得了誰呢?但青陵派不一樣,他們除了術法,還很會造法器。上至可以祈雨的雨花鈴,可以召喚神龍的咽龍石,下至不管丟進什麼都能複製到滿盆的玄機盆,更不用說斬妖除魔的眾兵器,可以說只要你想得出,青陵派都能造得出來。而其他修真門派,也常常向他們買法器,你說,這青陵派能不坐大嗎?」
「那個玄機盆是不是丟了金子進去也能滿盆啊?」
「那自然是了。怎麼?王老闆你想去買他們的玄機盆啊?不說這盆肯定天價,青陵派賣法器,也得考核人品,不是出得起價就賣的。」
「我就說肯定要有個審核機制啊!他們那麼多厲害法器如果亂賣,那不就天下大亂了嗎?」
「是的。他們道門之人,最怕天道反噬,他們自詡替天行道,自然不能為虎作倀。」
第五先生道。
「所以,這青陵派上下,都是有守有為,遵行正道的修者。他們為百姓,為天下人斬妖除魔,維持人間秩序,是很受人敬重的。」
「尤其,現任掌門,玉面觀音上任以來,不但秉承師命,把青陵派發陽光大,聽說還收了一隻侵入皇宮化為美女魅惑太子的難纏狐妖,救了太子一命。皇帝龍心大悅,頒行天下,立青陵派為國教。」
「接著呢,我就開始為大家說明,江湖上流傳著的青陵派斬妖除魔的事跡。」
「好好好,就先說那隻狐狸精的故事。」
台下聽眾起鬨道。
白騁又接了一攤生意後,便來朝陽樓找沈謬。
「師父......來來來,第五先生在說青陵派的事跡耶。」
沈謬拉著白騁的手腕,讓他坐到自己身邊。
「他在說玉面觀音收狐妖的故事,可精彩了,那玉面觀音怎麼就能那麼厲害呢?」
沈謬一邊聽,視線不離第五先生生動的表情。
白騁聽見青陵派,眉頭一皺。
「小孩子別聽這些打打殺殺的事,跟我回去!」
沒等沈謬回答,白騁拖了沈謬就要走。
「唉等等......師父啊,我還沒聽夠呢......」
沈謬口中抱怨,但他很少違逆白騁的話。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把一盤花生倒進他口袋裡,追著白騁出去了。
「師父啊,那個玉面觀音說是掌門,這麼厲害......您認不認識他啊?」
沈謬隱約記得,拜師那天,白騁告訴過他,他曾經是青陵派弟子。
原來師父的師門那樣厲害,那師父這麼厲害也是可以理解的事了。
可以說我沈謬根本系出名門哩!
「不認識。他是掌門,而我當時不過就是個外門弟子,無足輕重。」
白騁雖然回答,但顯然不願多說。沈謬聽得正上頭,白騁不說,他便一路把從第五先生那裏聽來的,青陵派行俠仗義的事跡說給白騁聽。
「別再說了!」
白騁似乎忍了很久,突然喝令!
沈謬很少看見白騁那麼兇,他側頭看向師父,卻見白騁雙眼通紅,像是在強自壓抑甚麼,有些可怕。
沈謬當下閉了嘴,好像有人在他嘴裡塞了個柿子一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白騁看沈謬憋著氣的樣子,意識到自己說話過份了。態度轉而溫和,道。
「沈謬,世人看事情,看的常常都是表象。他們的理解不一定是正確的。好人不一定是好人,壞人也不一定就是壞人。師父只是擔心你被表象所蒙蔽,失去正確的判斷。」
沈謬吞了口口水,道。
「師父您放心,反正我和青陵派不會有什麼交集,聽說書也只是想知道降妖除魔的過程,以後自己遇到妖魔鬼怪了,可以怎麼因應。我不會因為第五先生的話,就認定誰是好人誰是壞人。」
沈謬笑道。
「師父您不是說過嗎?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這才是判斷一個人的正確心態。」
沈謬把他說過的話記得那樣清楚,孺子可教,白騁的臉色和緩了下來,甚至有些欣慰。
「把師父的話記得這樣清楚?」
白騁笑著要去摸沈謬的頭,他的手懸在半空中,這才突然發現,十五歲的沈謬身高,竟和自己差不多高了。
「師父說過的話,我才不會忘哩!」
發現白騁停止了動作,沈謬把他半空中的手抓了過來,貼臉磨蹭,笑得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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