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隔天上完朝,蕭索又進宮去看了霍行。霍行的精神好些了,正在喝太醫開的補血藥膳。
「關於那刺客是誰派來的,有眉目了嗎?」
只穿著中衣的霍行喝完藥膳,慵懶地問。
「尚未。那刺客骨頭賊硬,受盡酷刑硬是不肯招,臣自會想辦法掰開他的嘴,請陛下不必擔心。」
大晉兩個字幾乎要脫口而出,但蕭索繼而一想,倏末犯的是弒君大罪,讓他招出指使者是他活著的唯一理由,要是霍行知道了指使倏末的勢力,倏末也就沒有活下去的價值了。
肯定被賜死。蕭索想,再拖延一下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念頭,敢動他的霍行死一萬次都難贖其罪。但看著眼前霍行清癯俊美的臉,他又想起地牢裡倏末的狼狽。
大概就為了他那張臉吧?
「不必了,朕已經加強了身邊的維安,任他是何方勢力指使都無所謂,殺了吧。」
霍行口中說著,但心裡也疑惑,做事向來雷厲風行的蕭索,怎麼會掰不開那名刺客的嘴?
蕭索也沒料到,向來行事謹慎的霍行,此刻倒雷厲風行了?
遲疑了一下,方才應承道。
「是。」
出了天授殿,外頭有幾名同屬他蕭氏的武官將領,在天授殿外等著他。
潞陽蕭氏在大凜王朝是幾代的武官世家了,專出大將,掌握著大凜王朝的兵權。過去的蕭索在蕭家不受重視,但因為扶植霍行有功,成了大將軍王,是目前蕭氏的精神領袖和家主。
「你跟陛下說了嗎?」
先開口的是蕭索的叔叔,擔任軍器監的蕭同問道。
蕭索看著這些族人,遲疑了一下。他知道他們在想甚麼。
「沒有。」
「不是說好了,不管是誰指使刺客的,都說是大晉?反正殺了他死無對證。」
「陛下擔心咱們蕭氏軍功太盛,對於朝中攻打大晉的聲浪一直不置可否。可如果能夠跟大晉打一場,咱們蕭氏便能更受重用,軍權也就更為鞏固。你怎麼不說呢?」
「有仗打,陛下就只能倚重咱們,也能解決大將軍王您驕恆跋扈的名聲,您怎麼不順水推舟呢?」
宮門外的蕭索被他的族人們圍攻,快被煩死了。
「到底我是大將軍王還是你們?」
蕭索吼了一聲,把他的族人丟在原地,騎上馬,帶著他的侍衛,回府換下朝服去了。
「兇甚麼?他吃錯藥了?之前一起討論,他也說此計絕妙的。」
說話的是蕭索的族弟,兵部員外郎蕭坦。
「不是吃錯藥,是吃了炸藥吧?讓人去地牢探探消息,他要是不做,咱們就想辦法暗示陛下,動手的是大晉得了。」
蕭同道。
「調查刺客的來歷,也不一定非得掰開刺客的嘴。」
「不錯,追蹤他走過的行跡也是一樣的。」
商議既定,眾人才從宮門口各自散去。
霍行說要殺倏末這件事,蕭索是有點煩的。那個大晉來的刺客命賤如螻蟻,死一萬次都不過份。
可是啊,他有一副好身軀,而且垂手可得。不像霍行,對他若即若離地,總讓蕭索搔不著癢處。
可他若不殺倏末,那就成了欺君了。
算了,就殺了吧,無謂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搞壞他和霍行的關係。
而他死了,他們蕭氏主張的,攻打大晉的計畫也會更順利。
蕭索換上常服,帶了兩名侍衛,騎著馬,又來到了玄桐城監獄。
左程還是盡忠職守地守在倏末的囚室裡,昨天蕭索在這裡發了一頓飆後,倏末的囚室看起來明淨昶亮,溫暖多了,還薰了香,除濕的檀香氣味隱隱。
獄方做得很好,只是倏末本人,蕭索沒有發落,此刻還狼狽地鍊在牆上,垂著頭,滿身是血,一動也不動。
蕭索眉頭一蹙,這些獄吏不知道甚麼叫舉一反三嗎?環境改善了人不需要改善嗎?這麼一個血人掛在牆上說有多扞格就有多扞格!
「他今天怎麼樣?」
蕭索問左程。
「都這樣動也不動地,吃也吃不下,餐點整個收走。」
「這樣吊著他誰吃得下?」
蕭索道。
「放他下來。」
左程遲疑了一下。放他下來這個指令,真的是放他下來的意思嗎?
蕭索在霍行和他的族人那裏本就惹了一肚子火,左程這一遲疑,蕭索都想殺人了。
左程連忙解開鐵鍊的鎖,然而周身殘破不堪的倏末已經撐不住自己的重量,一解開便往前倒去,正好被蕭索接住。
蕭索的手掌接觸到倏末的身體,一陣滾燙讓蕭索差點收了手!
「怎麼會那麼燙?喂,你怎麼了?醒醒啊?聽得見我嗎?」
蕭索抱著倏末,緊張道。連他是來殺倏末這件事,他都拋到腦後了!
「你幹甚麼吃的?他都燒成這樣了你不會去找大夫嗎?」
蕭索朝左程吼道。
「回頭再找你算帳!」
蕭索解下他的斗篷裹著倏末,抱著他出了監獄。
怕蕭索又發飆,獄官一早就在囚室外列隊,看著蕭索不按任何官方程序就把犯人抱出囚室,都面面相覷。
唉,算了,人家是大將軍王。就連昨天被踩烏紗帽的官員也不敢說話。
左程跟了出來,心裡暗暗叫苦,你昨天那樣對他,我怎麼還敢摸他發不發燒?跟了蕭索快十年了,甚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左程沒想到最困難的任務,竟是看守一個快死了的囚犯。
蕭索把倏末帶回他的王府,安置了一個舒適的房間,讓左程去找他相熟的大夫朋友來出診,又讓府上又老又醜,但是為人周到的老嬤嬤杜嬸來照顧倏末。
杜嬸替倏末梳洗整理了一番,乾淨整齊的倏末,看上去跟霍行就更像了,大夫來替倏末診斷裹傷,看見倏末身上一道道裂開的血痕,那是刑求後的傷口,滿滿都是,不知道當時都痛成甚麼樣了,診療的過程中,蕭索的眉頭沒鬆開過。
而倏末也沒醒過。
大夫說倏末失血過多,感染嚴重,這燒極其兇險,是身體崩壞的前兆。如果三天內燒下不來,那就準備辦後事。
聽到辦後事,蕭索都忘了他本來是要去殺倏末的,他讓大夫住在他府上,如果倏末隨時有狀況可以應變。
杜嬸熬的藥一碗一晚地餵下去,溫水擦身,一天一夜,倏末的體溫都沒有降下來,蕭索倒是有回去休息處理公務,但離開沒半個時辰就又回來問狀況,後來索性自己搶過杜嬸手上的溫軟布,自己幫倏末擦身。
終於在第三天早上,倏末的體溫降了下來。大夫說現在就是等他甦醒,給他熬碗粥喝。
蕭索這才鬆了口氣,這囚犯不知怎麼的,倒比皇帝還難伺候。
這三天沒怎麼睡好,他蕭索也累了,著人看住倏末,這才回去補眠一番。
倏末醒來後,就發現自己置身在一個陌生卻舒適的房間。身上也乾乾淨淨的。
他掙扎著從榻上起身,便看到一個老嬤嬤端著一碗粥,笑得和藹,坐到他床沿。
「睡這麼久,肯定餓了吧?吃碗粥吧。」
說完,杜嬸要餵他,但倏末不習慣讓人伺候,便道。
「我自己來吧。」
「也好。」
杜嬸將粥碗放到小几上,扶倏末過去坐了。
他的身體剛恢復,慢慢地喝,一面喝一面問。
「這裡是哪裡?」
「這裡是大將軍王府。王爺把你從監獄裡帶回來的。你不知道你啊,這三天多折騰人,王爺也才剛回去休息。」
「王爺?你是說蕭索嗎?」
就是那個強迫他的,天殺的惡棍?他聽左程這樣叫過他。
折騰?把他帶回他府上?那畜生吃錯藥了?
好吧,不管蕭索基於甚麼樣的理由把他弄了出來,他怎麼可以辜負這好機會呢?
喝完藥,倏末覺得自己體力恢復得七七八八後,開了門就要離開。
兩把劍橫在他胸前。
「王爺有令,犯人不得離開房間半步。」
很好,也不過就換個地方關他而已,那畜生怎麼可能有任何好心?
倏末只得又回到房間。這房間雖然舒適,但只有一個杜嬸在,倏末甚麼也不能做,只能坐在小几旁發呆。
「公子啊,王爺說了您不能離開,如果您覺得無聊,等王爺醒來就會來看您,找您聊天,您就不無聊了。」
聊天?跟蕭索聊天?還不如死了算了!
倏末的臉色變得更難看。
蕭索飽眠一頓後,神清氣爽,又聽說倏末也醒了很是高興。其間杜嬸來回報說,倏末只是在房間裡發呆,大概是覺得無聊了,蕭索也不知道倏末喜歡甚麼,便讓人給倏末送了一把琴去。他記得霍行的琴聲,如昆山玉碎,芙蓉泣露。
倏末看到琴莫名其妙,他又不會彈琴,送把琴來做甚麼?
杜嬸回報說,倏末看著琴,還是在發呆。
蕭索折騰了這幾天,許多公務都沒有處理,一睜開眼就開始忙,批公文,見官員,巡軍營,忙得半死。
這樣忙了兩天後,才把公務告一段落。此時夜也深了,他信步朝倏末的房間走來。
倏末的房間全天都有侍衛守著,守衛看見蕭索正要行禮,蕭索抬起手來示意他們別驚動倏末,便推門而入。
被關在房間裡甚麼都不能做,倏末早早就睡了。杜嬸也不在,蕭索送的琴還放在小几上。
蕭索走近倏末。
他靜靜睡著的樣子,就好像還在邊關時,霍行睡在他懷裡的樣子。那時的霍行剛剛脫離饕餮族人的魔掌,只有他蕭索可以依靠,那時的他們相濡以沫,眼底只有彼此。
他的霍行回來了。不是高高在上,而只是獨屬於他一個人的。
一陣燥熱麻癢的感覺,向蕭索的下腹延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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