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凜王朝的初秋飄起了雪。
倏末進駐到大凜首都玄桐城,隨意尋了一間生意不大好的客店暫時棲身。
在客棧房間裡,燭光下,他打開申耀給他的,關於大凜皇帝霍行的資料。
身為皇帝,維安重要,不管去哪裡,總是前簇後擁,更不用說皇城之內的重重戒備。
所以,混進皇城裡殺霍行並不是一個切乎實際的辦法。雖然這趟任務他沒打算活著回去,但能夠成功殺死霍行是他的前提。
霍行本身武功不高,所以要暗殺他,避過侍衛耳目的話,成功機率會很高。
資料裡提到,霍行每年都會固定有三天,到玄桐城郊外的玄蒼山去,這是個秘密行程,沒有人知道他去那裏做甚麼。不過,據大晉派去的探子觀察,因為行程保密,為免耳目眾多,所以玄蒼山之行,霍行會輕車簡從。
也就是說,他的身邊不會有太多侍衛。
玄蒼山是一座山,山上有樹,利於居高臨下,從高處進攻。
倏末撫摸著他為了攀登孤峰照日做出來的鋼絲機擴。
他利用這個機擴攀上了孤峰絕頂,將金球獻給聞人啓,殺了潘尚書,得到血青芝,救了倏瑩。
也開始了他和聞人啟之間的緣分。
一年來的回憶很美好,但終究不是自己的。
今年是霍行即位的第三年。這三年來,每年飄著初雪的這個時候,他都會來到玄蒼山,三天。
這是他答應蕭索的。
蕭索,是拱他上位的最大功臣。說準確點,是他生命中的貴人。他們都是家族中不受寵愛的孽子,他以隱忍的方式避過皇族內繼承人之爭的腥風血雨,而蕭索卻選擇了和既有體系對著幹。
當然這也是因為,出身將門的他對武學頗有天分,從小就很能打,自從第一次在皇城內苑見過蕭索,所有欺負過他的人,下至奴僕,上至他的皇子兄弟,都被蕭索揍過了。
而蕭索雖然不受父親鎮國將軍蕭勵寵愛,但先皇看在蕭氏將門手握兵權的分上,對蕭索並沒有多做苛責。
霍行也因而過了一段平靜舒適的日子。
後來他被派到更北的胡族做質子,蕭索流放邊關,兩人相濡以沫,將他從胡族手中搶回,護在邊關。
再後來,他的皇兄們為了皇位鬥個你死我活,兩敗俱傷,蕭索聯絡他軍中的人脈,鬥倒蕭家其他兄弟,將大凜軍權一手掌握後,以強勢的兵力擁護霍行回朝即位。
即位後的霍行,雖然知道蕭索是支持他即位的最大功臣,但如今他大凜皇帝的身分,九五之尊,群峰之巔,眾所矚目的焦點,他和蕭索的關係不能被朝臣發現。
登基後的霍行順從臣下的意見,娶了權臣之女為后。
耗盡心血扶霍行上位,得到的卻是霍行大婚的結果,蕭索怒不可遏,找霍行鬧了很久。
蕭索軍權在握,霍行一時間動不了他,只得懷柔他,封他「大將軍王」,並答應他每年初雪,便和他到玄蒼山密會三日,蕭索這才消停些。
但身為君王,絕對不能容許太多的權力掌握在某一位臣子身上,就算過去有深厚的情分在,他也必須想辦法削減蕭索的軍權。
否則,蕭索對他妻妾成群的不滿只是暫時壓下,隨時會爆發,當他爆發時,身為帝王,必須有以待之。
扶植皇后娘家勢力是其中一個辦法。立了不少大臣武將之女為妃,也是為了分蕭索的權。
霍行一身青白色長袍,騎在一匹玉勒白馬上,走在覆著薄雪的樹林裡,色調看上去並不顯眼。
他的後頭,跟了三名穿著深青袍子,腰橫長劍的侍衛。
寒風吹過樹林間,此時的樹葉稀稀落落地,除了樹枝,幾乎沒有甚麼遮蔽。
來自南國的倏末,戴著木頭面具,埋伏在樹上,不禁一陣哆嗦。
死在這裡,屍身應該不會很快就腐敗了吧?難怪大凜人時興土葬。
倏末選擇的兵器是弩。
他定定地看著霍行。等霍行靠近十步的距離,他的箭就會射穿霍行的心臟。
霍行,別怨我,殺了你之後,我去給你陪葬。
死意一生,倏末甚麼也不怕了,這次任務,他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要冷靜。
倏末的箭上膛。他計算著步子,手指已經按在機擴上。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陛下!」
隨著一陣不知道哪來的呼叫聲,倏末的箭也離了膛!
聽見有人叫他,霍行回頭去看,導致倏末原本當心射出的箭,卻只擦過霍行的胸前!
箭射進了地面,鮮血染紅了霍行前襟!
雖只是皮肉傷,但這一驚非同小可,霍行墮馬!
後頭三名侍衛湧了上來!
見一箭失敗,倏末打算再射出第二箭,這第二箭侍衛們已經有防範,成功機率其實不高,但倏末不惜死,他只想殺死霍行!
「刺客在樹上,給我抓住他!」
後頭一群人馬趕了上來,領頭的那一個人情急之餘,將他的長劍朝倏末方向擲去,為了閃避,倏末不得已下了樹!
那人膂力驚人,長劍竟直直插入倏末方才待的樹幹上。
看來,今日是無法得手了。倏末拔腿就跑,這次沒成功也不必絕望,他可以再想辦法殺霍行第二次,第三次......
他在樹林深處安了馬,只要跑到繫馬處,他就可以安全離開!
那個拿劍當箭丟他的男人就是蕭索。看見霍行受了傷,蕭索怒不可遏,霍行可是他拿在手裡怕碎了,含在口裡又怕化了的存在!他讓侍衛趕緊護送霍行回宮就醫,又自領了兩名侍衛去追倏末,他在心中詛咒了幾百次,敢傷霍行,那個刺客必須死!
倏末用他的鋼絲機擴,蕭索快追上他時,他就登樹,眼看著馬就在眼前,倏末縱身一躍準備上馬,蕭索看出了他的企圖,拔了身邊侍衛的長劍,朝那馬一丟,正中馬的心臟!
那馬死了,落地的倏末正好跌在馬的身上!
蕭索下了馬,長臂一伸,揪起倏末前襟!
「說,是誰派你來的?」
倏末一句話也不說。罷了,落入敵人之手,這次任務恐怕不能完成了,幫不了聞人啟,他心中一痛。
不過,他並沒有難過太久,因為倏瑩燦爛的微笑,突然就像生前一樣,浮現在他腦海裡。
「你以為你不說,我就查不出來嗎?」
蕭索急著回去看霍行,沒時間和倏末在這裡瞎耗,他揪住倏末前襟的手越扯越緊,緊得倏末喘不過氣來,失去意識。
「把他關到暗牢裡,嚴刑拷打,一定要逼問出幕後主使者,這次失敗了,一定還會有其他殺手,我不能讓陛下置身危險之中!」
蕭索將失去意識的倏末推給他的兩名侍衛,倒轉馬頭,朝城內皇城的方向疾奔而去!
回到皇城,連休息都沒有,蕭索來到霍行所居住的天授殿,內侍引著蕭索入殿,但見太醫隨侍在霍行榻邊,霍行裸著上身,已經包紮完成。
「陛下的傷如何?」
蕭索看見霍行身上滲著鮮血的布條,還不知道有多痛,眉頭一皺,問太醫道。
「陛下胸口為箭所挫傷,微臣已為陛下進行縫合,傷在皮肉,並無生命危險,只是要善加休養,切莫勞累,傷口才會復原得快。」
「要不,這三天你就別上朝了吧?原本這三天你也是不上朝的。」
是要留給我的。蕭索後半沒說出來。
「知道是誰指使的嗎?」
霍行原本斜倚床頭櫃子,想變換一下姿勢,這一動扯了傷口,眉頭不禁一皺。
那個天殺的刺客。只要一套出幕後指使者,非將他碎屍萬段丟出去餵狗不可!蕭索心裡詛咒。
「還不知道。我會查出來的。」
「你先下去吧,我來伺候陛下喝藥。」
蕭索支開太醫後,便坐在原來太醫診療時坐的玉鼓凳上,拿著藥碗,一匙一匙的餵著霍行,直到一點也不剩。
霍行對蕭索在他面前對太醫發號施令這件事心裡有些反感,卻不表現出來,喝完藥後便對蕭索道。
「今天折騰了那麼久,我也累了,想歇會,你先回去吧。」
「我不放心你,再讓我待會。」
蕭索拒絕,雖然他的出發點是來自關心,霍行對此卻越來越反感。
雖然他們是親密的老朋友,可蕭索總是忘了,他們也是君臣。
「大將軍王,你可以退下了。」
霍行稱呼蕭索的職銜,蕭索知道霍行生氣了,畢竟皇帝的身分擺在那裡,雖然不願意離開,也只好道。
「微臣領命。」
原本美好的假期,就被那個不知哪裡冒出來的刺客破壞了,還讓他吃了霍行好大一碗閉門羹,蕭索心裡的氣不打一處來,離開皇城後,他逕自往玄桐城監獄的方向行去。
突然又下起了雪。
他們大凜王朝的人習慣了寒冷,對下雪這件事並不是很在意。所以當蕭索來到監獄外時,頭上兩肩已經積了一些雪。
侍衛正在監獄裡等他。
蕭索把斗篷交給侍衛,問他們拷打後的狀況。
侍衛說,那名刺客的口風很緊,怎麼都不肯透露一個字。
「是嗎?那我倒要看看他的骨頭硬,還是我的拳頭硬。」
蕭索啐了一口,走向昏暗的牢房裡。
倏末的雙手被高高鍊起,身體上全是鐵鞭留下的皮開肉綻,沒有一塊好肉,鮮血不住地朝地上滴,他低著頭,似乎已經痛暈了,散髮浹著冷汗披垂下來,看不清他的臉。
「暈了?給我潑醒!用鹽水!」
蕭索令道。
鹽水不只能潑醒他,還能讓他的傷口刺到痛不欲生!
侍衛們領命,當下抱來了兩大桶鹽水,取了大水勺,朝倏末潑了兩勺!
倏末這下又痛醒,口中不清不楚地發出呻吟聲。
「究竟是誰指使你的?」
蕭索又問。
倏末痛得呻吟,但還是不說。
蕭索失去耐性,他提起一整桶鹽水,朝倏末潑了過去!
水桶一扔,蕭索揪住了倏末的髮,抬起他的頭!
原本倏末滿臉是血,蕭索看不清楚他的臉,但鹽水潑了那麼幾下後,他臉上的血水被潑洗乾淨,雖然傷口仍滲著血,但還是看得清楚倏末原本的長相。
原本接著想大喝震懾倏末的蕭索,突然像被雷劈到一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太像了......這個刺客......怎麼會長得那麼像陛下?
如果不是親身經歷方才的刺殺驚險場面,蕭索都要覺得,是霍行自己殺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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