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軒 ─ 詩、文學與我的一生 張志雄〈小熊〉〈1953─2005〉 菊花軒主。 屏東縣九如鄉人。小學學歷，憑著自習而能寫出貼近生活底層的作品，並且擅長插畫。 著作：殘缺的圓〈詩集〉、小熊‧1953〈詩文集〉 菊花軒位於高雄市鹽埕區大成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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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2-20 22:14:39


─記菊花軒的日子

十一月我便搬進窄巷了，ＪＨ，這或許妳不相信，接下去的冬天，竟是人生的一大歷鍊，其實妳應知道，換個環境是有好處的，何況這是分手後第一個熟悉的冬天，或許我真的需要像詩社那樣的家，把自己安頓下來。
我住的這條巷是夠窄，夠簡陋的了，風時常鑽進來，不過我們菊花軒可不冷清，好像等我下班以後，他們就都來了，我時常這麼想，他們真的比這兒的風更凌厲，一大群一大群的進進出出，尤其是能豪，他的粗喉嚨，很容易使人聯想到雪崩，或是地下轟然竄起的某種撼動。不過有一件事應該告訴妳，未來菊花軒都是物滿為患的，為了把我裝進來，他們可忙了一些日子，這或許也算是掌門的一次撼動呢！
和往昔一樣，八點我就得趕到那個聽海的小鎮教書，直到下班，菊花軒就只剩下小熊，沖他的底片和睡他的大頭覺，我實在想不通，小熊睡眠那麼充足，怎麼跟我一樣消瘦。通常我忙著出門，小熊仍七平八穩的躺在夢裡，他消瘦而又清奇的臉龐，安詳地鑲在飛揚的散髮堆裡，加上兩撇溫柔的鬍鬚，小熊在夢裡一定也寫情詩吧。
我最喜歡小熊說他的事了，小熊很像書中描述的傳奇人物，他的江湖是流浪出來的，那時他才十三歲，ＪＨ，妳想想，十三歲就得翻閱一部流浪的人生序頁，這多麼令人興奮，不過細想起來，多少使人感到悽愴。我時常和小熊談到三更半夜，彼此述說自己的過往，不過，他的事總比較多，我當聽眾的機會便多了些。哦，對了，ＪＨ，有件事我想應該說明一下，妳是知道的，我身子一向單薄，記得我說過自己像一支敏感的溫度計吧！這兒入了夜實在很冷，小熊又不習慣與人同榻，本來我睡客廳，小熊卻硬要我睡裡頭，但每天上班，看小熊捲縮著身子，躺在客廳臨時擺好的竹床上，心中實在過意不去，所以我便要求他睡進來，後來我們徹夜長談，便都在他沖洗相片的暗房裡了，這間暗房很小，一張工作桌，一張雙層鐵床，加上一些藥材，這樣而已。我們習慣把燈撚掉，在鐵床上層述說彼此的滄桑，黑暗中，小熊的聲音出奇的平靜，像來自宇宙中某個遙遠的角落，我知道的，ＪＨ，那是來自屏東九如，一種極接近泥土的醇厚的聲息，也是只有小熊才有的標記了。
至於談起如如，也不知是什麼時候的事了，我最喜歡小熊說他的如如，雖然那只是一件平常的事，但世界上令人刻骨銘心的，那一件不是平常的呢？小熊習慣用一種得意而又落寞的聲音，說他的如如，這是很叫人感動的。至於小熊說起那支竹籤的事，也不知有多少遍了，也唯有那個時候，才能發現溫和的小熊，原來也很有個性，他的那頭散髮，原來不是裝飾品，那支竹籤判定了小熊的悲劇，決定了現在小熊不在乎不信邪的灑脫個性，哦，ＪＨ，妳說，如果這個世界真的只是一支竹籤，那麼人類的聚散是不是太荒謬，哦，ＪＨ，妳說，這是什麼世界。
所以三月，我便決定搬出窄巷了，ＪＨ，我不能再待在菊花軒，和小熊溫習彼此的傷痕，春天來了，我要去我聽海的小鎮了，或許過了這個冬季，我也該甦醒過來，我已經在窄巷的五個月，在小熊身上，發覺自己該怎麼辦，真的，我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了。當春天悄悄鑽進窄巷，順文、鄉雨、能豪他們仍會一大群一大群的來，一大群一大群的去，能豪的笑聲仍然最凌厲，小熊的睡姿仍然最詩意。只是到了小鎮，我必須讓自己學習偶爾回來，到菊花軒叩訪我們的往事。

簡簡寫于69年11月14日夜


（69‧12‧15門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