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病
最後一滴雨於何時何地
降生﹖晴空總是想不起
懷中明暗交半﹐腑臟散置如答案
詞語堅守如一艘艘肅立於真空的音聲
火花偶然擦撞
滴滴
答
答
由於你沉默
我常常感覺我的腑臟是在體外運作
的光﹔內容
如炭如礦
如岩漿的幼苗
秧在屍疊的油田
軟地殼
炸成浪海膽
由於你沉默﹐我隨浪蕩涌
引力使我感覺到你
因分隔而彼此存在
拉和推相抵﹐幾乎沒有
發生
--(你不知道我的腑臟是為你而統統
炸成一種過剩的器官﹖多坑洞
乃有多鋒芒
揣而銳之--你不知道我的話語是魚雷狀
的海膽﹐多汁多筆劃﹐沒有表象
那麼強壯﹖)--
--(海喲)--
你是藥囊
那麼多戰爭隨著星海的翻疊消隱
那麼多關係像土中種籽
殺戮以樹立旗杆﹐仰望以領受天降的刀光
雨般的汁液相互澆灌
那麼多星球以致有那麼多腑臟
心肝肺脾腎胃膽三焦
大腸小腸膀胱
那麼多個體在爭取最後一滴
醫治﹕已知的﹐最後
一滴雨於何時何地降生﹖晴空總是想不起
哪一塊腑臟才是真生命的終極
起點﹖哈哈
雨來了
我便暫時死去
又何妨
2。患
患者沒有想象
那麼樂觀
悲觀也談不上
就象那些粗淺柔韌的生命
截下一枝再插上
長得再茂盛
也不了解
死﹕
(不了解死)就象不了解
酒﹐腐化之物萃提了果實的靈魂
不(了解)死就象不了解
美﹐降生於各種獻棄的精液
不了解(你)就象不了解
花﹐枯痕是新詩的
草稿﹕
那麼就讓我繼續領會你的凋瓣吧
光
你的背後是比荒漠的沙石更多的
光
令人目盲
你是
光
溫和的注視因篤定而銳利
促使我轉
迴
如粗淺
而努力堅韌的生命
往黑的海面觀星
以舌為羽﹐蘸露為墨
命令毛孔起草
長出禦寒的詩章
享受擁有實體的痛苦
作夢﹐像一隻暫時死去的羊
把日間灼傷的心身浸入星塵
那些遙遠而冰冷的熱鬧
從不拒絕我同樣微溫若新灰的參與
你是光
光
你有面目嗎
你面對黑暗
仿彿黑暗就是你面目
而我只有一雙普通的黑眼睛
一樣捕捉光明
一樣在見到光明以後
緊縮﹐張惶﹐疲累﹐想家﹐一樣
因為觀望而得以離開本質
暫時﹐活著
如上帝的夢
你如果張惶
如久馳吐沫的光
我想我能作的
就是給你一些阻障
使你的彩暈折散在我未死的屍首
讓你察覺自己的火花﹐偶然
產生美﹐如被獻棄的箭矢彈殼
散落在大戰以後的荒原
而我是患者﹐活著有時
僅僅是未死﹐不懂得愛
像一個敗德喪國的君王
獨步在千萬荒夜的星塵
僅僅﹐我僅僅是九死一生的患者
沒有想象
那麼樂觀
悲觀也談不上
你必定有你的美學吧
當你散發如一枚多瓣的花
向黑暗探射而照到我
產生辨證
偶然必然﹐虛實真偽
像一隻在宇宙中發光的迷羊
解說身體和距離
試圖跨步到哪裡去逼近本質
以致把爆炸說成昇華--
山為陵
江水為竭
(喪失本質
乃是暫時回歸﹖)
你是光
讓我恐懼
光太逼近
女性的偉大
(說來好笑﹐我常覺得被女性
主義強姦)
(男人作為生命實在﹐很脆弱﹕
一顆腐臭的地球﹐只容得灰月親近
流星是外遇﹐陽光是上司﹐實在
不堪設想--
--如果我是光﹐我就不(只)是男人了
頂多是精液--
無妨﹐不是沒有當過
--詩人作為男人的失敗
在於他有發光的鳥﹐本身又是捕光的洞
享受孤獨如敗德的君王享受和平帶來的痛苦
實在﹐不堪設想)
(--我又在轉了--
擁有實體﹐害怕爆炸)
截下一枝木薯
插上
長出木薯
截下一枝香蕉
插上
長出香蕉
截下一枝手指
插上
截下一枝舌
插上
截下一枝鼻毛
截下一枝靈魂
截下一枝肋骨
因愛成病﹖這病患
沒有想象﹐啊
那麼樂觀
悲觀也
談不上......
3。(家)
我也想畫一個如畫的家
但我不願住進畫裡
成為一筆多餘的筆劃
或是像徐行的光
暈染開自己
卻腐蝕了畫
我的心中也有幸福
比烏雲大片﹐陰森﹐濃郁
分不清內裡的慈悲和殘酷
在猶豫的時刻飄過
畫外﹐稀散﹐空空如氣
籠罩肉身
存在於世俗
卻隔著
我的存在是一筆騷動﹐的筆劃
時輕時重﹐時慢時淺﹐時粗
時有色﹐時透時脫﹐時皴
時染﹐時假裝假裝﹐時前
時活﹐時有時無時﹐時多﹐時相對﹐時一
本質幽靈似的滑過表象
表象靈動﹐如畫幸福的(家)﹕
我存在﹐我存在﹐我存在
礦工似的挖掘﹐礦藏似的受傷
成品似的遊走﹐貨幣似的操作
垃圾似的﹐回到未來--
回到﹖未來--
可是--
我的家--
(礦工似的活埋﹐活埋似文明的礦﹔
礦藏似的呼吸﹐呼吸如酒被庫藏﹔
成品似的說謊﹐說謊久釀成品味﹔
貨幣似的交配﹐交配最忌不配套
或者亂配頭像﹐你的鼻孔他的眉
毛我的齒乳﹐合成垃圾似的棄嬰﹔
假如配套﹐才能製成無瑕的虛無﹔
假如虛無﹐才有胸懷來哺乳棄嬰﹔
假如棄嬰﹐才能體會什麼叫回報﹔
假如回報﹐才能讓罪人補習寬恕--
回報以愛﹐身體痛如掏空的監獄﹔
回報以恨﹐如情人簽下無抬頭的合同﹔
回報以虛無﹐比不回報還要殘酷--
且慢回報﹗且回報本文何謂回報﹔)
母親給了我一張畫布
父親是上帝用來畫我的
一枝筆
上帝把我畫成一張布
我在布上畫
一個如畫的家
我在家裡畫
一個如畫的家
我在旅途畫
一個如畫的家
仿彿在畫中畫
一個如畫的家
我的家
不在畫裡
生活的時候﹐我是上帝的筆
畫的時候﹐我是我的
布和筆
(我是光﹐我不(只)是)
一幅畫可以不(只)用一枝筆
一枝筆可以不(只)畫一幅畫
我們都可能不(只)活在一幅畫裡﹐有的完成
有的未﹔愛的實體有時
愛的本質無﹔我們或長或短
都會像一枝﹐泣如棄嬰的筆--
像荒原上一座墳前半枝熄滅的蠟燭
你可以熄滅但你如何丟棄存在
把丟棄等同於無
像一顆球想把自己丟棄﹖
(你如果是球﹐自然有玩者﹔你如果不是
球﹐就不用把自己當球
玩﹔你如果是愛玩球的球
玩己球或玩別球
那也不妨﹐玩的﹔彈脫辨證
逼近本質﹐暫時死去)
(你如果怕棄嬰﹐不妨試當父母
你如果不怕
棄嬰﹐在自己面前
不遮掩嚶嚶的飲泣
抬頭得到天空的擁抱
垂首有木葉
伸出拂拭
光)
如果不丟棄自己的精液
可以在自己的精液中游泳﹐濯足﹐放紙船﹐順便長大﹔
如果丟棄﹐會產生氣味﹑觸感﹑意念﹑痕跡
如一幅丟棄的畫﹔
如果你不在精液之中撿拾自己卻丟棄孩子
你是光
光
是照射而取代是爆炸......
那卵子呢﹖卵子的倫理卵子的降生
卵子的愛卵子的美卵子的一切﹖
我的我啊
恕我(還)無從產生
雖然卵子﹐我也
不是沒有當過
一幅完成的畫像一枝燃盡的蠟燭
灰燼稀散如空空
些許如浪蕩涌
些許化作礦藏
礦工們的鏟子是一枝枝
蠟燭﹐命根﹐哭泣的筆--
截下一枝再插上
截下一枝
再插上
文明的礦﹐上帝的顏料
在露水中可以蘸到一點﹐像光
讓我緊縮﹐張惶﹐疲累﹐想家
我也想畫一個如畫的家
但我想我﹐並不是想住進去......
4。像
如果還有什麼還沒有提﹐那是年青﹕
懷中明暗交半﹐如炭如礦﹔
如果還有什麼還沒有想﹐那是青年﹕
揣而銳之﹐不可長保(典出黃老﹐勸你
自慰不可過度)
一顆種籽的成長有如潮汐﹐並非恆速
天長地久。我也想畫一幅
如畫的家﹐淡定如樹
而捕捉光明的眼眶反被光明攪渾﹔
我看過許多不睜眼
卻畫得那麼準確﹐的畫--
睜眼的靈魂是睜眼的瞎子﹔
如果還有什麼我還沒有
我還可以思﹑感﹑拿﹑放﹔
有時候我什麼也不做﹐像戀人
和智慧較量思念的耐性﹔
有時候我苦苦哀求﹐像二嬤嬤
舔舔天使搖落的雪花--
安平﹐少劫﹐看過幾本退斯妥也夫斯基
有過父親﹐有母親﹐有酒有肉﹐有朋友
這樣的青年﹐實在
是未完成(啊。我是畫麼)
也不好講太多的假大空話﹔
上帝用父親草稿我
母親給了我巨大的布
我雖少劫﹐其心也一﹐可以塗塗
看看世間多少偉大傷痕﹐不忍欣羨
上帝的畫﹐打個哈哈
體諒自己的蹩腳
繼續筆下的舞步
抬頭得到天空的擁抱
垂首有木葉
以陰影拭去筆上餘光--
在樹下乘涼﹐實在
不須要成為一棵樹--
我(還)不須要住進一幅畫裡
畫外的你倒不妨
來來看看﹐不妨﹐就好
2005/5/2數改
2005/8/14文藝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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