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是一個很風趣的人，她處理事情的方式，常常讓人覺得絕倒。
前幾天父親提到哥哥，說起他小時候的頑皮，還說起了一些陳年往事。父親說哥哥是怎樣變成乖孩子了的？
由於家境不是很好，我這一輩小孩還小時，真是連基本的吃都有困擾。能搆得著溫飽已經是天幸，想吃到特別的東西，則是奢侈的願望。
還記得小時候的哥哥，很活潑，也很有活力，印象最深的，是每逢分東西吃的時候，排在前面的哥哥，他的手心常會突然出現在我前面，或者後面。母親每次都是笑著處理，她真的很少打罵。印在我腦海中的打罵方式是什麼你知道嗎？
是用腳指頭捏人。
不是很暴力，但會痛。
其實母親的懲罰舉動，從來都不是太大（她不時興用東西打孩子），但是我們真的都會怕。我們真的會怕她生氣，她生氣也不是罵人，通常是不說話，頂多“撂狠話”（我生氣了、我會氣死、我不理你了之類的）。
母親懲罰小孩還有一個大特色。我後來都戲謔說，那叫“君子報仇”。為什麼這樣形容？母親從來不像別人家的媽媽，拿著竹子、棍子、水管或藤條什麼的，追著孩子滿庭、滿街，或“滿厝內”跑，從不。
小孩犯了錯，她習慣先用說的，說了沒用，她才會靠過去處理。但如果沒在第一時間捉到小孩，她也決不追。母親的致理名言就是「總會捉到你」。
孩子再會跑，都需要吃飯睡覺，不可能永遠不回來。餓了、渴了，累了，總會習慣性靠近母親，這時候，她的腳指頭，就會粘在小孩的肢體上了。
其實我真的很佩服母親能想出這麼好的處罰方式。
會痛，所以會警惕，但不會讓人受傷，也沒有自尊受創的顧慮。相對於父親的甩巴掌打耳光，我喜歡母親的懲罰多一些，也因此，每當她懲罰完畢，要和我們講道理時，我們通常會真心的悔過哭泣，也不致於有小孩被逼到離家出走的心情產生。
至於哥哥是怎麼收捨起完心的？父親打過好多次，但都沒有辦法真正遏止一個活潑好動的孩子去探索外面的世界。
事情是這樣發生的。母親領了難得的一筆手工錢，想起小孩都很乖，都會主動幫忙做家事，做手工；平常又難得吃到什麼好東西，因此，忍痛買了幾個蘋果，想要讓沒機會吃蘋果的孩子，嚐嚐什麼是蘋果的滋味。
正好回到村裡，而哥哥恰巧闖了小禍。
母親她婆婆的姊姊的孫子－堂兄弟之輩的。和哥哥玩耍過程，不小心把腳指頭的指甲碰掉了。血光之災難以避免，堂兄弟大大聲的哭回家。
母親她婆婆的姊妹都很會“累窟”，叫罵聲充塞了“滿厝內”，母親正好回來。當然立即處理了，又是道歉又是陪不是，請人家原諒不懂事的小孩子。準備給孩子吃的蘋果，也只好變成別人家的飯後水果。
母親大抵免不了賞哥哥幾個腳指頭捏捏。但是真正讓哥哥收起玩心的，是母親的一席話。她告訴哥哥「本來是要買給恁呷，結果你打傷了人家，蘋果就只好送給人家，你一個人犯錯，大家都損失了。」
自此，桀傲難馴的哥哥，變成一個勤奮好學、斯文有禮又愛好文學的孩子。一直到長大，都沒有再做什麼讓父母難為的事。
除了哥哥，姊姊的事也頗為經典。
其實那時候我也還很小。我是記得姊姊說過這句話，但前面發生什麼事，後來結果怎麼樣，我早已經沒有印象了。總之，就是年紀幼小的姊姊，不知做了什麼事，惹怒了母親，母親說「早知道就不要生妳了」。
聽到母親說不要生她的姊姊，立即抱著母親的腿，不停的哭鬧「生我啦！生我啦！」。
至於我，我一直很想搜尋母親整治我的記憶。大姊說記得因為我的愛哭鬧，母親曾經打過我。但我真的很會記事情，卻想不起何時被打過……。我只記得小時候，父親載我和姊姊去看現在老家的建築情形，回程的路上，從「速刻達」的後座摔下去，在車後大聲叫父親（他沒發現），結果只得自己走回家的事。
我也記得，小時候（學齡前及小學）和兄姊在三合院內庭玩，吵醒了疲累不堪，中午小憩的父親，一伙人忙找地點躲藏。母親她婆婆卻指著我們藏身之處，大叫著「躲在這裡！拖出去打死！拖出去打死！」
我記得父親時常揮過來的巴掌，也記得兄弟姊妹之間的扭打，但是完全搜尋不到受到母親責罰的畫面。
我真的很想知道母親曾經怎樣修理過我，但我問了好多人，大家都只會說，小時候的我很難帶，是愛哭的小霸王，但對母親有沒有修理過我，完全沒有印象。
大家說的這些事，我早就知道，也有片斷記憶，但我真的很想知道母親怎麼對付金刀利劍小六的。根據母親的個性，像我這種別拗的孩子，母親不可能沒有整治過的……。
其實，我總覺得母親很疼我（未離家前覺得很受忽略）。姊姊不喜歡吃米粉，母親曾經為了訓練她，連續很多餐做了米粉料理。炒米粉、煮米粉湯（雖然有偷偷煮了飯菜，又叫我指點姊姊去吃），還跟姊姊說，「只有米粉料理可以吃」。
但是對我就不一樣了。母親喜歡吃“麻薏”，我則恨之入骨，母親知道以後只是訓勉我「不要挑食」。母親喜歡吃“溝岸菜”（我不知道那是什麼菜，只知道是原生蔬菜的一種），我則嫌它有農藥味「難吃死了」。母親只是說「會嗎？很好吃啊！」
我的脾氣真的很不好，冷冰冰的面孔，不中聽的話語，雖然我沒有忤逆過她，但母親總是忍讓我，她總是說「脾氣要學好一點」。
每次我跟母親抱怨什麼事，她就會開導我，「不要什麼事都看得那麼嚴重」，雖然，她也總是為我抱屈，替我罵罵心中的委屈，舒舒心中的怒氣。
我最近常常想，我之所以記不起來母親處罰我的事，最大的可能性，要嘛我有失憶症，要嘛母親真的沒有打過我。
其實，母親是上天派來幫助董永的仙女，董永的孩子當然也要有幾個是牛魔王。母親既然是仙女，當然有足夠的愛心及智慧，馴化乖戾的叛逆分子。
其實，我還覺得，母親對我最大的處罰就是她的離去。
她用一生愛惜我，但我卻為了小事忙碌不堪，沒有認真仔細的陪伴過她，沒有給她，她應該得到的一切。
所以，在她離去後，我得夜夜受著良心的譴責，夜夜不停的，垂淚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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