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之二
「是你呀…躲到這都能讓你找到，呵…久見了。」
「哪裡，客套話就省了，我來…確認一些事。」
「換個說法吧，不就是要機密？你不是不知道，我脫離中央已久，現在檯面上的哪個還敬我？被鬥下台的人只有認輸的份，乖乖頤養天年罷了，黨內消息我這輸家哪沾得上邊兒？」
「看來，你退居幕後這些年，別的本事沒學，裝蒜倒更出神入化了。」
「嗟，別不信！兄弟我風光時哪回沒幫著你？人家說夜路走多總會遇鬼，上面的人急著肅清捉內賊，這生路你總得留我一條。」
「小毛頭毛未齊前，不會動你這老狐狸…不為難你，就一件事。」
「……說說看。」
「可插手狐眼絳一事？」
「我說沒有你信？西藏要搞獨立，真給搞成功了，骨牌效應你懂吧？接下來就是新疆、雲南、台灣……他們這戲還唱得下去嗎？還不插手？」
「竊賊是他們派的？」
「要真是，用得著三天兩頭開一次緊急會議？吃飽撐著。」
「交易？」
「不就那麼回事……好啦，說是一件事，也全洩了底給你，好歹我也是黨的一份子，胳臂豈能外彎？再多問我也愛莫能助。」
「最後一個，東巴雍仲的背景。」
＊ ＊ ＊
青海‧格爾木
廣闊草原上，一區一區的屋舍不規則零星散佈著，像未完棋局上的殘子。梅朵的家位於草原中央再往裡偏些，沿途走過，其餘屋舍的牧人目光齊往她身上集中，多著的是盛滿憐憫，亦有一些純粹看熱鬧的，旁人交頭接耳的雜語聲，紛紛飄進素還真三人耳裡。
「看哪，就是她。真可憐，八成還不曉得那件事。」
「都離家三載了，哪得門路知曉？說可憐也不盡然，她父母才真可憐。」
「嘰嘰喳喳的吵啥？女人家就是嘴碎，好說歹說她也是恩人遺孤，閔老好心救濟我們這些牧家，少嚼小姐的舌根就當回報閔老恩澤。」
「…………」
零碎斷續的耳語，讓梅朵起了防備之心，憑著殘缺的記憶，她摸索著回家的路，卻是每踏前一步，心就不自主地往下沉一點，無以名狀的恐懼像宣紙上暈開的墨汁一層層擴散，牧民們的話如一顆顆小石子，不斷在好不容易靜了的心湖激掀一陣又一陣的波紋。
終於，踉踉蹌蹌地，她來到回憶裡熟悉的房舍，依然屹立原地，卻已成斷垣殘壁。焦黑的屋瓦崩塌一地，大火肆虐的痕跡歷歷在目。梅朵呆楞地看著遍地殘骸，腦海空盪盪的，霎時間，不知該做何反應。
見狀，素還真碧瞳陡地竄出兩簇火花，握拳，極力壓下胸前醞釀的炙熱怒焰。此時，鄰近屋舍的草原邊上，一位駝背老者手持毛鞭，趕著一群羊隻打邊上走過。
示意達瓦留神梅朵，素還真微踏凌步，迎上前去。
「敢問……」
「別、別，別搶我的羊，就剩這些隻了，全家老小都靠牠們餬口，您行行好，別趕盡殺絕。」教素還真輕盈若魎魅的現身嚇得魂不附體，只聞其聲未見其人的老者閉著眼，縮著佝僂軀體護住他的羊隻，哀哀乞求道。
「老先生誤會了，白某只想問些事，絕不是要打劫您。」輕手輕腳扶起半跪於地的老者，素還真安撫道。
「問事？」留神一聽，這嗓音清潤溫婉，給人沁心的舒爽。老者抖顫地抬眼看向素還真……是個秀俊出塵的小少年，放心道：「瞧我老胡塗了，小哥生得俊朗，不可能與那般惡人同路。」
「惡人？」
「可不是？前些日子，格爾木來了一對人馬，個個凶神惡煞，貌比修羅，運著大批武器，一會兒機關鎗一會兒散彈鎗，手榴彈更是像葡萄成串掛在胸前，大夥兒全看傻眼，半句不敢吭。我們這窮鄉僻壤，自長眼珠以來何曾看過這些玩意兒，還一次這麼大量，嚇都嚇死了……」話匣子一開，老者將當日情景描述得活靈活現，口沫橫飛之際，不時還會穿插些手勢以增加臨場感。
「他們來格爾木的目的？」
「說到這就奇了，他們倒也沒幹啥壞事，玄就玄在他們離開的當天夜晚，閔家就慘遭祝融禍災，一夕傾滅，全家大小十餘口沒人生還。隔天，附近幾戶牧家傳出牲口失蹤……大夥兒料想，準是那幫人幹的。」
「何以見得？」
「否則會有誰？閔老為人仁厚，不僅只收取微薄牧費，甚至，哪家生口病了，還會主動出錢請牧醫幫忙診治。非但如此，閔老尤其照顧離鄉背景的出外人，像我呀，去年剛從陜西舉家遷徙至此，老鄉那兒帶來的羊隻多半在遷移途中生病或體力不支夭折，剛到格爾木，閔老二話不說就讓渡了十隻健康幼羊給我，全靠他我們全家才得以撐過那段過渡期。這樣難得的大善人，哪有跟牧民結怨的道理。」滔滔不絕，老者說著說著，竟有些哽咽。
「老先生切莫悲慟，白某疑惑的是，你們如何判斷大火不是意外？」
「當然不是意外。」老者篤定道。「因為火災發生時，有人聽到閔家那邊傳來鎗聲……而且據說有具屍體上有彈痕。可當時大家忙著滅火，沒人有功夫細究，到最後，火滅了，房屋燒毀大半，人……也死光了。」
「政府沒回應？」
「別傻了，小哥。現在政府成天只擔心哪個省又要搞分離，這點芝麻綠豆大的事他們擱不進心頭。地方官員來這裡，東挖挖西掘掘，隨便撿了點東西說要回去化驗，到底還是懸案一樁，辦公桌上成堆的文件之一而已。」擺擺手，不予置評的樣貌。
「白某懂了，多謝老先生解惑。」盪開一抹溫和的笑，淺淺笑渦在老者頹唐的眸裡化開。
「不用謝，要走啦？」這白淨的氣質少年很得他緣，正想和他多聊聊…自閔宅大火後，他已經很久不曾遇到一個看得順眼的外地人……真可惜。
「我這兒有些現擠的羊乳，帶點路上喝？」高原氣候寒冷，喝羊乳可以保暖。
羊乳是牧民們視若珍饈的極品，老者關懷之意，令素還真不忍推拒，低道：「那白某就再謝過一回。」
＊ ＊ ＊
青海‧日月山
日月山西邊山腳下，一輛汽車傍河停靠，沿河岸搭有三個簡便帳篷，更前方燒著一火堆，火堆旁圍坐三人，熒熒跳動的火舌紅光映照三人臉上，折射出三樣不同心思。
界‧達瓦就著火焰烘烤雙掌取溫，不定的眼神暗自游移，不時偷覷著正坐對面把玩髮簪的白蓮。解下髮簪的他，更有不染俗塵的超然氣息，嬴弱中不失英氣，雜揉陰陽不顯突兀。
視線流往白蓮身畔的梅朵，鷹眉登時糾纏。這女人，徹頭徹尾就是個大麻煩。
先前在格爾木，她的家園慘遭祝融襲擊，千里迢迢從拉薩趕至青海，卻無任何斬獲……好吧，公平點，他最終也是要將白蓮帶往西寧，這趟路走得不算冤枉，但這樣的結局，達瓦並不滿意。
基麥和梅朵的事沒有定論，始終都是他心底的陰影，他不願自己兄弟攬上強暴犯的罪名。白蓮建議尋找梅朵父母會是關鍵，不料尋親之旅卻是一場空……又或者，白蓮並不認為毫無收穫，但他的緘默擺明了即使他從中得到些線索，也不會替自己指點迷津。說到底，他和他，就算不是非立生死的對手，也不會有發展出血濃水般袍澤情誼的機會，不是？
「唉……」思及此，無奈地喟嘆，梅朵令他頭痛，而白蓮，讓他患得患失。耳邊又呼嘯過梅朵哼哼唉唉的曲調，不消說，這對達瓦原本惡劣的心情，無疑雪上加霜。
這女人，簡直怪異到不可理喻的地步！家園燒毀了，她只是傻傻地站在傾頹的房舍前，歪斜著頭，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沒有一般人面臨相同情況該有的反應。接踵而至的問題便是：她的歸處。
她的親人全死了，離家三年又與牧人有所隔閡，拋下她獨留格爾木欠妥，但帶著她上西寧？他們又不是要去郊遊！她本不屬於他們這群漂泊成性、以天地為家的浪子，自然，她的去留不該是自己的責任。
丟下她？白蓮在接收自己諮詢的眼神後，涼涼表示他只是肉票，沒資格發表意見，顯然無意淌渾水，又或許是算準他的道義不容許自己棄梅朵不顧？不管如何，最後他仍是硬著頭皮帶她上路，儘管心中有億萬個不情願。
「達瓦兄有心事？」聽聞嘆息聲，白蓮挑眉問道，唇邊斜揚似笑非笑的角度，替問話增添些微諷意，達瓦不語，一逕搖頭苦笑。
「白蓮，你手上拿的是什麼？簪子嗎？好別緻！借我看一眼可好？」聞言，梅朵停止哼唱，將癡望皓月銀星的迷濛目光收回，轉向素還真，彎斜半個身子倚靠向他，語出同時，伸手欲奪下髮簪。
「且慢，梅朵小姐，這是白某的貼身物，恐有不便。」出掌格開梅朵之爪，訝異地發現她竟有基層的武術底子。不動聲色地，素還真迅速扯開話題移轉她的注意力：「梅朵小姐可知這條河的名字與典故？」
此話祭出，梅朵燦瞳瞬掠一抹躍動流光，拍掌笑道：「我知道我知道，這條河叫『倒淌河』，因為水向西流，與其他河川流向相反，故得此名。」開懷神情像極小女童。
「沒錯，傳說它是文成公主的眼淚匯聚而成的。」
「眼淚？」
「是啊，唐朝文成公主被迫和番，行經青海赤嶺時，因思念故都長安而流淚，眼淚便積聚成河。」
「真的，好有趣的傳說。」
「嗯，她和護送她回吐番的大臣噶爾東贊之間，還有一段淒美的愛情，梅朵小姐想聽嗎？」
「想，當然想。我們回帳篷內講，外邊好冷。」
界‧達瓦無聊地睞著眼前兩人一唱一和，活脫就是一個小大人在拐騙一個大小孩。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他倒是在一天裡頭就領教兩樁怪事。
「好。」輕允一聲，素還真起身，拉整好衣服下襬，邁步往帳篷行去。猝然，跟隨其後的梅朵冷不防撲將而上，素還真失去重心仆跌在地，簪子順勢掉出掌心。
梅朵眼明手快，抄起滑落的髮簪，見素還真反應靈敏地揚手欲奪，情急之下，她將髮簪拋入滾滾西奔的倒淌河裡。
動作一出，梅朵馬上懊悔地垮下小臉，素手猛扯衣袂。
無暇顧及愧疚的梅朵，素還真外褂一脫，縱身躍入冰涼的河川，滔滔的湍流，在黑夜襯托下，宛若巨大無垠的黑洞，一口就能將人吞噬般駭目。
「白蓮，等等，河水又急又冷……」看穿他企圖的達瓦飛快欺近河畔欲阻，卻晚了一步。
＊ ＊ ＊
青海‧沱沱河
「嗯？怎麼回事？」盯著液晶螢幕，指頭仍擱在按鈕上敲打不停的紀子麟，面對螢幕上陡現的怪異符號，納悶自語。難不成還有另一種密碼傳訊？可秦假仙只教授他一種啊！
「怎了？」聞聲，傑德由駕駛座探頭至儀器前，詫異道。
「剛才還好好的，他說明天就會抵達西寧……然後，螢幕上就出現怪訊號。」低聲咕噥著。他們打算今晚開夜車，盡量縮短和素還真的距離。
「等等看，說不定待會就好了。」不甚在意地轉回頭，繼續消化他的晚餐兼宵夜。
「希望如此……」語未竟，螢幕再起變化。「傑德，情況不對…螢幕…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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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終於，子麟的部份已接近尾聲了
鋪線的過程比較枯燥瑣碎，但我已盡量添加其他元素
讓它活潑一點，現在只希望收線能收得漂亮些^^”
書書小露一下臉臉，但好像被我寫得有點流氓=.=”
我不是故意的>.<
謝謝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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