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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05-30 00:40:35| 人氣48| 回應0 | 下一篇

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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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我的廚房裡的四個大櫃子都塞滿了東亞食品,每次做菜的時候,總是覺得還欠幾樣香料,幾種乾貨。食物是我在德國最可觀的收藏,它們既實用又可消耗,對於不知哪天就要走人的異鄉客,不但能滿足收藏癖,又不必擔心搬家麻煩。想要出走和想要擁有的願望是很難兩全的,不論收集的對象的是人或者物都一樣。

在台灣,廚房是一個寂然無聲的昏暗角落。家裡的廚房是女性責任的象徵,只帶來洗碗煮飯的責任。尤其在舊曆新年,總是男人於客廳高談擴論,女人神經緊繃的在廚房裡打點三餐,假期屬於家庭的男性成員,對女人則像不加薪的加班日。離家到台北唸書之後,廚房更是從生活中消失。不論是出租的雅房或者學校宿舍,不但鮮有廚房,房東和學校還會小心翼翼的禁止房客在宿舍裡做飯,深恐房子燒掉,電表用爆。幸好台灣滿街的小吃和餐廳,使人可以用各種價位輕鬆的酒足飯飽,因此柴米油鹽理當不是學生的生活課題。

大學最後一年,我和姊姊找到一間永和的小公寓,這是我第一次擁有自己的廚房。它面積不到一坪,只是客廳跟洗衣間的過道,空間狹窄又不通風,位於走道上更讓人失去想要停留的感覺,想必設計者是在完成公寓格局之後勉強找個鼠洞塞進去的。剛開始因為新奇,姊妹倆煮過幾頓充滿實驗性質和冒險性格的飯,終究還是天天向外覓食。

幾次家中宴客,我發現在傳統文化下,身為未婚女子煮飯請客,其意函常常有複雜的指涉。煮飯是一種女人不能不會而且不得不高超的技巧,和美麗和溫柔一樣待價而沽,邀請朋友來家裡吃飯本身是不尋常的,而未婚女子邀請朋友來家裡吃飯,你和你的廚藝更必成為話題。請客吃飯是一種政治活動,聊天的內容通常是男客人理所當然的評論你的表現,而你的女客人以種種明褒暗貶的手法暗示他們自己更厲害。懶惰的我,一向樂得表現的一點都不賢慧的樣子,以免好心請客吃飯,卻招來尋找未來免費廚師的男人或者女人的珊笑,所以這個陽春廚房始終只停留在熱熱剩飯的功能上。

剛到陌生的國度,憑著一口破爛德文,四處碰壁了好一陣才找到房子,這個家屬於一對回台灣渡假的異國龐克夫妻。在龐克人的公寓裡, 所有的電燈都是紅色的;在什麼東西都有點壞掉的廚房裡,貼著一張電影猜火車裡,男主角從極其噁心的馬桶裡鑽出來的海報。我獨身住在四十坪的公寓,孤單不僅是四十坪那麼大,還有這空間之外那陌生國家無時不刻從窗戶穿越而來的異域感。我每天和人講話的機會只有在早上的德文課,德國的商店晚上七點關門,週六更早,週日不開,大部分的時間都是一人在家,或者說,在廚房裡。這個廚房只有四坪,相對其他巨大的房間,它的緊密給我帶來安全感;而在電爐上翻騰的湯,提供一種類似陪伴動物的功能。'當我我坐在餐桌旁唸書的時候,沸騰的的聲音陪伴著我,蒸氣溫暖了房間。去除紅色燈罩的小小黃色燈泡給我無與倫比的熟悉感,好像小學下課回家,坐在在阿媽的飯廳裡作功課一樣。

想家的時候我打電話問媽媽滷肉的做法,當相同的氣味從鍋裡傳來,蒸氣總是讓我潸然淚下。藉由相同的烹煮儀式,隔著重洋,我重新連結了我和媽媽、阿媽的關係。新鮮滾燙的家鄉菜是最實在的心靈慰藉,食物更是主婦開啟記憶的鑰匙,老女人和年輕女人因為烹飪而開始對話。女人極其繁瑣的準備食物,食物裡隱含了她不可言喻的心情,烹飪在一個缺乏熱情語言表達的文化裡,是一種深切愛意的暗示,是專屬於主婦的語言。在故鄉的女人藉由反覆述說炒米粉的做法,來抒發他們的思念,在異鄉的我一再固執的複製相同的烹飪儀式,來肯定自己與家鄉的關係。廚房漸漸成為留學生的堡壘,一個德國或者說是異鄉形象無法侵入的租界,家鄉存在,因為我在此不斷複製它的氣味。

結束了布萊梅市的德文班,我來到威瑪小鎮開始正式學業。已經習慣孤獨的我,找到一個十坪的單房公寓,附加一個三坪小廚房。廚房其實是玄關到唯一那個房間的走道,但是因為的空間大小適宜,加上兩扇大窗和微微內凹的設計,並沒有創造太多的流動感。我很迅速的用各種食物填滿了這個空間,對我而言,"有我的食物在廚房櫃子裡",可以翻譯成"這裡是我的家"。在德國,台灣人的濃度非常稀少,所以沒有辦法像在美國的留學生,可以迅速的找到自己的族群和社交圈,剛來威瑪半年,陌生環境和課業的壓力讓我在課堂結束之後,會產生立刻回家的衝動,因為在我自己的私人領地裡,我得以理所當然的當我自己,不必去模擬德國人的社交與生活模式,也不必為自己觸犯德國禮儀感到抱歉。

過了一年,朋友開始出現。在這裡,一起上餐廳吃飯不是學生所負擔的,晚上更缺乏去處,因此窮學生的社交空間常常是彼此的廚房。咀嚼讓不熟悉的人有沉默的正當理由,食物更是絕佳話題。東方來的異鄉人與南歐人相遇,彼此從一起嘲笑德國菜裡找到文化認同;西班牙海鮮飯和蛋炒飯沒有語言問題,ESPRESSO和烏龍茶都不應該加糖喝。我的廚房從個人的堡壘轉變成對外開放的社交空間,因此裝飾成為必要。從台灣辦事處拿來的台灣文化介紹小冊開始釘在牆上,櫃子的門也出現台灣家人朋友的相片,廚房為我與訪客對話,強烈的暗示我的文化根源,熟練操作鍋鏟的我不必再為迥然相異的文化和個人歷史做解釋,我的廚房和我的食物已經詮釋一切。

相對於窗戶外的異鄉,在自己的廚房裡,我熟悉這個空間的規則。當生活遇到挫折時,在請客吃飯之中,人藉由滔滔不絕的阿諛之詞裡找回自信。在德國,因為所有的學生都必須自己下廚以維生,所以不論男人或女人都會煮飯,存在於台灣對於女人與廚房的種種刻版印象,絲毫不存在於德國的空氣之中,因此我樂於以我的廚藝自得,而不必擔心那些跟著女人下廚而來的種種假設會加諸於自己身上。

以前在台灣的學生生活是孤立於一般生活之外的的,學生的租處往往只有非常稀薄的家常氣息,我們白天上學,晚上留連在圖書館,咖啡廳或KTV裡,宿舍和雅房往往只提供過夜的功能,因此當學生被問到家的所在時,他可以毫無疑問的指認自己的家同等於父母的家。獨立成家,通常等同於結婚。在德國,因為種種營業時間的限制和物價,又缺乏台灣名目眾多的娛樂場所,因此即使是學生也必須把生活重心放在他的居所裡。學生的生活不是人生裡的一段特殊時期,人生和學生同時並進。在外唸書的德國人和外國人藉由離家求學,開始建立屬於自己的家的概念,人一方面從記憶裡複製老家的生活經驗,一方面創造新的生活情調和記憶,在瑣碎而不停重複的家事操作裡,人和他的家庭認同漸漸獨立於原生家庭之外,因為離家,我們開始長大。

在德國,廚房常為家屋裡最重要的空間,也是最需要寬敞和舒適設計的空間,這裡少有廚房與餐廳分別,並非是因為空間不足,而是因為烹飪本身不被視為雜亂不潔而該被掩飾的部分。這樣的設計使烹飪的過程對外開放,使烹飪者和他的食客對話。在廚房聊天可以隨時取用食物跟飲料,而不必擔心弄髒地毯沙發,因此家庭成員常常把廚房當成家裡的公共空間,與台灣傳統男主人與客人聊天,女主人在廚房忙碌的場景相異。在德國因為空間不足而被節省的空間常常是客廳,然後以寬敞的廚房來取代客廳的功能。

作為一個公共空間的角色,廚房有它極其隱私的地方,家人的常用藥品和食物常常赤裸的展現於訪客之前,訴說著關於它們主人的故事。人和他的訪客在此相遇,廚房傳達主人極其平常的生活細節,間接打破了彼此的個體距離。在下廚的主人和幫忙的客人之間,人無法也不需優雅,食物的準備和食物本身更是一個沒有止盡的話題,填補了對話的空隙。不論是陌生人或者熟人,藉由準備食物到同桌共飲的儀式,來完成彼此關係的確認。彼此傾心的男男女女,藉由同烹共煮來觀察對方的真實性情;戀人則天天在廚房裡爭執、和解,尋找彼此的位置。他們可能經由烹飪來鞏固愛情,或者因此四散分飛。然而那些久久不去的廚房氣味,沒有辦法像家具一樣隨著感情消逝而帶走的食物和各種廚具,常常會在不經意的時候喚起戀人的記憶,讓他們特別容易在食物香味飄起的那剎那,因為"人已不在"而深深震動。

作者檔案:
許舒琦 民國七十六年生
台大畜產系畢, 現今就讀於德國威瑪包浩思大學建築系
若有任何看法及迴響,歡迎與我聯絡: suekey@vossnet.de


台長: Shuc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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