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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2-01 08:48:48| 人氣1,637| 回應1 | 上一篇 | 下一篇

《雪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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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對於相對於《伊豆的舞娘》《山之音》《睡美人》,我對《雪鄉》的原著和電影沒啥特感,故貼些別感!

《雪國》Snow Country (1966)

導演:豐田四郎
編劇:八住利雄/川端康成
主演:岸惠子/森繁久彌
  落寞失意的畫家島村從都市來到一望無涯的北地雪國散心,重遇癡情的駒子。年屆中年的他期望藉此爲自己慘白無味的人生注入一點生機,然而他畢竟再受不住一番轟轟烈烈激情的震蕩;與之相反是淪爲藝妓的駒子,不甘受命運作弄,到頭來嘗盡個中的甜酸苦辣,發展出一段淒怨的戀情

豐田四郎1906年1月3日 出生日本

  導演作品
雪國 Snow Country (1966)
白蛇傳 Byaku fugin no yoren (1956)
地獄變
夫婦善哉

《新雪國》 New Snowland (2001)

  主演:笛木夕
24歲的藝妓萌子野性,在陽光的外表下暗藏著幽怨的眼神,50歲的紐扣制造商芒野在經濟大蕭條時破産。兩個人相遇在冰雪覆蓋的月岡鎮。芒野想在雪地裏結束自己失敗的生命,卻被萌子的野性所觸動,他打算將自己用來揮霍最後歲月的錢給萌子,卻被萌子發現了他打算輕生的念頭。萌子沒有問芒野任何問題,只是用像溫泉一樣摯熱的愛去給一個讓芒野留在世界上的理由。當芒野漸漸發現自己還在眷戀這個世界的時候,他也發現了萌子的秘密,萌子原來一直沈浸在前男友邦夫的車禍中,她要竭盡所能讓她身邊的人愉快而堅強地活下去。
http://book.kantsuu.com/200806/20080606120453_110389.shtml

雪國>維基百科

《雪國》(ゆきぐに)是日本作家川端康成的第一部中篇小說,全書不到8萬字(日文)。它也是作者在被授予諾貝爾文學獎時被評獎委員會提到的三部小說之一。另外兩部是《古都》和《千羽鶴》。
題目中的“國”是地區、鄉鎮的意思,所以中文譯本也有做《雪鄉》的,如蕭羽文或金溟若的譯本。但維持《雪國》名稱的中文譯本更普遍一些,如韓侍桁或葉渭渠、唐月梅夫婦的譯本。
  創作背景
小說的第一部分首先發表在1935年一月的一個文學刊物上,之後九個部分被逐漸完成分別發表在多個雜志上,全書於1947年徹底完成。創作開始時的日本正在走向軍國主義道路,全面對中國的戰爭已箭在弦上,軍部在國家的決策行爲中的地位舉足輕重。1920年代到1930年代活躍於文壇的日本無産階級文學運動被撲滅。以川端康成爲代表的“新感覺派文學”得以發展。《雪國》這部小說即沒有像小林多喜二這樣的左翼作家對戰爭抨擊,也沒有歌頌日本軍國主義,而是描述一個東京來的知識分子和北方新潟縣的藝妓的命中注定要失敗的愛情。由于它遠離政治,反而得到世界範圍的認同和持久的聲譽。
  內容背景
故事發生在新潟縣南魚沼郡湯澤町,但小說中沒有點明。這裏位于三國山脈北麓,面向日本海。每年冬季從日本海來的濕潤氣流受山嶽的阻擋而上升,在這裏造成大量積雪。川端康成在創作《雪國》之前和期間先後五次到湯澤。
這裏著名的溫泉區建了很多旅館。來這裏旅行、度假的單身男子可以享受異性伴遊的服務。這些伴遊的“五等藝妓”並不是像京都的高級藝妓一樣接受大量的藝術、交際方面的訓練,而基本上就是性工作者。她們短暫的職業生涯只會是每況愈下,而選擇以此爲職業的人作爲女主人公加重了小說的宿命氛圍。
  開頭
小說的開頭一段在日本是幾乎人人可以背誦的名段。“國境の長いトンネルを抜けると雪國であった。夜の底が白くなった。信號所に汽車が止まった。”中文翻譯爲“穿過縣界長長的隧道,便是雪國。夜空下一片白茫茫。火車在信號所前停了下來。”前兩句沒有主語,使讀者有隨著主人公進入雪國身臨其境的感受。時間(冬季的夜晚)地點(雪國、火車)交待得十分清晰。
日文原著中的“國境”是指群馬縣和新潟縣的縣界,這兩個縣在日本戰國時代分屬上野國和越後國。“長長的隧道”是東日本旅客鐵道上越線的清水隧道。“信號所”是現在的土樽火車站。
  情節
島村是一個在東京單身生活的研究西方芭蕾舞的自由職業者。他曾三次到湯澤町和藝妓駒子相會。駒子是一名來自東京的藝妓,會彈三味線,而且在努力堅持記日記。駒子的三味線師傅的兒子行男身患肺結核,三味線師傅的女兒葉子陪同行男治病返回湯澤町,正好坐在第二次去會駒子的島村對面。小說的敘述從這裏開始。島村透過起霧的車窗欣賞黃昏的雪景,卻看到倒映在車窗上的葉子的明眸,不禁心神蕩漾。
駒子對島村感情真摯,而島村則只是想享受這種短暫的美好。島村聽說三味線師傅曾經想把駒子許配給行男,駒子也是爲了給行男治病才當的藝妓,但駒子否認。駒子在島村的逗留期間陪他遊玩,想發展長期的關系。島村既欣賞駒子的美貌和性格,尤其是一次駒子醉宿之後,也同時暗暗對單純的葉子不能釋懷。
行男病故之後,在一次放映電影造成的火災中,葉子死去,駒子從島村身邊跑開去救護臨終的葉子,而島村想到的是松尾芭蕉的俳句和初次見到倒映在車窗上的葉子的美麗。故事到此結束。
  中文譯文
《雪國》一書擁有多本不同的中文譯本,依照譯者本身的理解與行文風格的不同,各譯本之間的文字使用差異也有所不同。以下茲舉兩個不同譯本中同一個文章段落的翻譯,作為參考:
  金溟若譯文如下(1985年《雪鄉》)
“ 人物是透明的虛空,風景是昏暗中朦朧的流光,這兩者融在一起,描繪出超然物外的象徵世界。尤其是那小姐的臉龐映著野山燈火的時候……映出形象的部分,雖看不見窗外,但在小姐的輪廓周圍,不住地閃動著黃昏景色,連那小姐的面孔也成了透明似的。流動在面孔後面的暮色,給人彷彿從她臉上馳過的錯覺,……島村也漸漸忘掉了鏡子,簡直覺得那個小姐就像在黃昏景色中流動著一般。 ”
  葉渭渠同一段的譯文(2002年《雪國》)
“ 而且人物是一種透明的幻像,景物則是在夜靄中的朦朧暗流,兩者消融在一起,描繪出一個超脫人世的象征的世界。特別是當山野裏的燈火映照在姑娘的臉上時……只有身影映在窗玻璃上的部分,遮住了窗外的暮景,然而,景色卻在姑娘的輪廓周圍不斷地移動,使人覺得姑娘的臉也像是透明的。是不是真的透明呢?這是一種錯覺。因爲從姑娘面影後面不停地掠過的暮景,仿佛是從她臉的前面流過。……這使島村看入了神,他漸漸地忘卻了鏡子的存在,只覺得姑娘好像漂浮在流逝的暮景之中。 ”
另外韓侍桁的譯文被很多人認爲最有川端康成的神韻。
http://zh.wikipedia.org/wiki/%E9%9B%AA%E5%9B%BD

生命的哀愁與美麗--評川端康成《雪國》  by張金墻

《雪國》作為川端康成的諾貝爾得獎作品,的確展現了川端文學的特色,而作者也透過這部極具個人特色的小說展現了具有日本美學特質的文學藝術。
  川端康成因其早年失怙的孤兒生活,影響其作品帶有感傷與悲哀的調子,我們可以將《雪國》看成是一部感傷的抒情散文詩。然而其文學雖然具有感傷與孤獨的特質,但並不頹廢。許多評論家將其文學評為具有虛無與頹廢的色彩,我認為那是未能讀透川端康成文學內涵的誤解。
  我們可以拿《雪國》這部作品來說明。小說中最經典的畫面是島村搭火車前往雪國,從車窗玻璃中看見認真照顧著病中愛人的葉子,並因那無法形容的美而震顫不已:
  人物是透明的虛空,風景是昏暗中朦朧的流光,這兩者融在一起,描繪出超然物外的象徵世界。尤其是那小姐的臉龐映著野山燈火的時候……映出形象的部分,雖看不見窗外,但在小姐的輪廓周圍,不住地閃動著黃昏景色,連那小姐的面孔也成了透明似的。 流動在面孔後面的暮色,給人彷彿從她臉上馳過的錯覺,……島村也漸漸忘掉了鏡子,簡直覺得那個小姐就像在黃昏景色中流動著一般。
  虛幻的窗鏡中的女性美襯托著照顧重病中愛人的認真,給人一種病態的、虛無的美感。但因為那份認真執著的投入,使得那份虛無美有了正面的意義。如同川端康成在日本戰敗後說的:「從今以後,除了日本的悲,日本的美,我不再歌唱任何東西了。」這句話在哀傷中帶著勇往直前的悲壯。就如同櫻花一般,美麗中夾雜著死亡的悲傷;葉子的美也夾雜著死的悲傷。故事中葉子的命運就像是櫻花般在銀河閃爍的夜空中自火光中墜樓,那樣的畫面的確是日本式的美與悲的極致。
  日本式的美也表現在於明知一切都將是「徒勞」,卻又以全生命投入這徒勞之中。例如駒子對於島村的愛,駒子追求的是一種理想的、極致的,實際上不存在的哀傷虛無的愛,對於島村來說那是一種「美的徒勞」:
  如果駒子是那兒子的未婚妻,葉子又是那兒子的新情人,而那兒子又快死了。島村的腦海中又浮現了「徒勞」兩個字。駒子守住對未婚夫的諾言,甚至下海給他治病,凡此種種不是徒勞是什麼呢?島村心想,碰到駒子時再當面給她一句徒勞。同時島村感覺到她的存在非常純真。
  徒勞與純真的存在,構成了悲哀又具有力度的生命美學。駒子有寫日記與紀錄小說讀後感的習慣,而在島村看來,這一切也都是「美的徒勞」:
「把那些寫下來又有什麼意思呢?」
「沒有什麼辦法嘛!」
「只是徒勞無益。」
「可不是嗎?」她豪不介意地、爽朗地回道。然後,一直凝視著島村。
  完全是徒勞,島村無端地正想強調著再這樣重複一句時,雪的寧靜深深沁著他,是女的吸引住了他。他也知道那在她絕不會是徒勞無益的,但覺得迎頭給她一句徒勞,反而使她的存在淨化了似的。
  島村對於駒子這樣的看法,讓我想起了存在主義小說家卡謬對於薛西佛斯的看法。薛西佛斯不斷地滾動著巨石,而一切又只是徒勞而已;這樣的徒勞卻使薛西佛斯的存在充滿著悲劇性的美感。存在的意義與美,就在那徒勞的過程之中。駒子與葉子的美,就在於她們對於愛的執著,與為愛徒勞的過程。她們知道她們的愛終究會是一場空,但卻以她們全部的生命去愛。如同櫻花以全部的生命綻放,然後隨風飄逝。駒子曾為島村演奏三弦,島村在動人的弦音中聽出這是:「空虛的徒勞,同時也可憐它是遙遠的憧憬。這是駒子的生活方式,由於她本身的價值,凜然藉著撥弦的聲音而滿溢了出來的吧!」
  從以上的觀點來看,川端康成的《雪國》將日本如櫻花般的傳統精神融合了西方存在主義的哲學。法國存在主義思想家沙特的思想:「存在先於本質」,從而也肯定了人類心靈的自由,並運用其自由意志選擇其生活與命運。《雪國》中的駒子與葉子,以其強烈的生命意志選擇屬於她們的生活與命運,如同薛西佛斯,終將徒勞。但其生命的意義與價值,就在於短暫的生命中,綻放耀眼的美麗光芒。這樣的生命美學,使得駒子與葉子的存在是如此純真與美麗。
  川端康成曾說與其把他本人看做島村,他自認為更像駒子。我們也可以看出川端文學的特質了。
  而小說的男主角島村呢?他在小說中的角色就是一個感受者,感受著生命的悲與美。如同小說中的最後一幕,他感受著暗夜中的美麗銀河,感受著葉子的美在暗夜火光中的消逝,感受著駒子美麗的臉映在銀河中似的,「銀河呼嘯著向島村沖瀉下來一般」。
  總之,整部小說的精神是非常日本式的,雖然也可以用存在主義來詮釋,但基本上是極具日本精神的。表現了日本人纖細的感受性,也顯示了日本傳統精神的真隨。整體特色雖然充滿著悲傷抒情的調性,但卻悲傷而不頹廢。在生之悲中表達了生之美,也肯定了存在本身的意義。
http://www.epochtimes.com/b5/4/5/14/n538914.htm

《雪國》(免費網文)

  內容提要
    島村雖然研究一些歐洲舞蹈,但基本上是個坐食祖產、無所事事的紈□子弟。他從東京來到多雪的上越溫泉旅館,結識在那裏出賣聲色的駒子,駒子年輕貌美,不單能彈一手好三弦,還努力記日記,他們之間雖說是買賣關系,但駒子對島村表現了比較真摯的感情;島村則認為二人無非是露水姻緣,人生的一切均屬徒勞。駒子對島村表示理解,囑他“一年來一次就成,帶夫人來也歡迎,這樣可以持久”。島村一共來雪國3 次,同駒子廝混,駒子對他則伺候飲食,陪同遊玩,二人之間狎暱猥褻無所不至。盡管這一切都按藝妓制度計時收費,但島村追求駒子的美貌,駒子賞識島村的大度和學識。兩人之間也流露了互相愛慕之情,最後揮手而別。
  島村第二次前來雪國時,在火車上看到一位年輕貌美的姑娘,在精心照料一位患病的男青年。姑娘名叫葉子,青年名叫行男。當時,己是黃昏時分,車窗外夜幕降臨在皚皚雪原之上。在這個富有詩情的襯景上,葉子的明眸不時在閃映,望去十分美麗動人。島村凝視,不禁神馳。後來島村得知葉子原來是駒子三弦師傅家的人,行男則是三弦師傅之子。島村風聞三弦師傅活著的時候,曾有意叫駒子和行男訂婚,駒子也是為給行男治病才當了藝妓的。但駒子對此表示否認,實際上對行男也毫無感情,甚至島村二次離開雪國,駒子送到車站時,葉子跑來報告行男咽氣,哀求駒子前去看看,駒子也未予理睬。島村雖然欣賞葉子年輕貌美,但在第二次來雪國後的幾次接觸中,並未對她有愛的表示:直到在他離開雪國之前,劇場失火,發現葉子從二樓上掉下來死去,也只是略表同情而已。
  總括起來。《雪國》並無較多的情節,著重表現的是在雪國那獨有的地方風光中,島村和駒子相互間的感情交流和性愛生活。
  第一節
    穿過縣界長長的隧道,便是雪國。夜空下一片白茫茫。火車在信號所前停了下來。
  一位姑娘從對面座位上站起身子,把島村座位前的玻璃窗打開。一股冷空氣卷襲進來。姑娘將身子探出窗外,仿佛向遠方呼喚似地喊道:
  “站長先生,站長先生!”
  一個把圍巾纏到鼻子上、帽耳聾拉在耳朵邊的男子,手拎提燈,踏著雪緩步走了過來。
  島村心想:已經這麼冷了嗎?他向窗外望去,只見鐵路人員當作臨時宿舍的木板房,星星點點地散落在山腳下,給人一種冷寂的感覺。那邊的白雪,早已被黑暗吞噬了。
  “站長先生,是我。您好啊!”
  “喲,這不是葉子姑娘嗎!回家呀?又是大冷天了。”
  “聽說我弟弟到這裏來工作,我要謝謝您的照顧。”
  “在這種地方,早晚會寂寞得難受的。年紀輕輕,怪可憐的!”
  “他還是個孩子,請站長先生常指點他,拜托您了。”
  “行啊。他幹得很帶勁,往後會忙起來的。去年也下了大雪,常常鬧雪崩,火車一拋錨,村裏人就忙著給旅客送水送飯。”
  “站長先生好像穿得很多,我弟弟來信說,他還沒穿西服背心呢。”
  “我都穿四件啦!小夥子們遇上大冷天就一個勁兒地喝酒,現在一個個都得了感冒,東歪西倒地躺在那兒啦。”站長向宿舍那邊晃了晃手上的提燈。
  “我弟弟也喝酒了嗎?”
  “這倒沒有。”
  “站長先生這就回家了?”
  “我受了傷,每天都去看醫生。”
  “啊,這可太糟糕了。”
  和服上罩著外套的站長,在大冷天裏,仿佛想趕快結束閒談似地轉過身來說:“好吧,路上請多保重。”
  “站長先生,我弟弟還沒出來嗎?”葉子用目光在雪地上搜索,“請您多多照顧我弟弟,拜托啦。”
  她的話聲優美而又近乎悲戚。那嘹亮的聲音久久地在雪夜裏回蕩。
  火車開動了,她還沒把上身從窗口縮回來。一直等火車追上走在鐵路邊上的站長,她又喊道:
  “站長先生,請您告訴我弟弟,叫他下次休假時回家一趟!”
  “行啊!”站長大聲答應。
  葉子關上車窗,用雙手捂住凍紅了的臉頰。
  這是縣界的山,山下備有三輛掃雪車,供下雪天使用。隧道南北,架設了電力控制的雪崩報警線。部署了五千名掃雪工和二千名消防隊的青年隊員。
  這個葉子姑娘的弟弟,從今冬起就在這個將要被大雪覆蓋的鐵路信號所工作。島村知道這一情況以後,對她越發感興趣了。
  但是,這裏說的“姑娘”,只是島村這麼認為罷了。她身邊那個男人究竟是她的什麼人,島村自然不曉得。兩人的舉動很像夫妻,男的顯然有病。陪伴病人,無形中就容易忽略男女間的界限,侍候得越殷勤,看起來就越像夫妻。一個女人像慈母般地照拂比自己歲數大的男子,老遠看去,免不了會被人看作是夫妻。
  島村是把她一個人單獨來看的,憑她那種舉止就推斷她可能是個姑娘。也許是因為他用過分好奇的目光盯住這個姑娘,所以增添了自己不少的感傷。
  已經是三個鐘頭以前的事了。島村感到百無聊賴,發呆地凝望著不停活動的左手的食指。因為只有這個手指,才能使他清楚地感到就要去會見的那個女人。奇怪的是,越是急于想把她清楚地回憶起來,印象就越模糊。在這撲朔迷離的記憶中,也只有這手指所留下的幾許感觸,把他帶到遠方的女人身邊。他想著想著,不由地把手指送到鼻子邊聞了聞。當他無意識地用這個手指在窗玻璃上劃道時,不知怎的,上面竟清晰地映出一只女人的眼睛。他大吃一驚,幾乎喊出聲來。大概是他的心飛向了遠方的緣故。他定神看時,什麼也沒有。映在玻璃窗上的,是對座那個女人的形象。外面昏暗下來,車廂裏的燈亮了。這樣,窗玻璃就成了一面鏡子。然而,由于放了暖氣,玻璃上蒙了一層水蒸氣,在他用手指揩亮玻璃之前,那面鏡子其實並不存在。
  玻璃上只映出姑娘一只眼睛,她反而顯得更加美了。
  島村把臉貼近車窗,裝出一副帶著旅愁觀賞黃昏景色的模樣,用手掌揩了揩窗玻璃。
  姑娘上身微傾,全神貫注地俯視著躺在面前的男人。她那小心翼翼的動作,一眨也不眨的嚴肅目光,都表現出她的真摯感情。男人頭靠窗邊躺著,把彎著的腿擱在姑娘身邊。這是三等車廂。他們的座位不是在島村的正對面,而是在斜對面。所以在窗玻璃上只映出側身躺著的那個男人的半邊臉。
  姑娘正好坐在斜對面,島村本是可以直接看到她的,可是他們剛上車時,她那種迷人的美,使他感到吃驚,不由得垂下了目光。就在這一瞬間,島村看見那個男人蠟黃的手緊緊攥住姑娘的手,也就不好意思再向對面望去了。
  鏡中的男人,只有望著姑娘胸脯的時候,臉上才顯得安詳而平靜。瘦弱的身體,盡管很衰弱,卻帶著一種安樂的和諧氣氛。男人把圍巾枕在頭下,繞過鼻子,嚴嚴實實地蓋住了嘴巴,然後再往上包住臉頰。這像是一種保護臉部的方法。但圍巾有時會松落下來,有時又會蓋住鼻子。就在男人眼睛要動而未動的瞬間,姑娘就用溫柔的動作,把圍巾重新圍好。兩人天真地重複著同樣的動作,使島村看著都有些焦灼。另外,裹著男人雙腳的外套下擺,不時松開耷拉下來。姑娘也馬上發現了這一點,給他重新裹好。這一切都顯得非常自然。那種姿態幾乎使人認為他倆就這樣忘記了所謂距離,走向了漫無邊際的遠方。正因為這樣,島村看見這種悲愁,沒有覺得辛酸,就像是在夢中看見了幻影一樣。大概這些都是在虛幻的鏡中幻化出來的緣故。
  黃昏的景色在鏡後移動著。也就是說,鏡面映現的虛像與鏡後的實物好像電影裏的疊影一樣在晃動。出場人物和背景沒有任何聯系。而且人物是一種透明的幻像,景物則是在夜靄中的朦朧暗流,兩者消融在一起,描繪出一個超脫人世的象征的世界。特別是當山野裏的燈火映照在姑娘的臉上時,那種無法形容的美,使島村的心都幾乎為之顫動。
  在遙遠的山巔上空,還淡淡地殘留著晚霞的余暉。透過車窗玻璃看見的景物輪廓,退到遠方,卻沒有消逝,但已經黯然失色了。盡管火車繼續往前奔馳,在他看來,山野那平凡的姿態越是顯得更加平凡了。由于什麼東西都不十分惹他注目,他內心反而好像隱隱地存在著一股巨大的感情激流。這自然是由于鏡中浮現出姑娘的臉的緣故。只有身影映在窗玻璃上的部分,遮住了窗外的暮景,然而,景色卻在姑娘的輪廓周圍不斷地移動,使人覺得姑娘的臉也像是透明的。是不是真的透明呢?這是一種錯覺。因為從姑娘面影後面不停地掠過的暮景,仿佛是從她臉的前面流過。定睛一看,卻又撲朔迷離。車廂裏也不太明亮。窗玻璃上的映像不像真的鏡子那樣清晰了。反光沒有了。這使島村看入了神,他漸漸地忘卻了鏡子的存在,只覺得姑娘好像漂浮在流逝的暮景之中。
  這當兒,姑娘的臉上閃現著燈光。鏡中映像的清晰度並沒有減弱窗外的燈火。燈火也沒有把映像抹去。燈火就這樣從她的臉上閃過,但並沒有把她的臉照亮。這是一束從遠方投來的寒光,模模糊糊地照亮了她眼睛的周圍。她的眼睛同燈火重疊的那一瞬間,就像在夕陽的余暉裏飛舞的妖艷而美麗的夜光蟲。
  葉子自然沒留意別人這樣觀察她。她的心全用在病人身上,就是把臉轉向島村那邊,她也不會看見自己映在窗玻璃上的身影,更不會去注意那個眺望著窗外的男人。
  島村長時間地偷看葉子,卻沒有想到這樣做會對她有什麼不禮貌,他大概是被鏡中暮景那種虛幻的力量吸引住了。也許島村在看到她呼喚站長時表現出有點過分嚴肅,從那時候起就對她產生了一種不尋常的興趣。
  火車通過信號所時,窗外已經黑沈沈的了。在窗玻璃上流動的景色一消失,鏡子也就完全失去了吸引力,盡管葉子那張美麗的臉依然映在窗上,而且表情還是那麼溫柔,但島村在她身上卻發現她對別人似乎特別冷漠,他也就不想去揩拭那面變得模糊不清的鏡子了。
  約莫過了半小時,沒想到葉子他們也和島村在同一個車站下了車,這使他覺得好像還會發生什麼同自己有關的事似的,所以他把頭轉了過去。從站臺上迎面撲來一陣寒氣,他立即對自己在火車上那種非禮行為感到羞愧,就頭也不回地從火車頭前面走了過去。
  男人攥住葉子的肩膀,正要越過路軌的時候,站務員從對面揚手加以制止。
  轉眼間從黑暗中出現一列長長的貨車,擋住了他倆的身影。
  前來招徠顧客的客棧掌櫃,穿上一身嚴嚴實實的冬裝,包住兩只耳朵,登著長統膠靴,活像火場上的消防隊員。一個女子站在候車室窗旁,眺望著路軌那邊,她披著藍色鬥篷,蒙上了頭巾。
  由于車上帶下來的暖氣尚未完全從島村身上消散,島村還沒有感受到外面的真正寒冷。他是第一次遇上這雪國的冬天,一上來就被當地人的打扮嚇住了。
  “真冷得要穿這身衣服嗎?”
  “嗯,已經完全是過冬的裝束了。雪後放晴的頭一晚特別冷。今天晚上可能降到零下哩。”
  “已經到零下了麼?”
  島村望著屋簷前招人喜歡的冰柱,同客棧掌櫃一起上了汽車。在雪天夜色的籠罩下,家家戶戶低矮的屋頂顯得越發低矮,仿佛整個村子都靜悄悄地沈浸在無底的深淵之中。
  “難怪羅,手無論觸到什麼東西,都覺得特別的冷啊。”
  “去年最冷是零下二十多度哩。”
  “雪呢?”
  “雪嘛,平時七八尺厚,下大了恐怕有一丈二三尺吧。”
  “大雪還在後頭羅?”
  “是啊,是在後頭呢。這場雪是前幾天下的,只有尺把厚,已經融化得差不多了。”
  “能融化掉嗎?”
  “說不定什麼時候還會再來一場大的呢。”
  已經是十二月上旬了。
  島村感冒總不見好,這會兒讓冷空氣從不通氣的鼻孔一下子衝到了腦門心,清鼻涕簌簌地流個不停,好像把髒東西都給衝了出來。
  “老師傅家的姑娘還在嗎?”
  “嗯,還在,還在。在車站上您沒看見?披著深藍色鬥篷的就是。”
  “就是她?……回頭可以請她來嗎?”
  “今天晚上?”
  “是今天晚上。”
  “說是老師傅的少爺坐末班車回來,她接車去了。”
  在暮景鏡中看到葉子照拂的那個病人,原來就是島村來會晤的這個女子的師傅的兒子。
  一了解到這點,島村感到仿佛有什麼東西掠過自己的心頭。但他對這種奇妙的因緣,並不覺得怎麼奇怪,倒是對自己不覺得奇怪而感到奇怪。
  島村不知怎地,內心深處仿佛感到:憑著指頭的感觸而記住的女人,與眼睛裏燈火閃映的女人,她們之間會有什麼聯系,可能會發生什麼事情。這大概是還沒有從暮景的鏡中清醒過來的緣故吧。他無端地喃喃自語:那些暮景的流逝,難道就是時光流逝的象征嗎?
  滑雪季節前的溫泉客棧,是顧客最少的時候,島村從室內溫泉上來,已是萬籟俱寂了。他在破舊的走廊上,每踏一步,都震得玻璃門微微作響。在長廊盡頭帳房的拐角處,婷婷玉立地站著一個女子,她的衣服下擺鋪展在烏亮的地板上,使人有一種冷冰冰的感覺。
  看到衣服下擺,島村不由得一驚:她到底還是當藝妓了麼!可是她沒有向這邊走來,也沒有動動身子作出迎客的嬌態。從老遠望去,她那婷婷玉立的姿勢,使他感受到一種真摯的感情。他連忙走了過去,默默地站在女子身邊。女子也想綻開她那濃施粉黛的臉,結果適得其反,變成了一副哭喪的臉。兩人就那麼默然無言地向房間走去。
  雖然發生過那種事情,但他沒有來信,也沒有約會,更沒有信守諾言送來舞蹈造型的書。在女子看來,准以為是他一笑了之,把自己忘了。按理說,島村是應該首先向她賠禮道歉或解釋一番的,但島村連瞧也沒瞧她,一直往前走。他覺察到她不僅沒有責備自己的意思,反而在一心傾慕自己。這就使他越發覺得此時自己無論說什麼,都只會被認為是不真摯的。他被她懾服了,沈浸在美妙的喜悅之中,一直到了樓梯口,他才突然把左拳伸到女子的眼前,豎起食指說:
  “它最記得你呢。”
  “是嗎?”
  女子一把攥住他的指頭,沒有松開,手牽手地登上樓去。在被爐﹝日本的取暖設備。在炭爐上放個木架,罩上棉被而成﹞前,她把他的手松開時,一下子連脖子根都漲紅了。為了掩飾這點,她慌慌張張地又抓住了他的手說:
  “你是說它還記得我嗎?”
  他從女子的掌心裏抽出右手,伸進被爐裏,然後再伸出左拳說:
  “不是右手,是這個啊!”
  “嗯,我知道。”
  她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一邊抿著嘴笑起來,一邊掰開他的拳頭,把自己的臉貼了上去。
  “你是說它還記得我嗎?”
  “噢,真冷啊!我頭一回摸到這麼冰涼的頭發。”
  “東京還沒下雪嗎?”
  “雖然那時候你是那樣說了,但我總覺得那是違心的話。要不然,年終歲末,誰還會到這樣寒冷的地方來呢?”
  那個時候──已經過了雪崩危險期,到處一片嫩綠,是登山的季節了。
  過不多久,飯桌上就將看不見新鮮的通草果了。
  島村無所事事,要喚回對自然和自己容易失去的真摯感情,最好是爬山。于是他常常獨自去爬山。他在縣界區的山裏呆了七天,那天晚上一到溫泉浴場,就讓人去給他叫藝妓。但是女傭回話說:那天剛好慶祝新鐵路落成,村裏的繭房和戲棚也都用作了宴會場地,異常熱鬧,十二三個藝妓人手已經不夠,怎麼可能叫來呢?不過,老師傅家的姑娘即便去宴會上幫忙,頂多表演兩三個節目就可以回來,也許她會應召前來吧。島村再仔細地問了問,女傭作了這樣簡短的說明:三弦琴、舞蹈師傅家裏的那位姑娘雖不是藝妓,可有時也應召參加一些大型宴會什麼的。這裏沒有年輕的,中年的倒很多,卻不願跳舞。這麼一來,姑娘就更顯得可貴了。雖然她不常一個人去客棧旅客的房間,但也不能說是個無瑕的良家閨秀了。
  島村認為這話不可靠,根本沒有把它放在心上。約莫過了一個鐘頭,女傭把女子領來,島村不禁一愣,正了正坐姿。女子拉住站起來就要走的女傭的袖子,讓她依舊坐下。
  女子給人的印象潔淨得出奇,甚至令人想到她的腳趾彎裏大概也是幹淨的。島村不禁懷疑起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由于剛看過初夏群山的緣故。
  她的衣著雖帶幾分藝妓的打扮,可是衣服下擺並沒有拖在地上,而且只穿一件合身的柔軟的單衣。唯有腰帶很不相稱,顯得很昂貴。這副樣子,看起來反而使人覺得有點可憐。
  女傭趁他們倆談起山裏的事,站起來就走了。然而就連從這個村子也可以望見的幾座山的名字,那女子也說不齊全。島村提不起酒興,女子卻意外坦率地談起自己也是生長在這個雪國,在東京的酒館當女侍時被人贖身出來,本打算將來做個日本舞蹈師傅用以維持生計,可是剛剛過了一年半,她的恩主就與世長辭了。也許從那人死後到今天的這段經歷,才是她的真正身世吧。這些她是不想馬上坦白出來的。她說是十九歲。果真如此,這十九歲的人看起來倒像有二十一二歲了。島村這才得到一點寬慰,開始談起歌舞伎之類的事來。她比他更了解演員的藝術風格和逸事。也許她正渴望著有這樣一個話伴吧,所以津津樂道。談著談著,露出了煙花巷出身的女人的坦率天性。她似乎很能掌握男人的心理。盡管如此,島村一開頭就把她看作是良家閨秀。加上他快一個星期沒跟別人好好閒談了,內心自然熱情洋溢,首先對她流露出一種依戀之情。他從山上帶來的感傷,也浸染到了女子的身上。
  翌日下午,女子把浴具放在過道裏,順便跑到他的房間去玩。
  她正要坐下,島村突然叫她幫忙找個藝妓來。
  “你說是幫忙?”
  “還用問嗎?”
  “真討厭!我做夢也沒想到你會托我幹這種事!”
  她漠然地站在窗前,眺望著縣界上的重山疊巒,不覺臉頰緋紅了。
  “這裏可沒有那種人。”
  “說謊。”
  “這是真的嘛。”說著,她突然轉過身子,坐在窗臺上,
  “這可絕對不能強迫命令啊。一切得聽隨藝妓的方便。說真的,我們這個客棧一概不幫這種忙。你不信,找人直接問問就知道了。”
  “你替我找找看吧。”
  “我為什麼一定要幫你幹這種事呢?”
  “因為我把你當做朋友嘛。以朋友相待,不向你求歡。”
  “這就叫做朋友?”女子終于被激出這句帶稚氣的話來。接著又冒了一句:“你真了不起,居然托我辦這種事。”
  “這有什麼關系呢?在山上身體是好起來了。可腦子還是迷迷糊糊,就是同你說話吧,心情也還不是那麼痛快。”
  女子垂下眼睛,默不作聲。這麼一來,島村幹脆露出男人那副無恥相來。她對此大概已經養成了一種通情達理、百依百順的習慣。由于睫眉深黛,她那雙垂下的眼睛,顯得更加溫順,更加嬌艷了。島村望著望著,女子的臉向左右微微地搖了搖,又泛起了一抹紅暈。 
 ………………
   第十節
    直到如今,島村仍然把自己的縐紗拿去“雪曬”。每年要把不知是誰穿過的估衣送去產地曝曬,雖說麻煩,但想到舊時姑娘們在冰天雪地裏所花的心血,也還是希望能拿到紡織姑娘所在的地方,用地道的曝曬法曝曬一番。晨曦潑曬在曝曬于厚雪上的白麻縐紗上面,不知是雪還是縐紗,染上了綺麗的紅色。一想起這幅圖景,就覺得好像夏日的污穢都被一掃而光,自己也經過了曝曬似的,身心變得舒暢了。不過,因為是交由東京的估衣鋪去辦,古老的曝曬法是否會流傳至今,島村就不得而知了。
  曝曬鋪自古以來就有。紡織姑娘很少在自己家裏曝曬,多半都是拿給曝曬鋪去曬的。白色縐紗織成後,直接鋪在雪地上曬;有色縐紗紡成紗線後,則挂在竹竿上曝曬。因為在一月至二月間曝曬,據說也有人把覆蓋著積雪的水田和旱地作為曝曬場。
  無論是縐紗還是紗線,都要在鹼水裏泡浸一夜,第二天早晨再用水衝洗幾遍,然後擰幹曝曬。這樣要反複好幾天。每當白縐快要曬幹的時候,旭日初升,燃燒著璀璨的紅霞,這種景色真是美不勝收,恨不能讓南國的人們也來觀賞。古人也曾這樣記載過。縐紗曝曬完畢,正是預報雪國的春天即將到來。
  縐紗產地離這個溫泉浴場很近。它就在山峽漸漸開闊的河流下遊的原野上,因此從島村的房間也可以望見。昔日建有縐紗市場的鎮子,如今卻修了火車站,成為聞名于世的紡織工業區。
  不過,島村沒有在穿縐紗的仲夏,也沒有在織縐紗的嚴冬來過這個溫泉浴場,從而也就沒有機會同駒子談起縐紗的事。再說,他這個人也不像是去參觀古代民間的藝術遺跡的。然而,島村聽了葉子在浴池放聲歌唱,忽然想到:這個姑娘若生在那個時代,恐怕也會守在紡紗車或織布機旁這樣放聲歌唱的吧。葉子的歌聲確實像那樣一種聲音。
  比毛線還細的麻紗,若缺少雪天的天然潮濕,就很難辦了。陰冷的季節對它似乎最合適。古時有這樣一種說法:三九寒天織出來的麻紗,三伏天穿上令人覺得特別涼爽,這是由于陰陽自然的關系。
  傾心于島村的駒子,似乎在根性上也有某種內在的涼爽。因此,在駒子身上迸發出的奔放的熱情,使島村覺得格外可憐。
  但是,這種摯愛之情,不像一件縐紗那樣能留下實在的痕跡。縱然穿衣用的縐紗在工藝品中算是壽命最短的,但只要保管得當,五十年或更早的縐紗,照樣穿在身上也不褪色。而人的這種依依之情,卻沒有縐紗壽命長。島村茫然地這麼想著,突然又浮現出為別的男人生了孩子、當了母親的駒子的形象。他心中一驚,掃視了一下周圍,覺得大概是自己太勞累了吧。
  島村這次逗留時間這麼長,好像忘記了要回到家中妻子的身邊似的。這倒不是離不開這個地方,或者同她難舍難分,而是由于長期以來自然形成了習慣于等候駒子頻頻前來相會。而且駒子越是寂寞難過,島村對自己的苛責也就越是嚴厲,仿佛自己不複存在了。這就是說,他明知自己寂寞,卻僅僅一動不動地呆在那裏。駒子為什麼闖進自己的生活中來呢?島村是難以解釋的。島村了解駒子的一切,可是駒子卻似乎一點也不了解島村。駒子撞擊牆壁的空虛回聲,島村聽起來有如雪花飄落在自己的心田裏。當然,島村也不可能永遠這樣放蕩不羈。
  島村覺得這次回去,暫時是不可能再到這個溫泉浴場來了。雪季將至,他靠近火盆,聽見了客棧主人特地拿出來的京都出產的古老鐵壺發出了柔和的水沸聲。鐵壺上面精巧地鑲嵌著銀絲花鳥。水沸聲有二重音,聽起來一近一遠。而比遠處水沸聲稍遠些的地方,仿佛不斷響起微弱的小鈴聲。島村把耳朵貼近鐵壺,聽了聽那鈴聲。駒子在鈴聲不斷的遠處,踏著同鈴聲相似的細碎的腳步走了過來。她那雙小腳赫然映入島村的眼簾。島村吃了一驚,不禁暗自想道:已經到該離開這裏的時候了。
  于是,島村想起要到縐紗產地去看看。這個行動固然也含有為自己找個機會離開溫泉浴場的意思。
  但是,河流下遊有好幾個小鎮,島村不曉得到哪個鎮上去才好。他又不是想去看正在發展成紡織工業區的大鎮,因此索性在一個冷落的小站上下了車。走了一會兒,就到了一條像是古代驛站集中的市街上。
  家家戶戶的房簷直伸出去,支撐著它一端的柱子並排立在街道上。好像江戶城裏叫“店下”的廊簷,在這雪國舊時把它叫“雁木”。積雪太厚時,這廊簷就成為往來的通道。通道一側,房屋整齊,廊簷也就連接下去。
  房簷緊接房簷,屋頂上的雪除了弄到馬路當中以外,別無他處可以棄置了。實際上是將雪從大屋頂上高高拋起來扔到馬路正中的雪堤上。要到馬路對過,就得挖通雪堤,修成一條條隧道。這些地方管它叫做“鑽胎內涵洞”。
  同樣是在雪國,但駒子所在的溫泉鄉,房簷並不相連。島村到了這個鎮子,才頭一回看到這種“雁木”。好奇心促使他走過去看了看,只見破舊的房簷下十分昏暗。傾斜的柱腳已經腐朽。令人覺得仿佛是在窺視世世代代被埋沒在雪裏的憂鬱的人家一樣。
  在雪裏把精力傾注在手工活上的紡織女工,她們的生活可不像織出來的縐紗那樣爽快。這個鎮子自然而然地給人一個相當古老的印象。在記載縐紗的古書裏,也引用了唐代秦韜玉﹝秦韜玉,唐詩人。詩以七律見長,《貧女詩》較有名﹞的詩。但據說紡織商之所以不願雇傭紡織女工,是因為織一匹縐紗相當費工,在經濟上劃不來。
  這樣嘔心瀝血的無名工人,早已長逝。他們只留下了這種別致的縐紗。夏天穿上有一種涼爽的感覺,成了島村他們奢華的衣著。這事並不稀奇,但島村卻突然覺得奇怪。難道凡是充滿誠摯愛情的行動,遲早都會鞭撻人的嗎?島村從“雁木”底下,走到了馬路上。
  筆直的長長的市街,很像當年旅館區的街道。這大概是從溫泉鄉直通過來的一條舊街吧。木板葺的屋頂上的橫木條和鋪石,同溫泉鄉也沒有什麼不同。
  房簷的柱子投下了淡淡的影子,不知不覺地已近黃昏。沒有什麼可觀賞的,于是島村又乘火車來到了另一個鎮子。那裏也和先前那個鎮子不相上下。島村在那裏也只是悠然漫步,然後吃了一碗面條,暖和暖和身子而已。
  面食店在河岸上。這條河大概也是從溫泉浴場流過來的。可以看到尼姑三三兩兩地先後走過橋去。她們穿著草鞋,其中有的背著圓頂草帽,像是化緣回來的樣子,給人一種小鳥急于歸巢的感覺。
  “有不少尼姑打這兒路過吧?”島村問面食店的女人。“是啊。這山裏有尼姑庵。過些時候一下雪,從山裏出來,路就不好走了。”
  在薄暮中,橋那邊的山巒已經是一片白茫茫的景色。在這北國,每到落葉飄零、寒風蕭瑟的時節,天空老是冷颼颼,陰沈沈的。那就是快要下雪了。遠近的高山都變成一片茫茫的白色,這叫做“雲霧環嶽”。另外,近海處可以聽見海在呼嘯,深山中可以聽到山在嗚咽,這自然的交響猶如遠處傳來的悶雷,這叫做“海吼山鳴”。看到“雲霧環嶽”,聽見“海吼山鳴”,就知道快要下雪了。島村想起古書上有過這樣的記載。
  島村晚起,躺在床上聽那賞楓遊客唱謠曲﹝謠曲,日本古典戲曲“能樂”的歌詞﹞的那天,下了第一場雪。不知今年是否已經海吼山鳴過了?也許由于島村一個人旅行,在溫泉鄉同駒子接連幽會,不覺間聽覺變得特別敏銳起來,只要想起海吼山鳴,耳邊就仿佛回蕩著這種遠處的悶雷聲。
  “尼姑們這就要深居過冬了。她們有多少人呢?”
  “哦,大概很多吧。”
  “這麼多尼姑聚到一塊,在冰天雪地裏呆幾個月,不知都在幹些什麼呢?這一帶舊時織縐紗,她們在尼姑庵裏要是也織織就好啦。”
  面食店的女人對島村這席好奇的話,只是報以微笑。島村在車站等了將近兩個小時回程的火車。微弱的陽光沈下去了,一股寒意襲來,猶如星星的寒光,冷颼颼的。腳板也覺得透心涼。
  漫無目的地跑了一趟,島村又回到了溫泉浴場。車子駛過那個岔口,一直開到守護神的杉林邊上,眼前出現一間透著亮光的房子,島村不禁松了一口氣。這是“菊村”小飯館。三四個藝妓站在門前閒聊天。
  他剛想不知駒子在不在,駒子就出現了。
  車子突然放慢了速度。顯然是司機早已了解島村和駒子的關系,有意無意地把車子放慢了。
  島村無端回過頭,朝著與駒子相反的方向望去。島村坐來的那輛汽車的車轍,清晰地留在雪地上,在星光下,意外地拖到很遠的地方。
  車子來到了駒子跟前。只見駒子剛閉了閉眼睛,冷不防地向汽車撲上來。車子沒有停下,仍按原先的慢速爬上了坡道。駒子弓著腰,抓住車門上的把手,跳到車門外的踏板上。
  駒子就像被吸引住似地猛撲了上來,島村覺得仿佛有一種溫暖的東西輕輕地貼近過來,因而他對駒子的這種舉動並沒有感到不自然或者危險。駒子像要抱住車窗,舉起了一只胳膊。袖口滑落下來,露出了長襯衣的顏色。那色彩透過厚厚的窗玻璃,沁入島村凍殭了的眼瞼。
  駒子把額頭緊貼在窗玻璃上,尖聲喊道:
  “到哪兒去了?喂,你到哪兒去了?”
  “多危險呀,簡直是胡鬧!”島村雖也高聲回答,但卻是一種甜蜜的戲謔。
  駒子打開車門,側身倒了進去。但是,這時車子已經停住,來到山腳下了。
  “我說,你到哪兒去了啊?”
  “嗯,這個……”
  “哪兒?”
  “也說不上到哪兒。”
  駒子理了理衣裳下擺,那舉止十足是藝妓的派頭,島村突然覺得有點新奇。
  司機坐著一動也不動。車子已經走到街的盡頭,停了下來。島村覺得就這樣坐在車上,實在滑稽,于是說道:“下車吧。”
  駒子把手放到島村那只放在膝頭的手上。
  “唉呀,真冷啊!瞧,多冷啊!你為什麼不帶我去呢?”“對,應該帶你去……”
  “這時候說帶我去,你這人真有意思。”
  駒子歡快地笑著,爬上了有陡峻石磴的小路。
  “我是看著你出去的。大概是兩三個鐘頭以前,對吧?”“唔。”
  “聽見汽車聲,我就出來看了。到外面來看了。你連頭也沒回,對吧?”
  “嗯。”
  “你沒看後面,為什麼不回頭看看呢?”
  島村有點驚訝。
  “真不知道我在送你嗎?”
  “不知道。”
  “瞧你。”駒子還是高興得笑瞇瞇的。然後,她把肩膀靠了過來。“為什麼不帶我去?你變得冷淡了。討厭!”報火警的鐘聲突然響了起來。
  兩人回頭望去。
  “著火,著火啦!”
  “著火啦!”
  火勢從下面村子的正中央躥了上來。
  駒子喊了兩三聲什麼,一把抓住了島村的手。
  火舌在滾滾上升的濃煙中若隱若現。火勢向旁邊蔓延,吞噬著周圍的房簷。
  “是什麼地方?不是在你原來住過的師傅家附近嗎?”“不是。”
  “是在哪一帶呢?”
  “在上頭一點,靠近火車站那邊。”
  火焰衝過屋頂,騰空而起。
  “你瞧,是蠶房呀。是蠶房呀!你瞧,你瞧,蠶房著火了。”駒子把臉頰壓在島村的肩上,接連地說:“是蠶房,是蠶房呀!”
  火勢燃得更旺了。從高處望下去,遼闊的星空下,大火宛如一場遊戲,無聲無息。盡管如此,她卻感到恐懼。有如聽見一種猛烈的火焰聲逼將過來。島村抱住了駒子。“沒什麼可怕的。”
  “不,不,不!”駒子搖搖頭,哭了起來。她的臉貼在島村掌上,顯得比平時小巧玲瓏。繃緊的太陽穴在忒忒地跳動著。
  看見著火,駒子就哭了起來。可是她哭什麼呢?島村並沒懷疑,還是摟抱著她。
  駒子突然不哭了,她把臉從島村肩上擡了起來。
  “哎喲,對了,今晚蠶房放電影,裏面擠滿了人,你……”
  “那可就不得了啦!”
  “一定會有人受傷,有人燒死啊!”
  兩人聽見上面傳來一片騷亂聲,就慌慌張張地登上石磴。擡頭一看,高處客棧二三樓房間的拉窗差不多都打開了,人們跑到敞亮的走廊上觀看著火場面。庭院一個角落裏,一排菊花的枯枝,說不清是借著客棧的燈光還是星光,浮現出它的輪廓,令人不禁感到那上面映著火光。就在那排菊花後面,也站著一些人。三四個客棧夥計從島村他倆頭頂上跌跌撞撞地滾落下來。駒子提高嗓門問:
  “喂,是蠶房嗎?”
  “是蠶房。”
  “有人受傷嗎?有沒有人受傷?”
  “正一個個地往外救吶。來電話說是電影膠片忽拉一聲燒著了,火勢蔓延得很快。喏,你瞧。”夥計迎頭碰上他們兩人,只揮了揮一只胳臂,就走了。
  “聽說人們正把孩子一個個從二樓往下扔吶。”
  “唉,這可怎麼得了。”
  駒子好像追趕著夥計似地走下石磴。後來下樓的人都跑到她的前頭去了。她不由自主地跟著跑了起來。島村也隨後跟上。
  在石磴下面,火場被房子擋住,只能看見火舌。火警聲響徹雲霄,令人越發惶恐,四外亂跑。
  “結冰了,請留神,滑啊!”駒子停住了腳步,回頭看了看島村,趁機說:“對了,你就算了,何必一塊去呢。我是擔心村裏的人。”
  她這麼說,倒也是的。島村感到失望。這時才發現腳底下就是鐵軌,他們已經來到鐵路岔口跟前了。
  “銀河,多美啊!”
  駒子喃喃自語。她仰望著太空,又跑了起來。
  啊,銀河!島村也仰頭嘆了一聲,仿佛自己的身體悠然飄上了銀河當中。銀河的亮光顯得很近,像是要把島村托起來似的。當年漫遊各地的芭蕉﹝芭蕉,即松尾芭蕉(1644─1694),日本著名俳句詩人。他一生在旅行中度過,寫了許多遊記和俳句﹞,在波濤洶湧的海上所看見的銀河,也許就像這樣一條明亮的大河吧。茫茫的銀河懸在眼前,仿佛要以它那赤裸裸的身體擁抱夜色蒼茫的大地。真是美得令人驚嘆不已。島村覺得自己那小小的身影,反而從地面上映入了銀河。綴滿銀河的星辰,耀光點點,清晰可見,連一朵朵光亮的雲彩,看起來也像粒粒銀砂子,明澈極了。而且,銀河那無底的深邃,把島村的視線吸引過去了。
  “喂,喂。”島村呼喚著駒子,“喂,來呀!”
  駒子正朝銀河下昏暗的山巒那邊跑去。
  她提著衣襟往前跑,每次揮動臂膀,紅色的下擺時而露出,時而又藏起來,在灑滿星光的雪地上,顯得更加殷紅了。島村飛快地追了上去。
  駒子放慢了腳步,松開衣襟,抓住島村的手。
  “你也要去?”
  “嗯。”
  “真好管閒事啊!”駒子提起拖在雪地上的下擺,“人家會取笑我的,你快回去吧!”
  “唔,我就要到前邊去。”
  “這多不好,連到火場去也要帶著你,在村裏人面前怪難為情的。”
  島村點點頭,停了下來。駒子卻輕輕地抓住島村的袖子,慢慢地起步走了。
  “你找個地方等著我,我馬上就回來。找什麼地方好呢?”“什麼地方都行啊。”
  “是啊。再過去一點吧。”駒子直勾勾地望著島村的臉,突然搖搖頭說:“我不幹,我再也不理你了。”
  駒子抽冷子用身子碰了碰島村。島村晃悠了一下。在路旁薄薄的積雪裏,立著一排排大蔥。
  “真無情啊!”駒子挑逗說。“喏,你說過我是個好女人的嘛。一個說走就走的人,幹嗎還說這些話呢,難道是向我表白?”
  島村想起駒子用發簪哧哧地紮鋪席的事來。
  “我哭了。回家以後還哭了一場。就害怕離開你。不過,你還是早點走吧。你把我說哭了,我是不會忘記這件事的。”
  島村一想起那句雖然引起了駒子的誤會、然而卻深深印在她的心坎上的話,就油然生起一股依戀之情。瞬時間,傳來了火場那邊雜遝的人聲。新的火舌又噴出了火星。
  “你瞧,還燒得那麼厲害,火苗又躥上來了。”
  兩人得救似地松了一口氣,又跑了起來。
  駒子跑得很快。她穿著木屐,飛也似地擦過冰面跑著。兩條胳膊與其說前後擺動,不如說是向兩邊伸展,把力量全集中在胸前了。島村覺得她格外小巧玲瓏。發胖的島村一邊瞧著駒子一邊跑,早就感到疲憊不堪了。而駒子突然喘著粗氣,打了個趔趄倒向島村。
  “眼睛凍得快要流出淚水來啦。”
  她臉頰發熱,只有眼睛感到冰冷。島村的眼睛也濕潤了。他眨了眨眼,眸子裏映滿了銀河。他控制住晶瑩欲滴的淚珠。“每晚都出現這樣的銀河嗎?”
  “銀河?美極了。可並不是每晚都這樣吧。多明朗啊。”他們兩人跑過來了。銀河好像從他們的後面傾瀉到前面。駒子的臉仿佛映在銀河上。
  但是,她那玲瓏而懸直的鼻梁輪廓模糊,小巧的芳唇也失去了色澤。島村無法相信成弧狀橫跨太空的明亮的光帶竟會如此昏暗。大概是星光比朦朧的月夜更加暗淡的緣故吧。可是,銀河比任何滿月的夜空都要澄澈明亮。地面沒有什麼投影。奇怪的是,駒子的臉活像一副舊面具,淡淡地浮現出來,散發出一股女人的芳香。
  島村擡頭仰望,覺得銀河仿佛要把這個大地擁抱過去似的。
  猶如一條大光帶的銀河,使人覺得好像浸泡著島村的身體,漂漂浮浮,然後佇立在天涯海角上。這雖是一種冷冽的孤寂,但也給人以某種神奇的媚惑之感。
  “你走後,我要正經過日子了。”駒子說罷,用手攏了攏松散的發髻,邁步就走。走了五六步,又回頭說:“你怎麼啦?別這樣嘛。”
  島村原地站著不動。
  “啊?等我一會兒,回頭一起到你房間去。”
  駒子揚了揚左手就走了。她的背影好像被黑暗的山坳吞噬了。銀河向那山脈盡頭伸張,再返過來從那兒迅速地向太空遠處擴展開去。山巒更加深沈了。
  島村走了不一會兒,駒子的身影就在路旁那戶人家的背後消失了。
  傳來了“嘿□,嘿□,嘿□□”的吆喝聲,可以看見消防隊拖著水泵在街上走過。人們前呼後擁地在馬路上奔跑。島村也急匆匆地走到馬路上。他們兩人來時走的那條路的盡頭,和大馬路連成了丁字形。
  消防隊又拖來了水泵。島村讓路,然後跟隨在他們後頭。這是老式手壓木制水泵。一個消防隊員在前頭拉著長長的繩索,另一些消防隊員則圍在水泵周圍。這水泵小得可憐。
  駒子也躲閃一旁,讓這些水泵過去。她找到島村,兩人又一塊走起來。站在路旁躲閃水泵的人,仿佛被水泵所吸引,跟在後面追趕著。如今,他們兩人也不過是奔向火場的人群當中的成員罷了。
  “你也來了?真好奇。”
  “嗯。這水泵老掉牙了,怕是明治以前的家夥了。”
  “是啊。別絆倒羅。”
  “真滑啊。”
  “是啊。往後要是刮上一夜大風雪,你再來瞧瞧,恐怕你來不了了吧?那種時候,野雞和兔子都逃到人家家裏哩。”駒子雖然這麼說,然而聲音卻顯得快活、響亮,也許是消防隊員的吆喝聲和人們的腳步聲使她振奮吧。島村也覺得渾身輕松了。
  火焰爆發出一陣陣聲音,火舌就在眼前躥起。駒子抓住島村的胳膊肘。馬路上低矮的黑色屋頂,在火光中有節奏地浮現出來,爾後漸漸淡去。水泵的水,向腳底下的馬路流淌過來。島村和駒子也自然被人牆擋住,停住了腳步。火場的焦糊氣味裏,夾雜著一股像是煮蠶蛹的腥氣。
  起先人們到處高聲談論:火災是因為電影膠片著火引起的啦,把看電影的小孩一個個從二樓扔下來啦,沒人受傷啦,幸虧現在沒把村裏的蠶蛹和大米放進去啦,如此等等。然而,如今大家面對大火,卻默然無言。失火現場無論遠近,都統一在一片寂靜的氣氛之中。只聽見燃燒聲和水泵聲。
  不時有些來晚了的村民,到處呼喚著親人的名字。若有人答應,就歡欣若狂,互相呼喚。只有這種聲音才顯出一點生機。警鐘已經不響了。
  島村顧慮有旁人看見,就悄悄地離開了駒子,站在一群孩子的後面。火光灼人,孩子們向後倒退了幾步。腳底下的積雪也有點松軟了。人牆前面的雪被水和火融化,雪地上踏著雜亂的腳印,變得泥濘不堪了。
  這裏是挨著蠶房的旱田。同島村他們一起趕來的村民,大都闖到這裏來了。
  火苗是從安放電影機的入口處冒出來的,幾乎大半個蠶房的房頂和牆壁都燒坍了,而柱子和房梁的骨架仍然冒著煙。木板屋頂、木板牆和木板地都蕩然無存。屋內不見怎麼冒煙了。屋頂被噴上大量的水,看樣子再燃燒不起來了。可是火苗仍在蔓延不止,有時還從意想不到的地方冒出火焰來。三臺水泵的水連忙噴射過去,那火苗就撲地噴出火星子,冒起黑煙來。
  這些火星子迸散到銀河中,然後擴展開去,島村覺得自己仿佛又被托起漂到銀河中去。黑煙衝上銀河,相反地,銀河倏然傾瀉下來。噴射在屋頂以外的水柱,搖搖曳曳,變成了朦朦的水霧,也映著銀河的亮光。
  不知什麼時候,駒子靠了過來,握住島村的手。島村回過頭來,但沒有作聲。駒子仍舊望著失火的方向,火光在她那張有點發燙的一本正經的臉上,有節奏地搖曳。一股激情湧上了島村的心頭。駒子的發髻松散了,她伸長了脖頸。島村正想出其不意地將手伸過去,可是指頭顫抖起來。島村的手也暖和了。駒子的手更加發燙。不知怎的,島村感到離別已經迫近。
  入口處的柱子什麼的,又冒出火舌,燃燒起來。水泵的水柱直射過去,棟梁吱吱地冒出熱氣,眼看著要傾坍下來。人群“啊”地一聲倒抽了一口氣,只見有個女人從上面掉落下來。
  由于蠶房兼作戲棚,所以二樓設有不怎麼樣的觀眾席。雖說是二樓,但很低矮。從這二樓掉落到地面只是一瞬間的事,可是卻讓人有足夠的時間可以用肉眼清楚地捕捉到她落下時的樣子。也許這落下時的奇怪樣子,就像個玩偶的緣故吧,一看就曉得她已經不省人事了。落下來沒有發出聲響。這地方淨是水,沒有揚起塵埃。正好落在剛蔓延開的火苗和死灰複燃的火苗中間。
  消防隊員把一臺水泵向著死灰複燃的火苗,噴射出弧形的水柱。在那水柱前面突然出現一個女人的身體。她就是這樣掉下來的。女人的身體,在空中挺成水平的姿勢。島村心頭猛然一震,他似乎沒有立刻感到危險和恐懼,就好像那是非現實世界的幻影一般。殭直了的身體在半空中落下,變得柔軟了。然而,她那副樣子卻像玩偶似地毫無反抗,由于失去生命而顯得自由了。在這瞬間,生與死仿佛都停歇了。如果說島村腦中也閃過什麼不安的念頭,那就是他曾擔心那副挺直了的女人的身軀,頭部會不會朝下,腰身或膝頭會不會折曲。看上去好像有那種動作,但是她終究還是直挺挺的掉落下來了。
  “啊!”
  駒子尖叫一聲,用手掩住了兩只眼睛。島村的眼睛卻一眨不眨地凝望著。
  島村什麼時候才知道掉落下來的女人就是葉子呢?
  實際上,人們“啊”地一聲倒抽一口冷氣和駒子“啊”地一聲驚叫,都是在同一瞬間發生的。葉子的腿肚子在地上痙攣,似乎也是在這同一剎那。
  駒子的驚叫聲傳遍了島村全身。葉子的腿肚子在抽搐。與此同時,島村的腳尖也冰涼得痙攣起來。一種無以名狀的痛苦和悲哀向他襲來,使得他的心房激烈地跳動著。
  葉子的痙攣輕微得幾乎看不出來,而且很快就停止了。
  在葉子痙攣之前,島村首先看見的是她的臉和她的紅色箭翎花紋布和服。葉子是仰臉掉落下來的。衣服的下擺掀到一只膝頭上。落到地面時,只有腿肚子痙攣,整個人仍然處在昏迷狀態。不知為什麼,島村總覺得葉子並沒有死。她內在的生命在變形,變成另一種東西。
  葉子落下來的二樓臨時看臺上,斜著掉下來兩三根架子上的木頭,打在葉子的臉上,燃燒起來。葉子緊閉著那雙迷人的美麗眼睛,突出下巴頦兒,伸長了脖頸。火光在她那張慘白的臉上搖曳著。
  島村忽然想起了幾年前自己到這個溫泉浴場同駒子相會、在火車上山野的燈火映在葉子臉上時的情景,心房又撲撲地跳動起來。仿佛在這一瞬間,火光也照亮了他同駒子共同度過的歲月。這當中也充滿一種說不出的苦痛和悲哀。
  駒子從島村身旁飛奔出來。這與她捂住眼睛驚叫差不多在同一瞬間。也正是人們“啊”地一聲倒抽一口冷氣的時候。
  駒子拖著藝妓那長長的衣服下擺,在被水衝過的瓦礫堆上,踉踉蹌蹌地走過去,把葉子抱回來。葉子露出拼命掙紮的神情,耷拉著她那臨終時呆滯的臉。駒子仿佛抱著自己的犧牲和罪孽一樣。
  人群的喧囂聲漸漸消失,他們蜂擁上來,包圍住駒子她們兩人。
  “讓開,請讓開!”
  島村聽見了駒子的喊聲。
  “這孩子瘋了,她瘋了!”
  駒子發出瘋狂的叫喊,島村企圖靠近她,不料被一群漢子連推帶搡地撞到一邊去。這些漢子是想從駒子手裏接過葉子抱走。待島村站穩了腳跟,擡頭望去,銀河好像嘩啦一聲,向他的心坎上傾瀉了下來。(1935─1948)(全書完)
http://staff.whsh.tc.edu.tw/~huanyin/mofa_j/chuanduang.htm

虛實交錯的文學世界.走訪川端康成筆下的《雪國》 

  「穿過縣境長長的隧道,便是雪國了。夜空下,大地一片白茫茫……」這是川端康成名作《雪國》首章的第一段句子,因為這段優美的文字,我決定讓『越後湯澤』這個小鎮成為旅途中的一個註腳。雖然明知雪季未到,但有機會探訪川端康成筆下的小說世界,仍是一個令我期待的體驗。
  越後湯澤位於新潟縣,是全日本降雪量最豐厚,雪季也最長的地方。它之所以被稱為『雪國』,是因為冬天前往時常常啟程站尚未降雪,但火車一穿過縣境隧道,景色就倏忽從秋瑟的山林變成一片白皚皚,令人彷彿有走入雪地國度的錯覺。這個因文豪而揚名的純樸小鎮,離東京都不近不遠;從東京站出發搭乘上越線的新幹線列車,所花的旅途時光也不過一小時又一刻,因此,這裡堪稱是東京人的後花園。
  除了冬天滑雪、夏日避暑,春秋兩季的越後湯澤是個自然寶庫,有空中纜車可搭往小鎮的後山『湯澤高原』,高原上有生態合而為一的森林遊樂區,還和美麗的高山植物園,每年四五月花季到來,湯澤高原就會陷入一片奼紫嫣紅的花海。不過,最受歡迎的莫過於冬天開放的滑雪場。如此豐富的觀光資源,又有諾貝爾獎的文豪加持,不難想像旺季時的越後湯澤,是多麼生氣蓬勃車水馬龍。
  不過,我造訪雪國恰好是九月秋末,淡季的湯澤鎮在濕涼不絕的細雨中,彷彿陷入沈睡,散步在寧靜略帶蕭瑟的小鎮街道,雖然不見落雪,卻立時能走進小說《雪國》裡那優美淒涼的情懷,除了季節與氣候帶來的愁緒,商店街隨處可見歷年電影或插畫的男女主角海報,在在說明《雪國》的故事有多麼深入在地生活。JR車站裡就有女主角駒子的塑像;披著厚氈鬥篷的駒子,在雪地裡搓著雙手迎送男主角島村的癡情形象,同時也化身當地特產——『駒子餅』,以葉子裹起的甜豆沙點心,有七分粽子的樣貌和三分紅豆麻糬風味。據說,葉片摺角包裹的線條就是取自駒子常穿的鬥篷。
  從車站東口出來左轉,徒步約五分鐘的地方有個小公園,這就是小說《雪國》的紀念碑所在之處,近兩公尺高的花崗岩,有工匠細心鑿雋的川端康成的手書,內文不外乎《雪國》最廣為人知的句子:「穿過縣境長長的隧道,便是雪國了……」雪國多濕而冷的天氣,除了孕釀豐厚積雪,也擁有得天獨厚的豐富溫泉資源。紀念碑前有一個小小的天然足湯供遊客暖腳,一面將冰冷的雙腳泡在溫熱泉中,一面欣賞著饒富文化意涵的紀念碑,是何等風雅的事情!然而,少了細雪調節的溫泉實在太燙,對我這個走錯季節的旅人來說,這樣一個足湯未嘗不是一種『徒勞』。
  溫泉是越後湯澤鎮的招牌,『湯澤』在日文中即『溫泉的源頭』,因此小鎮處處可見以溫泉為號召的旅館與民宿,日本的正統泡湯文化是入池前要先沐浴,然後浸泡男女分開的大眾裸湯,不像臺灣有些飯店將溫泉改良成戲水設施,要求穿著泳裝進場。少了塑化纖維布料相隔,在偏寒氣候裡泡溫泉的感覺幸福難以言喻,溫暖的泉水除了洗去身體的疲憊,更讓整個心靈都獲得沈澱。泡進湯池的那一瞬間,我彷彿更貼近川端康成了一點,似乎明白他為何會如此深愛溫泉,進而寫出兩個以溫泉鄉為背景的故事;《伊豆的舞孃》、《雪國》。
  湯澤鎮的溫泉旅館選擇眾多,若是死忠的川端康成迷,不妨到長住並書寫出《雪國》的『高半溫泉旅館』過一晚,在旅館主人細心保存下,川端康成住過的房間,今日已是他專屬的史料紀念館。日本人是相當尊重文化與歷史遺產的民族,如果錯過高半旅館的訂房也沒關係,在湯澤鎮中心,另有一個更為豐富有趣的『湯澤町歷史民俗館』。館內為活在暖氣與高樓大廈的現代人,忠實呈現過去雪國生活的庶民樣貌。過去,雪季時越後湯澤的積雪會高達一層樓,這是生活在亞熱帶臺灣的我難以想像的光景;川端康成小說倒有一個段落,描述深厚的積雪可讓人從二樓跳下,像遊泳一般的從雪中遊走。
  除了湯澤鎮的歷史,紀念館內另有兩層樓存放川端康成以及《雪國》相關的文物;川端康成在雪國寫作時的書齋及生活用品、小說內容情境造景、《雪國》翻拍成戲劇及電影的史料……對湯澤鎮的人來說,《雪國》及川端康成就是他們的驕傲。每年春天湯澤鎮的重頭戲,就是選出新的觀光大使『Miss KOMAKO(駒子)』,只要是年滿十八歲,居住關東及新潟一帶的未婚女性,都能參加『駒子小姐』的選拔。川端康成在一個名叫『雪國』的小鎮,寫出了諾貝爾文學獎之作《雪國》; 在現實環境虛擬故事情節,故事裡的人事物走入現實,成為整個湯澤町歷史的一部份,也同時是觀光發展的靈魂,遊走虛幻與真實之間,這不只是小說令人著迷的地方,如此自然而深耕的人文素養,才是真正可貴之處。
  吸引我前來的,雖是川端康成與其著作,但是,真正拜訪之後,我發現愛上越後湯澤可以因為《雪國》、可以因為溫泉及美食、可以因為悠長的文化,但也可以不需要任何理由。就像駒子對一年相會一次的島村的那份執著,不必在意飛機及新幹線所耗費的漫長旅程,看在別人眼裡是否是一種徒勞?愛上像駒子一樣令人驚豔又本質樸實的湯澤鎮,即便徒勞,也是一種曠世之美。
  【關於《雪國》】
西元1968年與《千羽鶴》、《古都》共同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雪國》,是川端康成前後耗費十三年,前往新潟縣越後湯澤鎮的『高半溫泉旅館』書寫而成。故事描述一位不得志的藝文評家——島村,和藝妓駒子徘徊在戀人與商客關係間的細膩情愫,儘管駒子是如此美麗多情,但是島村心中總有一股空虛感,對島村來說,駒子的深情根本是白費力氣;是一種『美的徒勞』,因此,《雪國》在定稿發表前,曾下標題《徒勞》,明知徒勞卻一意孤行或無力改變的無奈感,正是《雪國》故事的核心。《本文刊載於2008年 3月 小作家月刊》
http://blog.yam.com/catseyenana/article/14522562

川端康成

 川端康成 (Yasunari Kawabata) 1968-197  1968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
 川端康成是經歷第一次世界大戰、第二次世界大戰及日本戰敗後等三個巨大動亂時代的作家,他是第一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日本作家,也是繼印度詩人泰戈爾之後獲得此一殊榮的亞洲作家,惟泰戈爾尚能以英文寫作,易為西方評審所接受,川端康成則只用日文寫作,能獲得青睞,實為難能可貴。 
  失怙的童年
 川端康成於一八九九年六月十一日生於大阪,父親是為漢醫,在鄉間懸壺濟世,又在浪花儒家易堂習漢文,對中國詩畫很有興趣,但不幸的是他的父親在他兩歲時病逝,母親又在次年病故,由祖父母撫養成人,但祖母、祖父又相繼在他七歲及十五時相繼逝世,使他成為孤兒,這孤兒的憂鬱也醞釀成日後川端康成文學作品情感的主流。
  創作啟蒙期
 川端康成在小學高年級時開始涉獵各種文學書刊,一九一六年進入中學時,廣泛涉獵各種雜誌書刊、古典作品,並開始投稿,這一段時期,他在文章世界、新潮、秀才文壇等雜誌,不斷的投稿發表日記、作文、新體詩、短歌、俳句和短篇小說。這些作品大都是隨性而發,或隨感而作,表現出獨創的風格,使讀者能夠感同身受。
 一九一七年,川端康成於中學畢業後進入東京第一高等學校英文科。翌年秋天赴伊豆半島旅行,途中與一行經由天城往下田的藝人邂逅,留下美好的回憶,歸來後寫出膾炙人口的「伊豆的舞孃」,這部作品也可視為是川端的成名作。高校畢業後,川端考進東京帝國大學英文科,次年轉入日本文學科,並與同學創辦「新思潮」文學雜誌,也因此機緣獲得文壇前輩菊池寬的提攜照顧。
 川端不僅積極創作,同時還熱中於投入當時的文學流派論爭,初期與橫光利一等人發起「新感覺派」運動,在寫作技巧上,主張瞬間感覺的捕捉及表現,注入新的生活感情和強烈的生命感,由於日本在關東大地震之後,又逢經濟大蕭條,因此川端康成的作品不可避免的瀰漫著哀愁與頹廢,主題多以病態、死亡、孤獨等為主反映出此時期人們普遍的空虛心理和憂鬱的生活。
 一九六八年十二月,川端康成以「描寫精練,感性敏銳,表現日本人心靈之精髓。」以不惑之年獲頒諾貝爾文學,獲獎後的川端康成,聞名全球,他的手稿一時間洛陽紙貴,夏威夷大學授給他名譽文學博士,並請他任教,主講日本文學,並被推選為美國藝術文學會名譽會員。川端在獲獎之後也曾至臺灣訪問,一九七O年底,他的得意門生三島由紀夫因搧動日本自衛隊發動政變失敗,而切腹自殺,翌年,為自民黨提名的東京都知事候選人秦野章助選,敗於左派對手之下,使他精神上受到強烈的刺激,而於一九七二年以瓦斯自殺,震驚了日本文壇,享年七十二歲。
  文學作品特性
 川端康成由於出身日本東京大學日文系,所以他精研日本文學,並且相當執著於日本傳統,但同時在創作過程中,他也積極汲取外過文學的技巧,但卻不受西方潮流的影響,因此被稱為新感覺派的小說家,屬於日本文學中傳統主義的革新者。在他的作品中,以他獨特的敘事方式來表現日本人的精神、文明、道德與價值觀,尤善於描寫細膩的女性心理,充分展現日本的民族色彩與特性。 以下就他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三大名作略作說明:
(1) 「雪鄉」的基本架構係描寫一位中年男人與一名年輕的藝妓之間的愛情悲劇,川端康成所要表現的是一個女人內在生命之轉變的微妙記錄,作者利用意識流的手法,將過去、現在、未來的時間倒轉,他並不著重情節的連貫發展,而是希望以細緻的描述引起讀者的共鳴。
(2) 「千羽鶴」可視為川端康成象徵主義的代表作,在這部作品中川端著重於心靈的描寫及各種情感的探求,藉由生動的茶道場面作為故事的起伏點,以使讀者認識川端的藝術涵養及日本傳統文學特色。
(3) 「古都」也是一部長篇小說,主角是一對雙胞胎姊妹,而以京都的風俗、祭典和自然景象作背景,整部作品充滿了細膩而精緻的女性心理描述,而這也證明川端對於女性心裡確有獨到的研究。
 川端康成的作品運用大量的西方文學手法,惟其內涵仍屬東方色彩,美中不足的是其作品之意寓難懂,尤其對於外國人來說,更不易藉由翻譯欣賞到其作品的奧妙之處,但他作品中細膩的描述手法,的確是讓人非常激賞。
 http://www3.nstm.gov.tw/review/nobel/wis/literature.htm

另參本館:《山之音》《古都》《雪鄉》《伊豆的舞娘》《睡美人》

台長: 阿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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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藤素
很不錯的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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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1-13 08:23:12
是 (若未登入"個人新聞台帳號"則看不到回覆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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