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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1-30 09:00:41| 人氣1,622| 回應1 | 上一篇 | 下一篇

《古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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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對於《伊豆的舞娘》《山之音》《睡美人》,我對《古都》的原著和電影沒啥特感,故貼些別感!

朝日電視臺《古都》(2005)

導演:豬崎宣昭 
主演:上戶彩/夏八木勳/小栗旬/高橋惠子/渡部篤郎
  《古都》的原作者是日本曾獲諾貝爾文學獎的川端康成,講述兩個同胞姐妹從小被分開撫養,長大之後的兩姐妹重逢的故事。同時扮演兩個不同背景下成長起來的女性,無論裝扮還是聲音都要隨時改變,讓上戶彩覺得這是一個很大的挑戰。長期以來上戶彩都被公認和山口百惠很像,但朝日電視臺的制作人桑田潔解釋說,他們並非僅僅因爲外貌才起用上戶彩,而是因爲上戶彩並非一個很開朗的人,有一種「潮濕」的特質,很像當年的山口百惠,所以這次才決定起用她。這次再次拍攝《古都》,是爲了紀念當年山口百惠退出演藝圈。
  日本國民美少女「上戶彩」,在朝日電視臺的新劇《古都》中擔任主演。這部電視劇的第一版曾經在1980年播出,也是日本人心目中永遠的偶像山口百惠息影前的最後一部作品。上戶彩自出道以來,一直因爲貌似當年的山口百惠,而被親切地稱爲「小山口百惠」、「百惠接班人」,因此,在朝日電視臺準備爲《古都》這部膾炙人口的電影凡拍電影版本的時候,女主角的第一人選便敲定了清純可人的上戶彩。
  《古都》是川端康成一九六八年榮獲諾貝爾文學獎的三部作品之一,描寫了一對孿生姐妹悲歡離合的際遇。姐姐千重子出生後,由于家境貧寒,無力撫養,即遭遺棄,幸而爲一家綢緞批發商所收養,成了一個養尊處優的小姐。而妹妹苗子,雖未見棄于父母,卻在繈褓中便成了孤兒,孑立伶仃,長大後自食其力,到山裡種植北山杉。當雷雨襲來時,在杉林裡無可遮蔽的情況下,她便毫不顧惜自己,以身體庇護姐姐。爲了不影響姐姐的幸福,她寧可遠遁深山僻壤,表現出動人的姐妹之情。當年得電影版本推出以後,山口百惠便因爲分飾劇中姐姐千重子和妹妹苗子兩個角色而廣受好評。而這一次由年輕的偶像明星上戶彩來重新演繹,又將成爲觀衆們矚目的焦點。
  朝日電視臺的制片人桑田表示:「起初並沒有刻意去找和山口百惠長相相似的演員,上戶彩雖然性格活潑,但也有著深沈的一面,正是這種神秘的氣質和山口百惠的感覺很接近。」而對于這次的翻拍新劇,曾經和山口百惠一同合作過的女演員巖下志麻、澤口靖子也評價道:「相信上戶彩這種有著個人特色的女演員一定能夠勝任。」而對上戶彩的潛在能力充滿了期待。
  上戶彩本人則謙虛地表示:「並沒有想拿自己去比較,只想演出個人的感覺」。第一次挑戰「一人兩角」的上戶彩,開始的時候也演得相當辛苦。爲了學好京都口音,她經常臨睡之前都一直在聽錄音帶來訓練自己,學習舞蹈的時候也很賣力,爲此,舞蹈老師也給予了上戶彩很高的評價。相信這部電視劇在明年播出的時候,一定會掀起新一輪的收視熱潮。
http://www.imdb.cn/title/tt0756312

山口百惠的《古都》vs上戶彩的《古都》

  川端康成的小說常常一再被翻拍成電影,<伊豆的舞女>翻拍過五次,田中絹代、吉永小百合、山口百惠都借飾演片中的女主角阿薰奠定其一代女優中的領軍人物地位。這次的《古都》重拍,人們對主角上戶彩是否也有這種期望呢?據《古都》DVD的封套的介紹,這是爲紀念山口百惠退出影壇而拍,山口百惠的熱潮曆二十余年仍未退,可見其魅力之一斑,縱然她現在已是一個中年發福的師奶。
  新版《古都》的主角--一人分飾片中千重子和苗子孿生姐妹二角的上戶彩,從外形看,的確與山口百惠有七八分相似。她以“國民美少女”晉身娛樂圈,出道短短幾年,已經紅秀半邊天,片約和廣告合約均源源不斷,這當然拜她的“小山口百惠”的稱譽所致。山口百惠不可能再複出,FANS對她的熱情便投射到她的替身身上--看過上戶彩主演的影視劇、聽過她的歌的人都知道,無論演技和唱功皆平平。不明就理的人很難明白她何以這樣紅。年紀不大,有當年山口百惠出道時那種風華,偶然間不經意的一顰一笑或某個側影頗有百惠的姿態,清純,無垢,乍看依稀仿佛山口百惠的姿影重現。憑此,就成爲她當紅的足夠資本了。   
  看她這個版本的《古都》,不免拿來和山口百惠的那個版本作比較。山口百惠版本的《古都》,導演是大師級人市川昆 (市川昆:名導演47),觀衆都領略過他盡顯日本傳統世家幽玄風雅的膾灸人口的《細雪》,表現頗爲完美。他在《古都》中也竭力追摹川端康成的神韻,構圖美工均可觀,陳輝揚譽之爲“清純雅靜,極爲難得”。本片中的山口百惠,也將千重子和苗子這一對成長環境不同的孿生姐妹的性格和氣質演繹得堪稱完美。反觀上戶彩這個版本的《古都》,是爲朝日電視臺拍攝的劇集,相比電影的步步經營,便匆忙逼促得多,劇情較原作也改動得多,將原作中必不可少的旁枝人刪削,注重戲劇化的劇情也和原作南轅北轍。日劇中道具的運用在此適足成爲敗闕。總之,這個版本的《古都》幾乎將原作的豐美多姿消散淨盡,雖然其鏡頭美工構圖極力鋪排京都傳統之美也無濟于事。說到上戶彩的演技,她打醒十二分精神,付出百二分心力,較以往其單調的表演已是很大進步,與山口百惠相比,卻仍然不能將人物的性格、氣質上的細膩幽微之處演繹出來,誠爲憾事。 

  記得有篇談山口百惠的文章,談到她身上存在的幾個特質,除“有存在感”、“天使性”外,尚有一點是微妙的“暗淡”,作者沒有解釋此中的“暗淡”的含義,只說一看其主演的電影便可一目了然。這次新版的《古都》,選上戶彩爲主角,制作單位說不僅是因爲她的相貌與山口百惠的相似,更因爲她平時並非一開郎活潑之人,而有一種“潮濕”的氣質,很像當年山口百惠雲雲。這個“潮濕”的含義,大抵和上述的“暗淡”同義吧。我們看新舊兩個版本的《古都》,山口百惠由于幼時複雜的成長背景,早嘗人世的艱辛,因此演繹片中千重子的怔忡不安、患得患失,苗子的早熟自立、開朗難掩抑郁,便很真切,極具層次,一種只可意會的“暗淡”從其自身內部發出。上戶彩的經曆一帆風順,在《古都》中雖然努力體會那對姐妹倆的內心世界,奈何閱世淺,表現無奈還是太明亮,不夠潮濕。兩者之間的差距不是靠演技的提高可以彌補的。 

http://www.douban.com/review/1082542/

《古都》:山口百惠的幻影乎?     

  光陰荏苒,鬥轉星移,不覺間山口百惠睽別銀幕已經25載,朝日電臺以此爲契緬懷伊人,另因百惠的“替身”今昔恰逢如日中天,重塑百惠的“遺作”《古都》正是時機。 
  爲什麽要翻拍《古都》呐?怎麽就不選《伊豆的舞娘》《絕唱》或《春琴抄》呐。這大概是由于三浦友和的金童“替身”目前尚未找到,玉女一人自然拍不成愛情劇,或者說不忍去找這樣的替身,以防玉女退藝棲影的悲劇重演吧。當然,主要還要歸咎于《古都》本身美感與山口百惠的吻合、它是作爲百惠“幻影”顯現的最完美載體。   
  山口百惠始于川端康成的《伊豆的舞娘》,止于川端康成的《古都》,可以說,七O年代複蘇的百惠複古純愛片,是以日本近代文學爲基礎。誠然,山口百惠並非“伊豆舞娘”最完美的代言人(田中絹代和吉永小百合等人版本的小舞娘“熏”,也長駐世人記憶),但是《古都》中的千重子和苗子姐妹,卻永遠化作山口百惠的化身。這也許要歸功古典派大師市川昆,就像他同樣把谷崎潤一郎《細雪》中三姐雪子的銀幕形象永遠賜予了吉永小百合一樣。   
  川端《古都》的主人公:善良美麗的孿生姐妹千重子和苗子,當年由山口百惠一人分飾兩角,恍若真的萌生了幻像似的,雖然此後她便訣別銀幕,卻給人留下一縷玄雅曖昧、余音嫋嫋、無法拂去又摸不著的濛濛情意。那種意蘊,讓我聯想到谷崎潤一郎《夢中的浮橋》。不管在銀幕抑或現實生活中,山口百惠的所作所爲,都見證了太多日本的精神和情趣、日本的美感。她的人生抉擇,就猶如詮釋川端康成的藝術觀一般。   
  山口百惠隱退的20年後,她的幻像遽爾醇化爲實體--她就是上戶彩。在這個神似山口百惠的小姑娘身上,人們望梅止渴而又無可奈何地奢求哪怕零星半點兒的百惠之美。--這便是《古都》。   
  但是,百惠之美真的重現銀幕了嗎?非也。上戶彩這次虛形與實體明確地對號入座,實在是紕漏的選擇,簡直是把自己的瘡痂暴露給人看。恐怕以後的日子裏,傷透心的百惠迷大概再不願把她當做“替身”來看了。   
  在《百人斬少女》中,上戶彩縱然演技平平,但還好有北村龍平,這個孩子只要像玩偶那樣隨便甩甩胳膊就成了。可是《古都》需要演技的釋放,有內心戲的考驗,表情蒼白無味的她,同時詮釋千重子和苗子兩人實在太吃力(我曾想:要是上戶彩和百惠生在同一個年代,二人共同主演雙胞胎也未嘗不可呀)。當然影片最失敗之處,歸咎于選上豬崎宣昭這個三流導演。我不知此君以何爲由竟撈獲本片導筒,印象中有資格改編川端文學傑作的,只有成瀨巳喜男、豐田四郎那樣的影壇巨擘呀。   
  川端寫于六O年代的《古都》,以京都爲背景,借景致抒發情思,以景喻人,人景交融,處處流露濃厚的古典韻味。故事橫跨一年四個時令,對祗園節、葵節、時代節等習俗風氣做了精致描寫,通過季節變遷,映襯千重子和苗子孿生姐妹由相會、交往至離別的經過,盡顯傳統美學的工整格調和物哀意蘊。千重子和苗子兩姐妹,就好似老楓樹樹杆上的兩株紫花地丁。然而,影片沒有抓住原著的神韻,它對景物描寫和人物刻畫,是孤立而脫節的,只是很拙劣的惡俗表現,川端美學--日本的美感,在這裏消失殆盡。   
  原著中最精彩的兩幕:北杉山驟雨突降,山林中苗子嚴實地趴在千重子身上,爲她遮風擋雨,千重子感歎:在母親的子宮裏,你就是這樣護著我的吧;千重子閨房,姐妹倆對著鏡子仔細端詳,然後又左右對調,“多像啊!”一股暖流流遍千重子全身。然而,這種情意濃濃、余韻無窮、具有美的升華的象征性一幕幕,卻全然未在影片中出現。不僅如此,影片還寡廉鮮恥地對原著做了一番篡改:苗子與秀男、千重子與龍助的愛戀雙雙不見蹤影,千重子跟苗子曖昧的姐妹情誼被淡化,就連千重子與養父母間的親情,導演居然也顢頇到不予表現,含糊不明;影片中的千重子任性傲慢,怨懟情緒明顯,苗子淳樸善良的稟性,絲毫不見體現。   
http://www.douban.com/review/1045330/

山口百惠
 

山口百惠(本名:三浦百惠(舊姓:山口),1959年1月17日-),日本東京都澀谷區惠比壽出身,日本著名歌手、影視明星。她的丈夫是三浦友和,也是日本的著名影視明星。
  1972年第五屆“明星誕生”歌唱比賽中,以《回轉木馬》一曲獲得第二名。1973年,首次主演了松竹公司市村泰一執導的影片《正當青春》。1975年,與三浦友和主演電影《潮騷》,兩人陷入熱戀;這部電影的導演西河曾透露,當年拍《潮騷》時,山口百惠常常一早到現場,他還取笑地問百惠是否想早點見三浦友和。1979年1月,三浦友和在夏威夷向山口百惠求婚,山口百惠答應了,並且表示“如果結婚,我打算辭掉公司的工作。”。1980年,出版唱片〈謝肉祭〉、〈寡婦搖滾曲〉、〈在再見的路旁〉。1980年,影片《古都》上映。
  1980年10月5日,正值顛峰的山口百惠在日本武道館舞臺上像仙女一樣出現在大家面前,放下麥克風,宣布引退,1980年11月19日與三浦友和結婚,婚禮在東京都港區的霊南阪教會舉行,證婚人是宇津井健。翌日,飛往夏威夷渡蜜月;她的急流湧退,讓當時在場的所有觀衆無不悵惋唏噓,甚至淚流滿面。婚後育有二子,長子裕太郎,次子貴大君。
  簡介
1972年:山口百惠(やまぐち ももえ)于第五屆“明星誕生”歌唱比賽中以《回轉木馬》一曲獲得第二名。
1973年:成爲日本的偶像歌星,所唱的《一夏的經驗》、《秋櫻》、《曼珠沙華》等歌曲至今仍被傳唱。
1974年:主演的第一部電影《伊豆》上映。
1974年:其主演的電視劇《血疑》放映並受到廣泛好評,使罕見的“Rh陰性AB型”血幾乎家喻戶曉。
1975年:《逝風殘夢》上映。
1976年:三浦友和第一次向山口百惠表示愛意。
1977年:《霧之旗》上映。
1979年1月:三浦友和在夏威夷向山口百惠求婚。
1980年:《古都》上映。
1980年10月5日:宣布引退。此時的山口百惠已經人氣盛極,在東亞地區享有很高知名度。
1980年11月19日:與三浦友和舉行婚禮,是年山口百惠21歲。證婚人:宇津井健。翌日,飛往夏威夷渡蜜月。
1983年:長子裕太郎出生。
1984年:次子貴大君出生。
2003年6月:紀念出道30周年的專輯《MOMOEPREMIUM》發行。
2006年1月: 結集出道至引退之現場演唱會套裝CD《MOMOE LIVE PREMIUM》發行
http://zh.wikipedia.org/wiki/%E5%B1%B1%E5%8F%A3%E7%99%BE%E6%83%A0

山口百惠 昔日清純女星 今日發福師奶
 
1980年,山口百惠在武道館開了告別演唱會,從此她的歌聲就隻能在唱片上聽到。
  被喻為日本藝能界神話的山口百惠,自1980年與三浦友和結婚後,決意退出藝能界,專心相夫教子。她在結婚24年間,雖然一直過著低調的家庭生活,但她的動向,一直備受傳媒及影迷的關注。
  最近,有雜志直擊到這位一代巨星的近況。山口百惠於今年3月10日出席了幼子三浦貴大的高中畢業典禮,不過,當年的偶像少女紅星如今已經變成了師奶!雖然過去清純的瓜子臉已明顯發福,不過期間百惠一直笑容滿面,不經意流露出一副幸福師奶的模樣來。
  昔日清純女星 今日發福師奶
  現年45歲的山口百惠,自1980年與三浦友和結婚後,育有兩兒,分別是1984年4月出世的長子三浦裕太朗,及1985年11月出世的次子三浦貴大。長子裕太朗已上大學,小兒子貴大今年高中畢業。百惠對貴大尤其疼愛,日前,她出席貴大的高中畢業典禮時,其愛子之情便表露無遺。
  當天早上,她穿著灰色套裝配上珍珠頸鏈,手上拎著價值上萬元人民幣的某品牌黑皮包現身,打扮隆重地出席貴大的畢業禮。在典禮舉行前一小時,她已到達會場為兒子打點一切,表現細心。而在典禮舉行期間,百惠更表現興奮,不時向兒子揮手。到完禮後,她更在人前向愛兒獻花,其舉止像是貴大的Fans多過像是媽咪,場面非常有趣。而且,百惠絲毫沒有明星架子,她隨和地與所有家長、學生一起拍大合照。貴大在校也很受女生歡迎,當天還收到不少女同學送的祝福花束。
  據悉,裕太朗和貴大都繼承了媽媽的歌唱天分,不僅各自組了樂團,還常在家搞“四人家庭演唱會”,隻有此時,百惠才會開金口唱歌。不過,山口百惠夫婦希望兒子專心讀書,暫時不打算讓兒子進演藝圈。
  百惠在退出藝態界前,在歌壇、影壇、電視及廣告上賺了不少錢,加上唱片公司不時會替她推出精選大碟,因此她的夫婿三浦友和就算不是拍很多戲,他們一家人單是靠百惠的唱片版權費也可生活得很富裕。百惠自息影後,她的體形亦隨著年齡增長逐漸膨脹,到近年更到達發福的地步。雖在她的肥師奶外形減少了其巨星的風採,但卻增添了一份慈母的韻味。
  出身破碎家庭 誓給家人幸福
  山口百惠對家庭如此重視,與她在破碎家庭中成長有莫大關系。她曾在自傳中講述,在她年少時,她的爸爸不但有別的女人,而且更經常向她媽媽索取金錢。到她加入藝能界成名後,她的爸爸更多次向百惠所屬的事務所敲詐金錢,把她當成是搖錢樹,最後她與父親的關系隻得到達決裂的地步。
  在童年時沒有一個完整的家庭,是百惠一生最大的遺憾。因此她曾立誓要建立一個完美的家庭,要給家人及兒子百分百幸福。雖然山口百惠的大兒子出生後,曾經試過好幾次去醫院注射疫苗或到公園玩時,會被記者包圍,但山口百惠都盡量避免讓孩子曝光或受到不必要的影響,甚至後來還舉家搬到東京郊外,以換取過上平靜的生活。這種淡漠名利的心態終於使她的心願如願以償,她的幸福模樣,更成為大多數日本女性的目標。
  回到當紅時
  山口百惠於1959年1月17日出生,於1972年參加《明星誕生》歌唱大賽而被發掘,於1973年推出處女碟《少女時代》,從此踏上星途。在歌唱方面,百惠的代表作有日劇《血疑》主題曲《感激你》、《秋櫻》及《風繼續吹》日文版《再見的彼方》等﹔而劇集的代表作,就有曾風靡中國的《血疑》及《赤的沖擊》﹔至於電影代表作,則包括《伊豆舞娘》及《古都》等。
  1980年,當山口百惠的事業正處於高峰期之際,她毅然選擇急流勇退,下嫁三浦友和,專心照顧家庭。在他們婚後24年間,雖曾有不少片商及廣告商以高價邀請她復出,但她亦不為所勸。她的這份堅持正是最吸引人的地方,連已故的張國榮及梅艷芳也視她為頭號偶像。
  丈夫未有出頭天
  現年52歲的三浦友和自與山口百惠結婚後,一直致力發展他的藝能事業,近年來他多以拍日劇為主,繼在2001年的《冰點2001》、2002年古裝劇《利家,加賀百萬石物語》及2003年的《師哥醫生》等,但在以上的劇集中,他全部都隻是擔演配角,始終未有出頭的一天。
http://www.people.com.cn/BIG5/yule/1082/2425545.html

“山口百惠熱” 再襲日本

  在日本,沒有哪一位明星能像山口百惠這樣擁有如此長久不衰的魅力,以至於在她踏入娛樂圈30年、退出娛樂圈22年之後,日本重又掀起一股山口百惠熱。近日,日本索尼音像公司精選出山口百惠7年舞臺生涯的作品,重新錄制成一套由24張CD組成的豪華紀念全集,以紀念山口百惠步入娛樂圈30周年。這套CD全集中收錄了她以前所有專輯的作品,除了歌聲之外還收錄有她配旁白的聲音以及迷你寫真集等。該專輯發行兩周後就已售出4萬余套,購買者主要為35歲至45歲的男性。同時,該專輯還打入了日本6月某周的公信專輯排行榜,並雄 踞第八名。而山口百惠的上一張進榜專輯是在她結婚當天——1980年11月19日推出的《從傳說到神話》,離此次進榜已時隔22年零8個月了。22年,一段漫長的時間,那麼多的觀眾在這漫長的歲月裡因為缺少了山口百惠而感到遺憾和寂寞,而山口百惠卻沒有遺憾。多年來,她是如此堅定,盡管她有許多重返演藝圈的機會,盡管不止一次地有傳言說她要重新出山,山口百惠的回答是:沈默。
  20世紀七八十年代的日本娛樂的天,是山口百惠的天。1973年5月,14歲的山口百惠步入歌壇。其出道後所出的唱片張張熱賣,她唱過的《一夏的經驗》、《秋櫻》、《曼珠沙華》等歌到現在都讓歌迷們回味無窮。當時,山口百惠除了唱歌之外,也是電視連續劇收視率和電影票房的保証,《伊豆的舞女》、《純潔的愛情》等影片讓人印象深刻。
  1980年,山口百惠人氣盛極,紅遍東亞。但她卻選擇在那個時候激流勇退,告別舞臺。這年10月5日,山口百惠在日本武道館向數萬熱情歌迷告別。那天,銀裝素裹的山口百惠裝扮得像仙女一樣,最後一曲結束後,山口百惠留下了白色的麥克風飄然離去……同年11月19日,21歲的山口百惠與年長她7歲的三浦友和結婚了。一個十幾歲的少女在是非最多的娛樂圈中大紅大紫過,名譽依舊幹幹淨淨﹔在最紅的時候又毅然退出,簡單得不留痕跡。這也許正是人們雖歷經多年仍無法忘記她的重要原因之一。
  多年來,山口百惠安居一隅,深居簡出,相夫教子,其樂融融。昨日的一切繁華和掌聲、歡呼和喝彩,都被她關在門外,她無怨無悔地回歸了家庭。為了孩子能有個更單純的生活環境,婚後的日子裡,三浦友和與山口百惠一直竭盡全力捍衛著自己的隱私。2000年,三浦友和推出隨筆文集《被寫體》,書中講述了他們如何躲避日本狗仔隊糾纏的故事,其中談及妻子生子,兒子入托、參加運動大會等人生重要時刻。從中不難看出,已經淡出娛樂圈的山口百惠是真心熱愛著自己的家庭和孩子,她和三浦友和對外界的要求並不多,隻是希望能將一份平常人的生活繼續下去。
  依然記得那個“伊豆的舞女”,依然記得那個清純的幸子,山口百惠如泣如訴的《謝謝你》的歌聲依然繞梁不絕。其實,當中國大陸的大街小巷中的百姓都在看山口百惠的《血疑》時,她已經悄然退出了娛樂圈。留給我們的,是一個有著淒楚的神韻、甜美的微笑和純情氣質的少女形象。
http://www.people.com.cn/BIG5/yule/1082/1984600.html

日本掀起翻唱熱潮  山口百惠分“聲”滿東洋

  在當紅時期毅然選擇嫁給三浦友和,70年代偶像山口百惠到現在還是許多日本人心中的偶像,就連日本演藝圈,也在最近掀起一股“山口百惠”熱,包括倉木麻衣、鬼束千尋、宮地真緒、早安家族等,都陸續翻唱她的知名曲,讓已經退出演藝圈的山口百惠再次成為媒體焦點。
  福山雅治 唱出熱潮
  其實早在去年,福山雅治就曾經在自己的老歌翻唱專輯《The Golden Oldies》當中收錄山口百惠的“秋櫻”一曲,之後這股熱潮,更是在歌壇延燒開來,不管是新秀老將,甚至是演歌歌手都搶著要翻唱她的歌曲。
  因為NHK連續劇《滿天》而走紅的宮地真緒,選擇翻唱山口百惠的歌曲《秋櫻》和《夢的向導人》作為自己初試啼聲的試金石,立刻成為媒體話題。
  鬼束千尋 唱出天晴
  山口百惠的單曲《天晴時啟程》,在推當時被選為日本JR國鐵的廣告歌曲,讓她隨著廣告的播出,成為“國民偶像”,時隔25年,日本JR找來鬼束千尋翻唱這首歌曲,並請歌曲的原創谷村新司,譜上新詞,未來將搭配新版的廣告,再次“唱”行全日本。
  B'z中的鬆本孝弘,最近以TAK MATSUMOTO的名義,制作了一系列老歌重唱的單曲企畫,邀來稻葉浩志、ZARD、倉木麻衣等人參與,11月26號也將在日本推出收錄這些歌曲的專輯。
  倉木麻衣 聲似本尊
  其中,倉木麻衣嘗試演唱山口百惠的歌曲《Imitation Gold》,讓日本媒體和歌迷驚艷不已,因為她的嗓音和當年的山口百惠有幾分神似,唱起她的歌來,簡直就像是在唱自己的歌曲一般,絲毫都不覺得突兀。
  除了歌壇後輩不斷翻唱山口百惠的歌曲之外,唱片公司也看好這股熱潮,在今年推出一套將近3萬日幣的“MOMOE PREMIUM”專輯,唱片公司本來以為這套“高貴很貴”的專輯,吸引不了多少歌迷購買,沒想到,專輯一推出就進入日本公信榜的專輯榜第8名,更以9億6000萬日幣的銷售總額,進入上半年度專輯排行榜第27 名,讓唱片公司頗為訝異。
  出道短短8年,就宣布退出演藝圈的山口百惠,雖然人氣依舊,但是她卻依然堅持不會在任何媒體前露面,專心做個家庭主婦,日本媒體認為,她和隨口說要退出,卻又輕易復出的歌手相比,說一不二的態度,才是讓她即使經過20多年,也能保持人氣不墜的秘訣。  
http://www.people.com.cn/BIG5/yule/1085/2151043.html

走進川端康成的古都

對於日本文學其實沒什麼太多的研究,因為以前對於日本文學的印象,總覺得是都是沈重黑暗的,和我這種樂天個性並不合調-->這是在大學時期莫名其妙地修了世界名著賞析課程,看了三島由紀夫的金閣寺,對日本文學留下的刻板印象。不過從電視劇當中認識了川端康成的古都,讓我對這樣的刻板印象有點改觀。
這是個改編自川端康成同名小說的電視劇。故事發生在昭和30年左右,一對雙胞胎姊妹千重子和苗子,由於家境貧窮姊姊被丟到京都和服店前,被和服店老闆收養,多年後命運不同的兩姊妹重逢,兩姊妹不同的宿命以及對人生、對感情的無奈抉擇。
即便整個故事有著說不盡的哀愁,但至少在「古都」中,川端所描寫的人性都是美好的,沒有忌妒、明爭暗鬥等等醜惡的人性;從小生活困苦的苗子並不羨慕千重子安逸無虞的生活,而千重子也不吝於將自己的幸福分享給苗子。織布廠的兒子雖愛慕著千重子,但卻自認匹配不上轉而向苗子求婚;而苗子為了不破壞姊姊的幸福,最後選擇離去。雖然結局讓人有點寂寞,卻不至於晦暗。
戰後的京都是個集合著傳統的淳樸和西化的矛盾,在「古都」中的雙胞胎姊妹無奈又有點淡淡哀愁的抉擇,也隱隱透露著日本戰敗的悲觀;而這次全新翻拍的電視版,更是將其筆下的京都那帶著古意又有點悽涼的美感呈現出來,尤其是妹妹苗子工作的山區村落,一株株直聳的北山杉林,乾淨的線條更襯托出姊妹倆的純淨無瑕的個性。
上戶彩在這部戲中的超乎年齡的成熟表現還算不錯,而且在戲中展示著的各式和服也很搶眼;而渡部篤郎的戲份雖然不算太重,但演出織布廠兒子,與千重子之間壓抑的情感卻令人印象深刻。原本以為兩個人實際年齡相差甚遠,應該不太搭調,但沒想到上戶彩的千重子所表現出超出年齡的成熟,已然消弭了這樣的違和感。
http://blog.roodo.com/sakichen/archives/1835166.html

川端康成【古都】讀後感想

  一九六八年十二月十日在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川端康成接受瑞典國王阿爾道禾五世所頒發的諾貝爾文學獎;據諾貝爾文學獎甄審委員會表示:『川端的作品,以其傑出的描繪能力高度地表現了日本人纖細的感受性,顯示了日本的傳統真髓。』作為將一九六八年度諾貝爾文學獎頒贈給他的理由。
  對於景物和人物心理的描寫,確有其獨到之處,內容所用的文句,看起來似乎僵澀矇矓,經咀嚼後會發覺逼真傳神如目睹,令人回味無窮;與其說是依存佈局高度的技巧,不如說是詩的留白,存在一種美的感受性,在夢般的氣氛裡,帶有淡淡的哀愁。
  【小說主題與題材】
  小說所要表現的是作者心中的一個意念或思想。【古都】主要在表現【命運的無奈】,描繪親情、愛情、友情,細膩而含蓄;以及【京都人文景觀】的介紹,換句話說【讀古都就像京都遊歷】。小說吸引人的地方,在於內容具有動人的情節;小說中的人物、情緒、氣氛、動作,經過作者巧妙的安排,使情節有秩序的進展,以傳達一種【意念】給讀者。
  古都以詩般的主題鋪陳發展,順序依次【春天的花朵】、【尼庵和格擋】、【和服之街】、【北山的杉樹】、【祇(地神)園廟會】、【秋色】、【蒼翠的松樹】、【深秋的姐妹】、【冬天的花朵】等九個章節。
  按各章節主題可發現【春、夏、秋、冬】四季的變動(時間的安排)為發展的順序,四季更有反射心情的意含,【春天的花朵】(春季)到【北山的杉樹】(進入夏季)【秋色】進入秋天【冬天的花朵】進到冬天。故事發展內容,季節特徵在景物敘述中穿插描述。
  【小說的情節】
  小說作者創作之前,先用心構想安排合理動人的情節;在情節進展中,穿插不同的事件貫連,展現作者所要表現的中心思想,【古都】的結構屬於故事體。
  【春天的花朵】故事主角千重子自小苦惱的棄嬰養女身世,雖然養父母太吉郎與繁子疼愛如己出,一直是她極欲尋求清楚的邊緣地帶。藉主角的心情寫照,帶到庭院景物描繪,銜接小學同學真一邀約欣賞平安宮的櫻花,並由對話中表現【女子絕對服從父母安排的觀念】繼承布料行與婚姻的安排,暗示千重子意中人是真一,開始故事的進展。
  【尼庵和格擋】以養父佐田太吉郎為主,雖然是布類批發行的老闆,自年輕醉心布料繪圖創作,怎奈才情平庸,矛盾於布料市場流行與個人創作,潛心尋找靈感,逕自嵯峨深處的尼姑庵暫時隱居。其間穿插描述父女間的親情互動,母女憂心太吉郎,轉而帶出養父母因疼愛而企圖模糊棄嬰的焦點。
  【和服之街】再從(批發商)太吉郎年輕時的好友(西陣織布商)大友宗助開始,由太吉郎委以宗助長子秀男織創作繪圖,因藝術表現理念不同引發衝突,發展到結成親家的可能性,也暗示秀男中意千重子。作者藉秀男之口指出太吉郎的畫缺乏心靈上的調和(精神與神韻),荒涼而帶有病態──這裡有作者藉太吉郎表現【頹廢感】的意味。川端康成的作品裡,常表現日本人纖細的感受性和頹癈美,同時也帶有悲哀的色彩。作者曾在內容中安插少許旁白性的註解,藉繪畫深度的觀點喻人生觀【花是活的,其生命雖然短暫,但活得很明顯,明年也會結蕾開放──就像大自然一樣,生生不息。】
  【北山的杉樹】千重子友人真砂子邀觀賞高雄神護寺的楓葉,順道前往北山杉樹村遊杉林,砂子發現貌似千重子的山村姑娘,為故事的戲劇性作一前導。
  【祇(地神)園廟會】也就是進展到千重子和雙胞胎姊妹苗子,在廟會巧遇相認,並藉苗子之口回溯身世;也安排秀男見苗子誤認為千重子的戲劇化情節。
  【秋色】焦點再回到養父太吉郎開始,偶遇茶館老闆娘,與茶館藝妓打情罵俏的對話活靈活現;緊湊著發展到千重子重遊杉樹村,苗子雷雨中以身遮蔽千重子的親情表現,並強調苗子與千重子身份懸殊,不同兩個世界生活的雙胞胎姊妹。
  【蒼翠的松樹】表現千重子與養父的親情,因意識年老意圖賣掉布料批發店面過隱居生活;情節發展真一的哥哥龍助暗示千重子需著手接管布料批發行店面生意;千重子委秀男織一『禦太鼓結』贈予苗子,秀男並要求約會苗子著和服及親手織出的太鼓結參加舊皇宮祭典。
  【深秋的姐妹】緊湊著千重子與真一和龍助請客吃飯,表明自己向來揮之不去棄嬰身世。在此情節逐昇高峰。
  【冬天的花朵】此時京都的年底,準備迎接過年,也就是故事情節的最高潮。苗子有心事表明,千重子二度前往杉樹村重敘,苗子表明秀男求婚,不想成為秀男心目中千重子的替代;千重子更表示養父母有意納苗子為養女的意願。苗子因身份懸殊,不想介入千重子的生活,作者借苗子之口說出:『幸福是短暫的,而孤獨是漫長的。』苗子的選擇。
  【敘述變化】
  小說屬敘述性質的文學,藉何時、何地、何人、何事的描敘構成情節;場景的轉移,情節的變動,人物的故事隨著演述發展下去。
  故事開始,對於整個故事性的架構已有暗示。小說的首句直接以第三人稱主角的觀點開場『千重子發現老楓樹的樹幹上,開了紫羅蘭』,春季院子裡的景物細膩描寫,鏡頭式引導讀者進入景中;鏡頭又繞回【紫蘿蘭】特寫敘述,作進一步暗示:【命運的無奈】棄嬰的身世與雙胞胎姊妹。
  『上面的紫蘿蘭跟下面的紫蘿蘭,相距大約一尺。已經到了青春時期的千重子,有時候會這樣想:上面的紫蘿蘭跟下面的紫蘿蘭,有碰頭的時候嗎?它們互相知道嗎?』。她想起舊紅土罐裡的金鈴子。暗示【女子絕對服從父母安排的命運觀】金鈴子是蟋蟀的一種。
  作著藉主角第三人稱觀感作起端,溶以配角不同事件作【分身】的觀點,表現其思想,也就是對人物所思所想,可隨意加以描述,敘述的角度數次轉移,並不定時插入旁白的註解,屬全知全能的觀點,類似一人布袋戲,也像是老殘遊記般的第三人稱主述。
  小說以現實生活作架構,按想像力虛構主角形象、創造情境,有部份是現實,有部份是虛構以補現實枯燥不足,交融於作品中表現作者端傳達給讀者。按因果,即起因與結果,情節就是其過程。
  起因來自主角千重子在春季的院子裡,感嘆老楓樹的樹幹上的兩個小樹窪,各長著一株紫羅蘭,紫羅蘭即清香含有淡淡愁緒的形象,正是故事裡雙胞胎姊妹的縮影,現實上作者的院子裡或許真有故事中的老楓樹和紫羅蘭,藉以引發靈感虛構故事主角形象,或者真有其雙胞胎,或者純粹作者靈感,就不得而知了。
  結果以淡淡的愁緒來了結,各個配角結果如何,作者沒有詳細交待,給讀者自由想像的空間;而以苗子所想的『幸福是短暫的,而孤獨是漫長的。』作為結局的選擇,是種美感與哀愁的綜合。
  目前讀到【古都】,矇矓如夢裡,散發淡淡的愁緒,作者於情節中不時安插暗示,情節緊湊的進行,換鏡頭幾乎不露痕跡,流暢的銜接起來,注重感覺的表達。這裡使我想到【詩】的味道,不同於【詩語言經營意象】,小說在於情節氣氛的經營及人物觀感的描寫,若說是【詩】,那麼各個人、事、時、地、物,對話和情感,就是小說的【意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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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川端康成的《古都》: PChome新聞臺Blog木棉之花

川端文學以其優美、纖細、哀傷的日本情調打動了日本、歐洲乃至全世界的讀者。透視川端的人生與作品,便可使人感受到其人生與作品中無處不在的充滿東洋情趣的淡淡哀愁。而《古都》作為川端文學的三大代表作之一,更是洋溢著這種日本古典式的纖細哀愁。余以為,《古都》經久不衰的藝術魅力源自作品隨處散發著的淡淡哀愁和揮之不去的孤寂之情。
對于川端康成來說,悲慘的身世造成他的多愁善感,因此也比常人更能體會“哀傷”的意味,這也使得他頗為容易地接受了日本傳統美學中的“物哀”理念與精神。其色彩是繼承平安朝以《源氏物語》為中心形成的,在他的作品中,往往包含著悲哀與同情的意味,而這種感情又是通過詠嘆的方法表達出來的。他以客體的悲哀感情和主體的同情哀感,賦予眾多善良的下層女性人物悲劇情調。
在川端康成的作品裏,總是不經意地流露出、充溢著一種隱隱的、淡淡的哀愁。《古都》中紫花地丁的紫,是一種淡淡的紫,透溢著隱隱的幽謐和淡淡的哀怨。《古都》裏細膩清雅的筆觸,如行雲流水,悄然將讀者引入一條竹林小徑,曲曲折折、若隱若現,處處洋溢著朦朧的感傷。以寄生在老楓樹上的兩株紫花地丁的花開花落,特別是這兩株紫花地丁之間的“約莫一尺”的距離,象徵著千重子和苗子這對孿生姐妹的悲歡離合,以及她們的孤獨命運,寫出了作者對人世的寂寥感。千重子不時被老楓樹幹上的兩株紫花地丁的“生命”所感動,又總會引起孤獨的哀傷情緒,即兩株紫花地丁雖然活著,但是它們是否也會有“相見”“相識”和“相別”呢?這是川端康成所營設的一個美妙的故事情節,當然美妙中包含著寂寞和哀愁。姐妹倆自幼的別離造成了生活境遇的迥然不同,因此儘管有了“相見”、“相識”,還是避免不了“相別”。這是川端康成宿命式的悲哀,在《古都》中,作者借助于紫花地丁這一看似平常的自然景物,抒發出縷縷哀愁,彌漫于全文。
小說首章“春花”,是從千重子家宅庭園中的老楓樹上上下兩株紫花地丁開花的情景開始的,千重子發現兩株花之後,不無感嘆:“上邊和下邊的紫花地丁彼此會不會相識,會不會相認呢?”作者在這裏還沒有道明千重子感慨的含義,只是通過她感嘆紫花地丁這種在狹窄困苦的地方生存的植物,從而聯想到自己的出生,猜疑自己是個“棄兒”的主觀心境。作者巧妙地使人物內在心理的演變,依託在紫花地丁這一外界景物上,千重子從這種“自然的生命”,勾起了一種莫名的惆悵和憂傷。同時它也隱喻了一個基本的矛盾,從而展開作品的線索──失散的孿生姊妹不同的遭遇和情懷。
在“北山杉”一章再次出現這兩株紫花地丁時,作者又借千重子的嘴,說出“我也像生長在楓樹樹幹小洞裏的紫花地丁”,象徵她的命運。千重子發出的感慨,不僅起到了故事情節鋪展和人物感情流動的誘發作用,而且還構成苗子登場後的微妙心理的伏線。後來現實中千重子和胞妹苗子偶然重逢了,而相逢卻不意味著相識相知,於是,千重子陷入更深重的哀愁之中。
到了“祗園節”一章再一次出現同一物象時,千重子凝望著它,含著眼淚遐思:“上下兩株小小的紫花地丁大概是千重子和苗子的象徵吧?”“以前不曾見面,而今晚是不是已經相認了呢?”至此,作者不僅點明上下兩株紫花地丁的隱喻意義,而且和最初千重子的感慨遙相呼應。這對孿生姐妹經過春、夏的幾次歡聚,到了深秋即將悲離,在“深秋的姐妹”一章最後一次出現這兩株紫花地丁時,它們的處境更讓人感到憂傷:“那棵老楓樹上長著的苔鮮雖還是綠的,可寄生在樹幹上的兩株紫花地丁的葉子卻已經有些枯黃了。”這簡潔的一筆,濃重地渲染了千重子和苗子即將悲離的感傷情調和沈痛心緒,使千重子的感情生活更富有悲哀的色彩。可以說,千重子感情色彩的變化,許多時候是託依在紫花地丁出現和變化之中,有時她被紫花地丁的“生命”所打動,有時她又為紫花地丁的“孤獨”而哀傷。紫花地丁已經不單純是物象的存在,而與人的心靈、精神以及人的命運相通了。
然世事總不盡如人意,象徵著哀愁的紫花地丁始終貫穿全文,注定了兩姐妹的相逢終究是一場悲劇。於是作品在春、夏、秋、冬的季節轉換的過程中,烘托著故事走向了一個沒有結果的結局,“千重子抓住紅格子門,目送苗子遠去。苗子沒有回頭。細小的雪花兒有些飄落在千重子的前髮上,立刻消失了。大街還在沈睡中。”
正如千重子所說:“幸福是短暫的,寂寞是長久的。”“生長在這樣的地方,繼續生活下去。”她從孤寂到團聚,再步入孤寂。哀愁仍在繼續蔓延,現實歸復於現實的殘酷與無奈,只有輪迴,卻找不到終極。
作者在《古都》中緊緊抓住紫花地丁的象徵意義—─淡淡哀愁,使整篇文章在孤寂哀傷的底蘊中透出亮麗的傳統之美,從而賦予了作品永恒的藝術魅力,而這正是《古都》的迷人之處。
《古都》猶如潺潺春雨夜悄悄開放的一樹淡淡的紫花,在沒有月色的微風裏,隨風輕輕搖曳,獨自憂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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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都》(免費網文)

   第一章 春花
  千重子發現老楓樹幹上的紫花地丁開了花。
  “啊,今年又開花了。”千重子感受到春光的明媚。
  在城裏狹窄的院落裏,這棵楓樹可算是大樹了。樹幹比千重子的腰圍還粗。當然,它那粗老的樹皮,長滿青苔的樹幹,怎能比得上千重子嬌嫩的身軀……
  楓樹的樹幹在千重子腰間一般高的地方,稍向右傾;在比千重子的頭部還高的地方,向右傾斜得更厲害了。枝椏從傾斜的地方伸展開去,占據了整個庭院。它那長長的枝梢,也許是負荷太重,有點下垂了。
  在樹幹彎曲的下方,有兩個小洞,紫花地丁就分別在那兒寄生。並且每到春天就開花。打千重子懂事的時候起,那樹上就有兩株紫花地丁了。
  上邊那株和下邊這株相距約莫一尺。妙齡的千重子不免想道:“上邊和下邊的紫花地丁彼此會不會相見,會不會相識呢?”她所想的紫花地丁“相見”和“相識”是什麽意思呢?
  紫花地丁每到春天就開花,一般開三朵,最多五朵。盡管如此,每年春天它都要在樹上這個小洞裏抽芽開花。千重子時而在廊道上眺望,時而在樹根旁仰視,不時被樹上那株紫花地丁的“生命”所打動,或者勾起“孤單”的傷感情緒。
  “在這種地方寄生,並且活下去……”
  來店鋪的客人們雖很欣賞楓樹的奇姿雄態,卻很少有人注意樹上還開著紫花地丁。那長著老樹瘤子的粗幹,直到高處都長滿了青苔,更增添了它的威武和雅致。而寄生在上面的小小的紫花地丁,自然就不顯眼了。
  但是,蝴蝶卻認識它。當千重子發現紫花地丁開花時,在院子裏低低飛舞的成群小白蝴蝶,從楓樹幹飛到了紫花地丁附近。楓樹正抽出微紅的小嫩芽,蝶群在那上面翩翩飄舞,白色點點,襯得實在美極了。兩株紫花地丁的葉子和花朵,都在楓樹樹幹新長的青苔上,投下了隱隱的影子。
  這是個浮雲朵朵、風和日麗的一天。
  千重子坐在走廊上,望著楓樹幹上的紫花地丁,直到白蝶群飄去。她真想對花兒悄悄說上一句:“今年也能在這種地方開花,多美麗啊。”
  在紫花地丁的下面、楓樹的根旁,豎著一個古色古香的燈籠。記得有一回,千重子的父親告訴她:燈籠腳上雕刻著的立像是基督。
  “那不是瑪利亞嗎?”當時千重子問道。“有一個很像北野天神的大象呀。”
  “這是基督!”父親幹脆地說。“沒抱嬰兒嘛。”
  “哦,真是的……”千重子點了點頭,接著又問:“我們的祖先裏有基督教徒嗎?”
  “沒有。這燈籠大概是造園師或石匠拿來安放在這裏的,不是什麽稀罕的東西。”
  這個雕有基督像的燈籠,可能是當年禁止基督教的時候制造的吧。由于石頭的質量粗糙、不堅實、浮雕像又經過幾百年風吹雨打,只有頭部、身體和腳的形狀依稀可辨。可能原來就是一尊簡單的雕像吧。雕像的袖子很長,幾乎拖到衣服的下擺,好像是合著掌,只有胳膊周圍顯得比較粗。形象模糊不清。然而,看上去與佛像或地藏菩薩像完全不同。
  這尊基督雕像的燈籠,不知道是從前的信仰象征呢,還是舊時異國的裝飾,如今只因古老,才被安置在千重子家的庭院那棵老楓樹根旁。每逢客人看到它,父親就說:“這是基督像。”不過,來談生意的客人中,很少有人注意到大楓樹下還有這麽個古老的燈籠。人們縱然注意到了,也會覺得在院子裏擺設一兩個石燈籠是很自然的,不會去理睬它。
  千重子把凝望著樹上紫花地丁的目光移到下方,直勾勾地盯著基督像。她雖然沒有念過教會學校,但她喜歡英語,常常進出教堂,也讀讀《聖經》新約和舊約。可是要給這個古老的燈籠獻把花束,或點根蠟燭,她就覺得不合適。因爲燈籠上哪兒也沒有雕上十字架。
  基督像上的紫花地丁,倒是令人感到很像瑪利亞的心。千重子又把視線從燈籠移到紫花地丁上——忽然,她想起了飼養在古丹波[古丹波,舊地名,即今京都府及兵庫縣的一部分,盛産陶瓷。]壺裏的金鍾兒。
  千重子開始飼養金鍾兒,約莫在四五年前,是在她發現老楓樹上寄生的紫花地丁很久以後的事吧。當時她在高中同學的起居室裏,聽見金鍾兒鳴叫不停,便要了幾只回家飼養。
  “在壺裏太可憐啦!”千重子說。可是同學卻回答說:總比養在籠子裏讓它白白死去好。據說有的寺廟養了很多,出賣蟲卵。可見還有不少愛好者呢。
  千重子飼養的金鍾兒,現在增加了很多,已經發展到兩個古丹波壺了。每年照例從七月一日左右開始孵出幼蟲,約莫在八月中旬就會鳴叫。
  但是,它們是在又窄又暗的壺裏出生、鳴叫、産卵,然後死去。盡管如此,它們還能傳宗接代地生存下去。這比起養在籠中只能活短暫的一代就絕種,不是好得多嗎?這是不折不扣地在壺中度過的一生。可謂壺中別有天地啊!
  千重子也知道,從前中國有個故事,叫做“壺中別有天地”。說的是壺中有瓊樓玉宇,到處是美酒和山珍。壺中也就是脫離凡界的另一個世界的仙境。這是許多仙人傳說中的一個故事。
  當然,金鍾兒並非厭棄世俗才進壺裏的。縱然在壺裏,恐怕它也不會知道是在其中。並且傳宗接代地生存下去。
  最使千重子感到吃驚的是:倘使不經常把別處的雄金鍾兒放進壺裏,而只讓同一個壺裏的金鍾兒自行繁殖,那麽新生的幼蟲就會變得瘦小體弱。那是反複近親交配的緣故。爲了避免這種情況,金鍾兒愛好者們都有交換雄金鍾兒的習慣。
  如今是春天,雖不是金鍾兒鳴叫的秋天,而且在楓樹樹幹的洞裏,今年也開了紫花地丁,千重子之所以想起壺中的金鍾兒,並不是沒有緣由的。
  金鍾兒是千重子把它放進壺裏的,可是紫花地丁是怎樣到這個如此狹窄的小天地來的呢?今年紫花地丁開花了,金鍾兒想必會出生、鳴叫的。
  “這就是生命的自然規律嗎?”
  千重子把春風吹亂了的頭發,撩在一只耳朵邊上,面向著紫花地丁和金鍾兒尋思對比。
  “那麽,自己呢?……”
  在這自然界萬物充滿生機的春日裏,千重子一個人觀賞著這株小小的紫花地丁。
  店鋪那邊傳來了准備開午飯的聲響。
  千重子要去梳妝打扮,因爲約好去賞花的時間快到了。
  原來是昨天水木真一給千重子來電話,邀她去平安神宮觀賞櫻花。據說真一的朋友——一個學生,在神宮入口擔任半個月的檢票工作,他告訴真一:現時櫻花正盛開。
  “是我叫他留心觀察的,再沒有比這個消息更確切的啦。”
  真一說著,淺淺一笑,笑得那樣迷人。
  “他會留意我們嗎?”千重子問。
  “他是個看門人,誰都得經過這道關卡才能進去的呀。”
  真一又笑了幾聲。“不過,如果你不願意這樣,咱們就分別進行,在院裏的櫻花樹下相會好了。好在那些花,即便是獨自一個人,也是百看不厭的。”
  “那麽,你就一個人去看好羅。”
  “好是好,不過萬一今晚來一場大雨,花全凋謝了,我可就不管了。”
  “我就看落花的景致唄。”
  “被雨打落的花都髒透了,還會有落花的景致嗎?所謂落花……”
  “真壞呀!”
  “誰?……”
  千重子挑了一件不太顯眼的和服穿上,出門去了。
  平安神宮的“時代節”[“時代節”,京都平安神宮從一八九五年開始,每年十月二十二日舉行的一次遊神節,以顯示自平安時代至明治維新各個時期的風俗變遷。這座神宮是爲了紀念距今一千多年以前在京都建都的桓武天皇,于明治二十八年(1895年)營造的。神殿的曆史不算太長。不過,據說神門和外殿,是仿當年平安京的應天門和太極殿建造的。它右有橘木,左有櫻樹。昭和十三年還把遷都東京之前的孝明天皇的座像一並供奉在這裏。很多人就在此地舉行神前婚禮。
  更令人神往的是,裝飾著神苑的一簇簇的紅色垂櫻。如今的確可以稱得上除了這兒的花朵,再沒有什麽可以代表京都之春的了。
  千重子一走進神苑入口,一片盛開的紅色垂櫻便映入眼簾,仿佛連心裏也開滿了花似的。“啊!今年又趕上京都之春了。”她贊歎了一聲,就一直佇立在那兒觀賞。
  但是,真一在哪裏等著呢?或是還沒有來?千重子打算找到了真一,再去賞花。她從花木叢中走了出來。
  真一躺在這些垂櫻下的草坪上。他雙手交抱著放在後腦勺下面,閉上了眼睛。
  千重子沒想到真一會躺在那兒。實在討厭。既然在等候年輕的姑娘,卻居然這樣躺著。與其說他太不懂禮貌,使自己受到了侮辱,不如說自己討厭真一那副睡相。在千重子的生活環境裏,她看不慣男人躺倒的姿態。
  也許真一常在大學校園的草坪上與同學曲肱爲枕,仰臉躺著談笑慣了,現在這樣躺著不過是平日的姿態罷了。
  再說,真一身旁有四五個老太婆,她們一邊打開多層方木盒,一邊閑聊天。也許是真一對這些老太婆感到親切,起先是挨著她們坐,後來才躺下的吧。
  這麽一想,千重子不由得要發笑,可自己的臉反倒飛起了一片紅暈。她只是站著,沒把真一叫醒。而且還想離開真一……千重子的確從未見過男人的睡姿。
  真一穿著整潔的學生服,頭發也理得整整齊齊的。合上睫毛,活像個少年。然而,千重子沒有正面瞅他一眼。
  “千重子!”真一喊了一聲,站了起來。千重子忽然變得不高興了。
  “在這種地方睡覺,不難爲情嗎?過路人都瞅著呐。”
  “我沒睡著,你一來我就知道。”
  “真壞!”
  “我不叫你,你打算怎麽辦?”
  “看到我來才裝睡的吧?”
  “想到有這樣一個幸福的姑娘走來,我就不由得有點哀傷。頭也有點痛……”
  “我?我幸福?……”
  “你頭痛?”
  “不,已經好了。”
  “臉色不怎麽好嘛。”
  “不,已經沒什麽了。”
  “真像一把寶刀呀!”
  真一偶爾也聽別人說過他的臉像一把寶刀,可是從千重子嘴裏聽到這還是頭一次。
  真一被人這麽形容的時候,心裏洋溢著一股激情。
  “這把寶刀是不傷人的。何況又是在櫻花樹下呢。”真一說著,笑了起來。
千重子爬上斜坡,向回廊的入口處折回去。真一也離開草坪,跟著走過去。
  “真想把所有的花都看遍呀。”千重子說。
  他們一來到西邊回廊的入口處,映入眼簾的便是紅色垂櫻,馬上使人感覺到春天的景色。這才是真正的春天!連低垂的細長枝梢上,都成簇成簇地開滿了紅色八重櫻,像這樣的花叢,與其說是花兒開在樹上,不如說是花兒鋪滿了枝頭。
  “這一帶的花兒,我最喜歡這種啦。”
  千重子說著,把真一引到回廊另一個拐彎的地方。那裏有一棵櫻樹,枝椏淩空伸張著。真一也站在旁邊,望著那棵櫻樹。
  “仔細一看,它確實是女性化了呀!”真一說。“不論是垂下的細枝,還是花兒,都使人感到十分溫柔和豐盈……”
  而且八重櫻的紅花仿佛還稍帶點紫寶色。
  “我過去從沒想到櫻花竟然會這般女性化。無論是它的色彩、風韻,還是它的嬌媚、潤澤。”真一又說。
  他們兩人離開這棵櫻樹,向池子那邊走去。在馬路邊上,有張折凳,上面鋪著緋紅色氈子。遊客坐在上面品賞談茶。
  “千重子!千重子!”有人在喊。
  身穿長袖衣服的真砂子,從坐落在微暗的樹叢中的澄心亭茶室走了下來。
  “千重子,我想請你幫個忙。我累了,剛才幫師傅伺候茶席來著!”
  “我這身裝束,頂多只能幫忙洗洗茶具。”千重子說。
  “沒關系,洗洗茶具也……真的,來不來嘛。”
  “我還有朋友呢……”
  真砂子這才發現真一,便咬著千重子的耳朵輕聲地問:“是未婚夫?”
  千重子輕輕地搖了搖頭。
  “是好朋友?”
  千重子還是搖搖頭。
  真一轉過身子,走開了。
  “喏,一起進茶室喝喝茶不好嗎?……現在,位子正空著呢。”真砂子勸道。
  千重子婉謝了,她追上真一,說:“我那位茶道朋友長得標致吧?”
  “當然標致羅。”
  “哎呀,人家會聽見的啊!”
  千重子向站在那兒目送他們的真砂子,行了個注目禮以示告別。
  穿過茶室下面的小道,就是水池。池畔的菖蒲葉,悠悠嫩綠,挺拔多姿。睡蓮的葉子,也漂浮在水面上。
  這個池子周圍,栽有櫻樹。
  千重子和真一繞過池子,踏上一條昏暗的林蔭小道。嫩葉的清香和濕土的芬芳撲鼻而來。那條林蔭小道很短。眼前展現一座明亮的庭園,這裏的水池比方才的水池還大。池邊的紅色垂櫻倒映在水中,淒美無比。外國遊客把櫻樹攝入了鏡頭。
  然而,水池對岸的樹叢中,梫木也靦腆地開著白花。千重子想起奈良來了。那裏有許多松樹,雖未成材,卻也千姿百態。倘使沒有櫻花,那勁松的翠綠倒也能引人入勝。不,就是現在,松木的蓊郁清翠和池子的悠悠綠水,也能把垂櫻的簇簇紅花,襯得更加鮮豔奪目。
  真一領頭踏上了池子的踏石。這叫做“涉水”。這是一種圓踏石,就像把華表切斷排列起來似的。千重子踏上去,有時還得稍稍撩起和服的下擺。
  真一回過頭來說:“我背你過去。”
  “不妨試試,我佩服你。”
  當然,這些踏石連老太婆都走得過去。
  踏石邊上也漂浮著睡蓮的葉子。而靠近對岸,踏石周圍的水面,倒映著小松樹的影子。
  “這種踏石的排法,也富于幻想吧?”真一說。
  “日本的庭園不都是富于幻想的嗎?這就如同人們對醍醐寺庭園裏的杉蘚總愛嚷嚷什麽富于幻想呀,富于幻想的,反而令人討厭……”
  “是嗎?那種杉蘚的確是富于幻想嘛。醍醐寺的五重塔已經修好,正在舉行落成典禮呢。咱們去看看吧。”
  “醍醐寺的塔也是模仿新金閣寺建造的嗎?”
  “一定是煥然一新了嗎。不過,塔沒被燒掉……是按原來的模樣拆掉重建的。落成典禮正好趕上櫻花盛開時節,一定會招來許多人的。”
  “要論賞花,就得數這裏的紅色垂櫻,此外再沒什麽地方可看的了。”
  不一會兒,兩人走完了最後幾塊踏石。
  走完那排踏石,岸邊松樹林立,轉眼間來到了橋殿。這裏正式名字叫“泰平閣”,這座橋令人聯想到“殿”的樣子。
  橋兩側有矮靠背折椅,人們坐在這裏憩息,可以越過水池眺望庭園的景色。不,當然應該說這是有水池的庭園。
坐  著憩息的人們,有的在喝飲料,有的在吃東西,也有的小孩子在橋正中跑來跑去。
  “真一,真一,這兒……”千重子首先坐下,用右手按在凳上,給真一占了一個位子。
  “我站著就行。”真一說,“蹲在你腳下也……”
  “這又何必呢。”千重子陡地站起來,讓真一坐下。“我買鯉魚鉺食去,就來。”
  千重子折回來,把鉺食扔到池子裏,鯉魚便成群簇擁上來,有的還把身子挺出水面。微波一圈套一圈地擴展開來。櫻樹和松樹的倒影也在波面微微搖蕩。
  千重子說了聲“給你吧!”就把剩下的鉺食給了真一。真一默不作聲。
  “現在還頭痛嗎?”
  “不了。”
  兩人在那兒坐了好一陣子,真一定睛凝望著水面。
  “在想什麽呢?”千重子問道。
  “啊,怎麽說呢。總會有什麽也不想的幸福時刻吧。”
  “在櫻花盛開的日子裏……”
  “不!在幸福的小姐身邊……這幸福感染了我,青春似火啊!”
  “我幸福嗎?……”千重子又再問了一遍,眼光裏忽地露出了憂愁的神色。她低著頭,看上去只不過像是一泓池水映入她的眼簾罷了。
  千重子站了起來。
  “橋那邊有我喜歡的櫻花。”
  “喏,那棵樹從這兒也可以看見。”
  那邊的紅色垂櫻美麗極了。這也是有名的櫻樹。它的枝椏下垂,像垂柳一般,並且伸張開去。千重子走到櫻樹蔭下,微風輕輕地吹拂過來,花兒飄落在她的腳邊和肩上。
  花朵稀稀疏疏地飄落在櫻花樹下。有的還漂浮在池子的水面上。不過,大概也只有七八瓣的光景……
  低垂的枝椏盡管有竹竿支撐著,但有些纖細的花枝枝梢仍然快垂到地面上了。
  透過紅色八重櫻紛垂的枝椏間的縫隙,可以望見池子對岸東邊樹叢上方那蒼翠的山巒。
  “那是東山的支脈吧?”真一說。
  “那是大文字山。”千重子回答。
  “哦,是大文字山嗎?怎麽顯得那麽高?”
  “也許是從花叢中看去的緣故吧。”
  說這話的千重子,自己也站在花叢中。
  兩人都依依不忍離去。
  這櫻樹周圍鋪著白粗砂子,砂地右首是一片松林,在這庭園裏可算是挺拔的了,顯得格外的美。然後,他們來到了神苑的出口。
  走出應天門,千重子說:“真想到清水寺去看看啊。”
  “清水寺?”真一那副神態好像是說這地方多麽一般啊。
  “我想從清水寺鳥瞰京城的暮景,想看看日落時的西山天色。”千重子重複地說了幾遍,真一只好答應了。
  “好,那就去吧。”
  “步行去嗎?”
  路程很遠。但是他們倆躲開電車道,從南禪寺那邊繞遠路走,穿越知恩院後面,通過圓山公園,踏著幽雅的小路,來到清水寺跟前。這時候,恰好天空披上了一層春天的晚霞。
  參觀清水寺舞臺的人,只剩下寥寥三四個女學生,都難以看清她們的面部了。
  這正是千重子興致勃勃的時候。幽暗的大雄寶殿已經點上了明燈。千重子沒在正殿的舞臺上停步,徑直走了過去。經過阿彌陀堂前,一直走到了後院。
  後院也有一個面臨懸崖絕壁的“舞臺”。這舞臺狹窄而小巧。但是,舞臺是西向。向著京城,向著西山。
  城裏華燈初上,而天邊還殘留著一抹淡淡的霞光。
  千重子倚在舞臺的波形欄杆上,遠眺西山,仿佛忘卻了陪伴著她的真一。真一走到了她的身旁。
  “真一,我是個棄兒哩!”千重子突然冒出了一句。
  “棄兒?……”
  “嗯,是棄兒。”
  真一迷惑不解,“棄兒”這句話的真正含意是什麽呢?
  “棄兒?”真一喃喃自語。“千重子,你也會覺得你自己是棄兒嗎?要是千重子是棄兒,我這號人也是棄兒啦,精神上的……也許凡人都是棄兒,因爲出生本身仿佛就是上帝把你遺棄到這個人世間來的嘛。”
  真一直勾勾地望著千重子的側臉,臉上若有若無地染上了霞彩,恐怕這就是春天給人的一點淡淡的憂愁吧。
  “所以,人僅僅是上帝的兒子,先遺棄再來拯救……”真一說。
  然而,千重子似乎沒有聽進去,她只顧俯瞰燈光璀璨的京城,沒有回頭瞧真一一眼。
  真一感到千重子有一種不可名狀的哀愁,他正要把手搭在她肩上,千重子卻躲閃開了。
  “請別碰我這個棄兒。”
  “我說過,上帝的孩子——人,都是棄兒嘛……”真一稍稍加強語氣說。
  “別說得那麽玄妙啦。我不是上帝的棄兒,而是被生身父母遺棄的孩兒。”
  “……”
  “是被扔到店鋪橙色格子門前的棄兒吧?”
  “瞎說!”
  “是真的。這種事告訴你也無濟于事,不過……”
  “……”
  “我呀,從清水寺這兒眺望京城蒼茫的暮色,不由得想到:我真的是在京都出生的嗎?”
  “瞧你都說些什麽呀,你的腦筋有點怪哩……”
  “這種事幹麽要騙你。”
  “你不是批發商寵愛的獨生女嗎?獨生女是富于幻想的。”
  “敢情,我是受到寵愛的。現在就是棄兒也不礙事……”
  “有什麽證據說你是棄兒?”
  “證據?店鋪的橙色格子門就是證據。古老的格子門對我最了解不過了。”千重子的聲音越發迷人了。“記得我剛上中學的時候,媽媽把我找去告訴我:‘千重子,你不是我的親生女兒。我們搶到了一個招人喜歡的嬰兒,就一溜煙似地坐車逃跑了。’可是,搶嬰兒的地點,爸媽有時不經心,說法不一致。一個說是在賞夜櫻的祇園裏,一個則說是在鴨川河灘上……他們准以爲說我是被扔在店鋪門前的棄兒,太可憐了,所以才編出這一套……”
  “噢?那麽,你知道你的生身父母是誰嗎?”
“養父母既然那麽疼愛我,我就不想找生身父母了。他們大概早已成了仇野[仇野是京都嵯峨愛宕山麓的墓地。]附近無人憑吊的遊魂了吧?石碑都已經破舊不堪……”
  春天,西山柔和的暮色,幾乎把京都的半邊天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霞光。
  真一不信千重子是個棄兒,更無法相信她是撿來的。千重子的家,坐落在古老的批發商店街,只需在附近一打聽,很快就能了解底細的。可是,真一眼下壓根兒就不想去調查。他有點迷惑,很想了解千重子爲什麽要在此時此地作這番表白。
  然而,邀真一來清水寺,難道就是爲了作這番表白?千重子的聲音更加純真、清朗。這裏面蘊藏著一股美好而堅強的力量。仿佛不像是對真一傾訴自己的衷腸。
  無疑,千重子隱隱約約覺察到真一在愛她。她的告白,也許是爲了讓自己愛著的人了解自己的身世。可是真一卻聽不出來。相反地,使他感到她的話音裏包含著拒絕他的愛。縱然“棄兒”這話出自千重子編造的也罷……
  真一曾在平安神宮再三說千重子很“幸福”,但願她的告白是對這話的抗議,因此他試探說:“你知道自己是棄兒,感到寂莫嗎?傷心嗎?”
  “不,絲毫不寂莫,也不悲傷。”
  “……”
  “我要求上大學時,我父親說:一個要繼承家業的女孩子家上什麽大學。上了大學,反而礙事。倒不如多關心點買賣。只是在這個時候,我才感到有點……”
  “是害怕嗎?”
  “是害怕。”
  “是對父母絕對服從嗎?”
  “嗯,絕對服從。”
  “在婚姻問題上也是絕對服從?”
  “嗯,現在我是打算絕對服從的。”千重子毫不猶疑地回答了。
  “你沒有自己的……自己的感情嗎?”真一問。
  “有,太多了,有點不好辦……”
  “你想把它壓抑,把它抹殺?”
  “不,不想抹殺。”
  “你總是繞著彎說。”真一微微一笑,聲音卻有些顫抖,他把上身探出波形欄杆,想要偷看一眼千重子的臉。“真想看看你這謎一般的棄兒的臉啊!”
  “已經天黑了。”千重子這才第一次回頭來看真一。她的眼睛裏閃耀著光芒。
  “真可怕……”千重子把視線落在大雄寶殿的屋頂上。她仿佛感到那用厚扁柏樹皮葺的屋頂,以沈重而陰暗的氣勢逼將過來,有點使人害怕。
   ………………

第九章 冬天的花

 千重子穿上了長褲和厚厚的套頭毛線衣。她從沒有這樣打扮過。厚襪子也很花哨。
  父親太吉郎在家,千重子跪坐在他面前,向他請安。太吉郎看到千重子這身少見的裝扮,不禁膛目而視。
  “要上山去嗎?”
  “是啊……北山杉村那孩子說想見見我,好像有什麽事要跟我說……”
  “是嗎?”太吉郎毫不猶豫地叫了一聲:“千重子!”
  “嗯。”
  “那孩子要是有什麽苦惱或困難,你就把她帶到咱家來……我收養她。”
  千重子低下頭來。
  “太好了。有了兩個女兒,我和你媽也就不寂寞了。”
  “爸爸,謝謝您,太謝謝您了。”千重子施了個禮,熱淚不禁奪眶而出。
  “千重子,你是我一手喂奶喂大的,我非常疼愛你。對那姑娘,我也盡量做到一視同仁,不分彼此。她長得像你,一定是個好姑娘。帶她來吧。二十年前,我討厭雙胞胎,現在倒無所謂了。”父親說。
  “繁!阿繁!”太吉郎呼喊妻子。
  “爸爸,我對您的好意是感激不盡的。不過,苗子那姑娘是決不會到咱家來的。”千重子說。
  “那又是爲什麽呢?”
  “她大概是不願意妨礙我的幸福,哪怕是一星半點。”
  “怎麽說是妨礙呢?”
  “怎麽說是妨礙呢?”父親又說了一遏,然後歪了歪腦袋。
  “就說今天吧,我對她說:我爸媽都知道了,請你到店裏來吧。”千重子帶著含淚欲哭的聲音說,“她卻顧慮店員和街坊……”
  “店員算什麽!”太吉郎終于提高了嗓門。
  “我懂得爸爸的心意。今天我不妨去說說看。”
  “好吧。”父親點點頭,“路上當心……還有,你可以把爸爸剛才的話轉告苗子那孩子。”
  “好的。”
  千重子穿上雨衣。戴上頭巾,換了一雙雨鞋。
  早晨,中京的上空萬裏無雲,可不知什麽時候陰沈下來了,說不定北山下著雷陣雨。從城裏也可以看見這般天色。要不是京都優美的小山巒擋住,或許還能看到遠方天陰得要下雪的樣子呢。
  千重子乘上了國營公共汽車。
  在北山的中川北山村,有國營和市營兩種公共汽車,市營公共汽車開到京都市(已經擴大)北郊的山麓就折回,而國營公共汽車則一直駛至遠方的福並縣小洪地方。
  小洪坐落在小濱灣的岸邊上,從若狹灣向前伸向日本海。
  也許是冬天,公共汽車乘客不多。
  有兩個同夥的青年人目光炯炯地盯著千重子。千重子有點害怕,趕緊蒙上頭巾。
  “小姐,請你不要用那種東西蒙起來嘛。”其中一個青年用跟年輕人很不相稱的沙啞聲說。
  “喂,住嘴!”貼鄰的另一個青年說。
  請求千重子的那個年輕人手戴鐐銬,不知是什麽罪犯。他身旁的另一個男人可能是個刑警。大概是要翻過這深山老林,把犯人押送到什麽地方去吧。
  千重子不能摘下頭巾讓他們看見自己的臉。
  公共汽車到達了高雄。
  “到了高雄的什麽地方啦?”有個客人問。其實還不至于認不出來。楓葉已經全部落光,從樹梢的細枝上可以看到冬天的景象。
  在松尾樹下的停車場上,一輛車子也沒有了。
  苗子身穿勞動服來到菩提瀑布停車場迎候千重子。
  “小姐,歡迎你。很高興地歡迎你到這深山裏來。”
  “算不了什麽深山嘛。”千重子戴著手套就去握住苗子的雙手說,“真高興啊,打夏天以後就再沒見過面啦。那次在杉山裏,太感謝你了。”
  “那算不了什麽。”苗子說,“不過,那時萬一響雷真的打在我們倆身上,真不知成什麽樣子了。盡管這樣,我還是很高興……”
  “苗子,”千重子邊走邊說,“你給我挂電話,一定有什麽急事吧,快告訴我!要不,也塌不下心來聊天呐。”
  “……”苗子身穿勞動服,頭上包著一條頭巾。
  “究竟是什麽事嘛?”千重子再問了一句。
  “其實,是秀男向我求婚,我想同你商量,所以……”苗子絆了一跤,差點摔倒,一把抓住了千重子。
  千重子把搖搖晃晃的苗子抱住。
  苗子每天勞動,身體很健壯……可是,那回夏天打雷的時候,千重子一味害怕,不曾留意到。
  苗子很快就站穩腳跟,可是她好像很願意被千重子擁抱,不肯說聲行了,甚至索性依偎著千重子走起來。
  摟著苗子的千重子,不知不覺地反而更多地靠在苗子身上。不過,這兩個姑娘誰都沒注意到這點。
  “千重子把頭巾拉起來說:
  “苗子,那你是怎樣回答秀男的?”
  “回答?……我總不能當面回答呀。”
  “起初他把我錯認是你……現在弄清楚了,他已經把你深深印在心上了。”
  “哪有這種事。”
  “不,我非常了解這點。即使不認錯人,我也只是替代千重子小姐罷了。秀男一定把我看做是千重子的幻影吧。這是第一……”苗子說。
  現在千重子回想起這樣一件事來:今年春上郁金香盛開的時候,從植物園回家途中,在加茂川堤岸上,父親曾勸母親把秀男招爲千重子的入贅女婿。
  “第二,秀男家是織腰帶的,”苗子加強語氣,“如果由于這件事而使千重子小姐家的店鋪和我發生了關系,增加了千重子小姐的麻煩,甚或使千重子小姐遭到街坊的冷眼,那我可就罪該萬死。我真想躲到更深更深的深山裏去……”
  “你是這樣看的嗎?”千重子搖了搖苗子的肩膀,“今天我是對父親說明了要上你這兒來的。我母親也很理解。”
  “你猜我父親怎麽說。”千重子更使勁地搖晃著苗子的肩膀。“他說,你去對苗子姑娘說,要是她有什麽苦惱或困難,就把她帶到咱家來……你是作爲親生女兒入了父親的戶口的。不過對那姑娘也要盡量做到一視同仁,不分彼此呀。千重子一個人太寂寞了吧。”
  “……”苗子摘下蒙在頭上的頭巾,說了聲“謝謝”,就把臉捂了起來,好大一會兒說不出話。“我衷心感激你。我的確是個舉目無親、孤苦伶仃的人,雖然寂寞,但我埋頭勞動,把這些都忘掉了。”
  千重子爲了緩和苗子的激動感情,說:
  “關鍵是秀男,他的事……”
  “這樣的事,我不能馬上回答。”
  苗子直勾勾地望著千重子,眼眶裏噙滿了熱淚。
  “借我這個。”千重子用苗子的手巾替苗子揩拭眼圈和臉頰,說。“滿面淚痕,能進村嗎?”
  “沒關系。我這個人性格倔強,比誰都更能勞動,就是好哭。”
  當千重子給苗子揩臉的時候,苗子反而情不自禁地投到千重子懷裏抽泣起來了。
  “這可怎麽辦呢?苗子,怪孤單的,快別這樣。”千重子輕輕地拍了拍苗子的後背,“你要是這樣哭,我可就回去啦。”
  “不,不要!”苗子愕然,從千重子手裏拿過自己的手巾,使勁地擦了一把臉。
  多虧是冬天,人們覺察不出來。只是她的白眼球有點紅罷了。苗子將頭巾戴得低低的。
  兩個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程。
  的確,北山杉樹的枝椏一直修整到樹梢。在千重子看來,呈圓形殘留在樹梢上的葉子,就像是一朵朵雅淡的冬天的綠花。
  千重子認爲此刻正是好時機,便對苗子說:
  “秀男不僅腰帶圖案畫得好,而且織功也很到家,很認真哩。”
  “是啊,這我知道。”苗子回答,“秀男邀我去參觀時代節的時候,他好像不大愛看盛裝的遊行隊伍,倒是很喜歡隊伍的背景——禦所那松樹的蒼翠和東山那變幻莫測的色彩。”
  “時代節的隊伍,秀男可能不稀罕……”
  “不,好像不是這樣的。”苗子加重了語氣。
  “他要我遊行結束以後到家裏去一趟。”
  “家?是秀男的家嗎?”
  “是啊。”
  千重子有點吃驚的樣子。
  “他還有兩個弟弟。還領我去看後院的空地,說如果我們將來結合了,可以在那兒蓋間小屋,盡量織點自己所喜歡的東西。”
  “這不是挺好嗎?”
  “挺好?……秀男把我看作是小姐你的幻影,才要同我結合的呀!我是個女孩子,我很了解這點。”苗子又重複了一遍。
  千重子不知怎樣回答才好,她迷惑地走著。
  在狹谷旁邊的一個小山谷裏洗刷杉圓木的女工們,圍坐成一個大圈休息,烤火取暖。篝火燃得煙霧騰騰。
  苗子來到自己的家門前。與其說是家,不如說是個小窩棚。年久失修的稻草屋頂,已經變得歪歪斜斜。只因爲是山間房子,所以還有個小院落。院落裏的野生南天竹,結著紅色的果實。就是那麽七八棵,也長得雜亂無章。
  然而,這可憐的房子,也許就是千重子原來的家。
  走過這所房子的時候,苗子的淚痕已經幹了。究竟對千重子說這就是我們的家好呢,還是不說好?千重子是在母親的娘家出生的,大概沒在這所房子住過。苗子還是嬰兒的時候,母親先于父親與世長辭,所以連她也記不清白已是否在這所房子住過了。
  幸好千重子沒發現這樣一所房子,她只顧擡頭仰望杉山和並排的杉圓木,就徑直走了過去。苗子也就沒有談及這所房子的事。
  堅拔挺立的杉林,樹梢上還殘留著的葉子稍呈圓形,千重子把它看成是“冬天的花”。想來它也的確是冬天的花。
  大部分人家的房簷前和樓上,都晾曬著一排剝了皮的洗刷幹淨的杉圓木。光是把那一根根白圓木整整齊齊地排成一排立著這點,就是夠美的了。也許比任何牆壁都要美得多。
  杉山上,在杉樹根旁長著的野草,都已經枯萎。杉樹的樹幹,筆直而且粗細一般,確實很美。透過斑斑駁駁的樹幹的縫隙,還可以窺見天空。
  “還是冬天美啊。”千重子說。
  “可能是吧,我看慣了倒也不覺得。不過,還是冬天的杉葉看上去有點像淡淡的芒草色。”
  “它多像花啊。”
  “花!是花嗎?”苗子感到意外,拾眼望著杉山。
  走不多久,有一間古雅的房子,可能是這村子裏擁有山地的大戶人家的吧。略矮的牆壁,下半截是鑲木板,漆成黃紅色;上半截是白色,帶茸瓦的小屋頂。
  千重子停下腳步說:“這間房子真好。”
  “小姐,我就是在這家寄居的,請進去看看吧。”
  “不要緊的。我住在這兒已經快十年了。”苗子說。
  千重子已經聽苗子說過兩三遍:與其說秀男是把苗子當作千重子的化身,不如說是當作千重子的幻影,才要同苗子結合的。
  如果說是“化身”,那當然容易明白。然而說是“幻影”,究竟是指什麽呢?……特別是作爲結婚對象……
  “苗子,你總說幻影、幻影的,究竟幻影是什麽呢?”千重子嚴肅地說。
  “幻影不就是手觸摸不到的、無形的東西嗎?”千重子繼續說著,突然漲紅了臉。苗子不僅是臉。恐怕全身各個部分都像自己。她將要屬于男人所有了。
  “盡管如此,很可能無形的幻影就在這裏。”苗子答話說,“幻影,也許就隱藏在男人的心裏、腦子裏,或許別的什麽地方。”
  “也許我變成六十歲老太婆的時候,幻影中的千重子小姐還是現在這樣年輕呐。”
苗子這句話使千重子感到意外。
“你連這樣的事都想到了?”
“對美的幻影,總沒有厭倦的時候吧。”
“那也不見得。”千重子好不容易才說出這句話來。
“幻影是不能踐踏的。踐踏了只能自食其果。”
“晤。”千重子看出苗子也有妒忌心,但她說,“真是的,什麽幻影在哪兒呢?”
“就在這兒……”苗子說著搖了搖千重子的上身。
“我不是幻影。是和你成對的雙胞胎。”
“這麽說,莫非連你我的靈魂也成了姐妹不成?”
“瞧你說的。那當然是和千重子小姐做姐妹啦。不過,只限于秀男才……”
“你太過慮了。”千重子說了這麽一句,微低下頭走了—段路,又說,“找個時間,咱們三人推心置腹地談談好嗎?”
“何苦呢……話有真心,也有違心的……”
“苗子,你爲什麽生這麽大的疑心呀?”
“倒不是什麽疑心。不過,我也有一顆少女的心啊!……”
“大概周山那邊下起了北山的雷陣雨。山上的杉樹也……”千重子擡起頭來。
“咱們快點回去吧,看樣子要下雨雪哩。”
“我爲防萬一下雨,帶著雨具來了。”千重子脫下一只手套,把手讓苗子看,“這樣的手,不像小姐吧?”
苗子嚇了一跳,連忙用自己的雙手攥住千重子的那只手。
不知不覺間,下起了雷陣雨。千重子不用說,恐怕就連在這個村子長大的苗子也沒留意到就下起來了。不是小雨,也不是毛毛雨。
千重子經苗子一提醒,擡頭掃視了一遍四周的山。山巒冷冷地蒙上一層朦朦的雨霧。挺立在山腳下的杉樹,反而顯得更加清新了。
不知不覺間,小小的群山仿佛鎖在霧靄中,漸漸失去了它的輪廓。就天空的模樣來說,這種景象同春霧的景象是不同的。也許可以說,它更具有京都的特色。
再看看腳底下,地面上已經有點潮濕了。
不一會兒,群山彌漫了霧靄,籠上一層淡灰色。
霧靄漸濃,從山谷落下來,還摻著一些白色的東西。這就成了雨雪。“快回去吧!”苗子對千重子這樣說,是因爲她看到了這種白色的東西。這不能算是雪,只能說是雨雪。但是,這種白色的東西,時而消失,時而又多起來。
千重子也是京都姑娘,對北山的雷陣雨並不覺得陌生。
“趁還沒變成冷冷的幻影之前……”苗子說。
“又是幻影?……”千重子笑了,“我帶雨具來了……冬天的京城天氣變幻無常,可能又會停下的吧。”
苗子仰望著天空說:“今天還是回去吧!”
她緊緊地攥住千重子那只脫下手套讓她瞧的手。
“苗子,你真考慮結婚嗎?”千重子說。
“只稍稍考慮……”苗子答後,將千重子脫下的那只手套,真摯而深情地給千重子戴上。
這時,千重子說:“請你到我店裏來一趟好嗎?”
“來吧!”
“等店員都回家以後吧。”
“在夜間?”
苗子嚇了一跳。
“請你在我家過夜。你的事我父母都很了解。”
苗子的眼睛裏露出了喜悅的神色。但她馬上又猶豫起來。
“我很想同你一塊睡,哪怕一晚也好。”
苗子不讓千重子瞧見似的把臉扔向路旁,偷偷地落起淚來。然而,千重子哪能瞧不見呢。
千重子回到了室町的店鋪。這一帶也是陰沈沈的,但沒有下雨。
“千重子,你回來得正是時候,趕在下雨之前。”母親阿繁說,“爸爸也在裏屋等你呐。
千重子回到家裏,向父親請安,父親沒好好聽完,就迫不及待地問道:
“那孩子的事怎麽樣了,千重子?”
“啊?”
千重子頗感爲難,不知怎麽回答才好。因爲這件事用三言兩語是很難說清楚的。.
“怎麽樣了?”父親再次追問。
“嗯。”
千重子本人對苗子的話,有的地方也是似懂非懂……苗子說,秀男實際上是想和千重子結婚,由于不能如願,只好死了心,而轉念于跟千重子一模一樣的苗子,並想同苗子結婚。苗子少女的心,敏銳地覺察到這點。
于是,她向千重子說了一通“幻影論”。千重子心想:難道秀男真的要用苗子來慰藉他渴望千重子的心情嗎?如果是這樣,那就不完全是秀男自負了。
但是,也許事情不盡是這樣。
千重子不好意思正面看著父親的臉,她羞得幾乎連脖子都紅了。
“那位苗子姑娘不是一心想見你嗎?”父親說。
“是啊。”千重子猛然擡起頭來,“她說大友先生家的秀男向她求婚了。”
千重子的聲音微微發顫。
“哦?”
父親悄悄望了女兒一眼,沈默了片刻。他仿佛看透了什麽,但沒有說出來。
“是嗎,和秀男?……要是大友先生家的秀男,倒不錯嘛。真的,緣分這玩意兒是很微妙的。這同你也有關系吧?”
“爸爸,不過我覺得她不會和秀男結婚的。”
“哦?那爲什麽呢?”
“那爲什麽呢?我覺得很好嘛……”
“爸爸。不是好不好的問題,您還記得嗎,您在植物園問過我,讓秀男做我的終身伴侶怎麽樣,這事,那位姑娘全都知道了。”
“噢?她怎麽會知道的?”
“還有,她好像覺得秀男家是織腰帶的,同咱們的店鋪總有點關系。”
父親感慨萬分,沈默不言了。
“爸爸,您讓她到咱家來過夜吧。過一夜也好,我求求您。”
“當然可以,這有什麽呢……我不是說過就是收養她也可以嗎?”
“那她是決不會同意的。她只住一個晚上……”
父親用憐愛女兒的目光望著千重子。
這時,傳來了母親拉擋雨板的聲音。
“爸爸,我去幫媽一下忙就來。”千重子說著站了起來。
雷陣雨敲打在瓦房頂上,幾乎聽不見聲響。父親紋絲不動地坐在那兒。
水木龍助、真一兄弟倆的父親邀請太吉郎上圓山公園左阿彌飯館吃晚飯。冬季日短,從高處的飯館房間裏居高臨下鳥瞰,市街上都已掌燈。天空一片灰朦朦,沒有晚霞。街上除了點點燈火,也顯得陰沈沈的。那是京都冬天的色彩。
龍助的父親是一位殷實可靠的大批發商,他使室町這家字號繁榮起來。但今天他好像有難言之事,總是猶猶豫豫,淨扯些無聊的市井傳說來打發時間。
“其實……”他借酒興引開了話題。平素優柔寡斷,經常流露出厭世情緒的太吉郎,對水木的話卻已猜到了幾分。
“其實嘛……”水木吞吞吐吐地說,“關于龍助魯莽的事,也許你已經從令援那裏聽說了吧?”
“是啊,我雖不才,卻很理解龍助的好意。”
“是嗎。”水木如釋重負,“那小子很像我年輕的時候,說幹就幹,誰勸阻都不聽,真不好辦……”
“我倒很感謝他。”
“是嗎。你這麽說,我也就放心了。”水木確實放心了,“請你別見怪啊。”
他說完,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太吉郎店鋪的生意日漸蕭條,由一個同行,且是個區區的年輕人來幫忙,實在有失體面。要說是去學習,從兩家商店的規模看來,應該是倒過來。
“我倒很感謝他……”太吉郎說,“貴店倘使沒有龍助,恐怕也不好辦吧……”
“哪裏,做生意,龍助也是個新手,還不在行。做父親的,說出這話未免那個,不過,這孩子辦事倒也牢靠……“
“是啊,他到敝店來,馬上就擺出一副嚴肅的面孔坐在掌櫃面前,真嚇唬人。”
“他就是這麽個脾氣。”水木說了一句,又默默地呷了一口酒。
“佐田先生。”
“嗯?”
“哪怕不是每天,若答應讓龍助到貴店來幫忙,他弟弟真一就會更加好好幹,那我就省事了。真一是個性情溫和的孩子,龍助直到現在還動不動就喊他‘童男’什麽的,這是他最討厭的……因爲小時候他坐過祇國節的彩車。”
“他長得很俊,和小女千重子是青梅竹馬之交……”
“關于千重子小姐的事……”
水木又講不下去了。
“噢,關于千重子小姐的事……”水木重複了一句,然後用簡直像是生氣的口吻說,“你怎樣養育出這麽一個漂亮的好姑娘啊?”
“這不是父母的本事,而是孩子天生的。”太吉郎直統統地答道。
“我想你已經知道了,你我都是幹類似行業的,龍助要求來幫忙,說實在的,是因爲他希望更多地接近千重子小姐,哪怕半個小時,一個小時也好。”
太吉郎點點頭。水木揩了揩額頭的汗,他那額頭很像龍助的額頭。
“那孩子雖然其貌不揚,但很能幹。我決無意強求。不過,有朝一日有幸得到千重子小姐的垂青,真到那份上,恕我冒昧,請你把他收養爲養老女婿。我願把他過繼……”水木說著,低下了頭。
“過繼?……”太吉郎簡直嚇了一大跳,“你要把大批發商的繼承人……”
“這是人生的不幸啊。我了解丁龍助近來的情況才這麽想的。”
“感謝你的厚意。不過,這種事還得根據他們兩個年輕人感情的發展來定。”太吉郎避開水木的強烈要求,“千重子是個棄兒啊!”
“棄兒有什麽關系?”水木說,“我說這些,是想讓你心裏有個數。那末,是不是可以讓龍助上貴店來幫忙呢?“
“可以嘛。”
“謝謝,謝謝。”水木感到輕松愉快了,連喝酒的樣子也不同了。
第二天早上,龍助急匆匆地來到太吉郎的店裏,馬上就把掌櫃和店員都召在一起,查起貨物來……諸如香雲綢、白綢、刺繡縐綢、京都縐綢、綾子、特等縐綢、撚線綢、結婚禮服、長袖和服、中袖和服、窄袖和服、錦子、緞子、高級印染綢子、出訪禮服、腰帶、黑絹、和服的零星物品等……
龍助只是看了看,什麽話也沒說。掌櫃由于有上回的事,對龍助有點拘謹,連頭也沒擡起來。
大家挽留龍助,可是龍助還是在晚飯前回家了。
入夜,苗子來了。她砰砰砰地敲了幾下格子門。這敲門聲只有千重子聽見。
“噯喲,苗子,從傍晚就冷了起來,你可來得太好了。”
“星星都出來了。”
“千重子小姐,我該怎樣向令尊令堂招呼才好呢?”
“我早就跟他們說明白了,只要說聲你是苗子就行。”千重子摟住苗子的肩膀,領她到後院去,她邊走邊問:“你吃過飯了嗎?”
“我在那邊吃過壽司才來的,不用操心了。”
苗子顯得很拘謹。千重子的雙親看見她,弄得目瞪口呆,想不到竟有這麽一個姑娘長得這樣像自己的女兒。
“千重子,你們倆上後面二樓去好好談談吧。”還是母親阿繁最能體貼人。
千重子拉著苗子的手走過狹窄的過道,上到後面二樓,打開了暖爐。
“苗子,你過來。”千重子把苗子叫到穿衣鏡前,直勾勾地望著鏡中兩個人的臉。
“多像啊!”一股暖流流遍了千重子的全身。她們又左右對調,再看了看,“簡直一模一樣呀!嗯。”
“本來就是雙胞胎嘛。”苗子說。
“要是所有的人都生雙胞胎,會是什麽樣子呢?”
“那就淨認錯人,不就麻煩了嗎。”苗子後退一步,眼睛濕潤了,“人的命運真難預料啊。”
千重子也後退到苗子身邊,使勁地搖晃著苗子的雙肩,說:
“苗子,你就在我們家住下去不行嗎?我父母也這麽希望……我一個人太孤單了……雖然我不知道住在杉山會有多快活。”
苗子好像站不穩似的搖晃了一下,跪坐了下來。然後,搖搖頭。在搖頭的當兒,眼淚差點落在自己的膝蓋上。
“小姐,現在你我之間的生活方式不同,教養也不一樣,我也過不慣大城市生活,我只要上你店去一次,只要一次也就行了。也想讓你看看你送給我的和服……再說,小姐還曾兩次光臨杉山來看我。”
“小姐,你嬰兒時被我們的父母抛棄了,可我什麽都不曉得呀。”
“這種事,我早就忘記了。”千重子無拘無束地說,“現在我已經不認爲有這樣的父母了。”
“我想,不知道咱父母是不是會受到報應……那時我也是個嬰兒。請別見怪。”
“這事體有什麽責任和罪過呢?”
“雖然沒有,但我以前也說過,我不願意妨礙小姐的幸福,哪怕是一星半點兒。”苗了壓低嗓音,“我想索性隱姓埋名算了。”
“何苦呢,幹嗎要那樣?……”千重子加強了語氣,“我總覺得很不公平……苗子,你覺得不幸福嗎?”
“不,我覺得孤單。”
“也許幸運是短暫的,而孤單卻是長久的。”千重子說,“咱們躺下好好再談談吧。”千重子從壁櫥裏拿出臥具來。
苗子一邊幫忙一邊說:“這就是幸福吧!”
她側耳傾聽屋頂上的聲音。
千重子看見苗子側耳傾聽,便問道:
“是雷陣雨?雨雪?還是夾雜著雨雪的陣雨?”說著自己也停下手來。
“是嗎?可能是下小雪吧。“
“雪?……”
“多麽輕飄啊。不成雪的雪。真好,是小小的雪。”
“嗯。”
“山村裏經常下這樣的小雪。我們在勞動,不知不覺間,杉樹的葉子披上了一層白色,就像是一朵朵白花。冬天枯萎的林木,常常連小小的枝椏都成了白色,好看極了。”苗子說。
“有時小雪很快停下,馬上變成雨雪,有時又變成雷陣雨……”
“打開擋雨板看看怎麽樣?一看就明白了。”千重子剛想站起來走過去,就被苗子一把抱住,“算了,又那麽冷,要幻滅的啊!”
“幻、幻,你總愛說個幻字。”
“幻?……”
苗子美麗的臉蛋綻開了微笑,流露出一縷淡淡的哀愁。
千重子要鋪床鋪,苗子急忙說:
“千重子小姐,請讓我來鋪一次小姐你的床鋪好嗎?”
但是,千重子一聲不言,默默地鑽進並排鋪著的被窩裏。
“啊!苗子,真暖和啊!”
“畢竟是工作不同,住的地方也……”
苗子把千重子緊緊抱住。
“這樣的夜晚,總是很冷的啊。”苗子似乎一點也不覺得冷,“細雪紛紛揚揚,停停下下……今天夜裏……”
這時,父親太吉郎和母親阿繁上樓到隔壁房間去了。由于上了年紀,他們用電毛毯去暖和床鋪。
苗子把嘴湊到千重子耳邊,悄悄地說:
“千重子小姐的床鋪已經暖和了,我到旁邊的鋪位去。”
母親把隔扇拉開一條小縫,窺視兩個姑娘的臥室,那是在這以後的事了。
翌日早晨,苗子一早就起床,把千重子搖醒,“小姐,這可能就是我一生的幸福了。趁著沒人瞧見,我該回去了。”
正像昨晚苗子所說的那樣,真正的小雪在半夜裏下下停停,現在還在霏霏地下著。這是一個寒冷的早晨。
千重子坐了起來:“苗子,你沒帶雨具吧?請你等一等。”千重子說著,把自己最好的天鵝絨大衣、折疊傘和高齒木展都給了苗子。
“這是我送給你的。希望你再來啊。”
苗子搖搖頭。千重子抓住紅格子門,目送苗子遠去。苗子始終沒有回頭。在千重子的前發上飄落了少許細雪,很快就消融了。整個市街也還在沈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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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端康成文學的東方美 by 葉渭渠

    川端康成1899年生于大阪府三島郡豐川村大字宿久莊,接近京都。康成“把京都王朝文學作為‘搖籃’的同時,也把京都自然的綠韻當作哺育自己的‘搖籃’”。祖輩原是個大戶人家,被稱為“村貴族”,事業失敗後,將希望寄托在康成父親榮吉的身上,讓榮吉完成了東京醫科學校的學業,挂牌行醫,兼任大阪市一所醫院的副院長。在康成一兩歲時,父母因患肺結核病溘然長逝。祖父母便帶康成回到闊別了十五年的故裏,姐姐芳子則寄養在秋岡義一姨父家。康成由于先天不足,體質十分孱弱。兩位老人對孫兒過分溺愛,擔心他出門惹事,讓他整天閉居在陰濕的農舍裏。這位幼年的孤兒與外界幾乎沒有發生任何接觸,“變成一個固執的扭曲了的人”,“把自己膽怯的心閉鎖在一個渺小的軀殼裏,為此而感到憂鬱與苦惱”。直到上小學之前,他“除了祖父母之外,簡直就不知道還存在著一個人世間”。
  康成上小學後,不到三年內祖母和姐姐又相繼棄他而去,從此他與年邁的祖父相依為命。祖父眼瞎耳背,終日一人孤寂地呆坐在病榻上落淚,並常對康成說:咱們是“哭著過日子的啊”!這在康成幼稚的心靈投下了寂寞的暗影。康成的孤兒體驗,由于失去祖父而達到了極點。
  對康成來說,他接連為親人奔喪,參加了無數的葬禮,人們戲稱他是“參加葬禮的名人”。他的童年沒有感受到人間的溫暖,相反地滲入了深刻的無法克服的憂鬱、悲哀因素,內心不斷湧現對人生的虛幻感和對死亡的恐懼感。這種畸形的家境、寂寞的生活,是形成川端康成比較孤僻、內向的性格和氣質的重要原因。這便促使他早早闖入說林書海。小學圖書館的藏書,他一本也不遺漏地統統借閱過。這時候,他開始對文學產生了憧憬。
  1913年,川端升入大阪府立茨木中學,仍孜孜不倦地埋頭于文學書堆裏,開始接觸到一些名家名作。他從不間斷地做筆記,把作品中的精彩描寫都詳盡地記錄下來。他的國文學和漢文學成績最佳,他的作文在班上是首屈一指的。1914年5月,祖父病重後,他守候在祖父病榻旁,誦讀《源氏物語》那些感時傷事的、帶上哀調的詞句,以此驅遣自己,溺于感傷,並且決心把祖父彌留之際的情景紀錄下來,于是寫起了《十六歲的日記》。這篇《十六歲的日記》既是康成痛苦的現實的寫生,又是洋溢在冷酷的現實內裏的詩情,在此也顯露了康成的創作才華的端倪。秋天,他就把過去所寫的詩文稿裝訂成冊,稱《第一谷堂集》、《第二谷堂集》,前者主要收入他的新體詩三十二篇,後者是中小學的作文。從這裏可以看出,少年的康成開始具有文人的意識,已經萌發了最初的寫作欲望。
  這時候起,川端立志當小說家,開始把一些俳句、小小說投寄刊物,起初未被採用。到了1915年夏季,《文章世界》才刊登了他的幾首俳句。從此他更加廣泛地涉獵世界和日本的古今名著。他對《源氏物語》雖不甚解其意,只朗讀字音,欣賞著文章的優美的抒情調子,然已深深地為其文體和韻律所吸引。這一經歷,對他後來的文學創作,產生了深刻的影響。之後他從事寫作時,少年時代那種如歌一般的旋律,仍然回蕩在他的心間。
  1916年第一次在茨木小報《京阪新聞》上發表了四五首和歌和九篇雜感文,同年又在大阪《團欒》雜志上發表了《肩扛老師的靈柩》。這一年,他還經常給《文章世界》寫小品、掌篇即微型小說。《文章世界》舉辦投票選舉“十二秀才”,川端康成名列第十一位。對于立志當作家的少年來說,這是很值得紀念的一年。
  川端康成1917年3月于茨木中學畢業後,考取第一高等學校,到了東京,開始直接接觸日本文壇的現狀和“白樺派”、“新思潮派”的作家和作品,以及正在流行的俄羅斯文學,這使他頓開眼界。他在中學《校友會雜志》1919年6月號上,發表了第一篇習作《千代》,以淡淡的筆觸,描寫了他同三個同名的千代姑娘的愛戀故事。
  事實上,川端成人之後,一連接觸過四位名叫千代的女性,對她們都在不同程度上產生過感情。其中對伊豆的舞女千代和歧阜的千代,激起過巨大的感情波瀾。
  伊豆舞女千代是川端上一高後到伊豆半島旅行途中邂逅的。他第一次得到舞女的平等對待,並說他是個好人,便對她油然產生了純潔的友情;同樣地,受人歧視和淩辱的舞女遇到這樣友善的學生,以平等的態度對待自己,自然也激起了感情的漣漪。他們彼此建立了真摯的、誠實的友情,還彼此流露了淡淡的愛。從此以後,這位美麗的舞女,“就像一顆彗星的尾巴,一直在我的記憶中不停地閃流”。
  歧阜的千代,原名伊藤初代,是川端剛上大學在東京一家咖啡館裏相識、相戀的,不久他們訂了婚。後來不知為何緣故,女方以發生了“非常”的情況為由,撕毀了婚約。他遭到了人所不可理解的背叛,很艱難地支撐著自己,心靈上留下了久久未能愈合的傷痕。從此產生了一種膽怯和自卑,再也不敢向女性坦然傾吐自己的愛心,而且陷入自我壓抑、窒息和扭曲之中,變得更加孤僻和相信天命。
  1920年7月至1924年3月大學時代,川端為了向當時文壇挑戰,改革和更新文藝,與愛好文學的同學複刊《新思潮》(第六次),並在創刊號上發表了《招魂節一景》,描寫馬戲團女演員的悲苦生活,比較成功。川端康成的名字第一次出現在《文藝年鑒》上,標志著這位文學青年正式登上了文壇。
  川端發表了《招魂節一景》以後,由于戀愛生活的失意,經常懷著憂鬱的心情到伊豆湯島,寫了未定稿的《湯島的回憶》。1923年1月《文藝春秋》雜志創刊後,他為了訴說和發洩自己心頭的積鬱,又為雜志寫出短篇小說《林金花的憂鬱》和《參加葬禮的名人》。與此同時,他在愛與怨的交織下,以他的戀愛生活的體驗,寫了《非常》、《南方的火》、《處女作作祟》等一系列小說,有的是以其戀愛的事件為素材直接寫就,有的則加以虛構化。川端這一階段的創作,歸納起來,主要是描寫孤兒的生活,表現對已故親人的深切懷念與哀思,以及描寫自己的愛情波折,敘述自己失意的煩惱和哀怨。這些小說構成川端康成早期作品群的一個鮮明的特征。這些作品所表現的感傷與悲哀的調子,以及難以排解的寂寞和憂鬱的心緒,貫穿著他的整個創作生涯,成為他的作品的主要基調。川端本人也說:“這種孤兒的悲哀成為我的處女作的潛流”,“說不定還是我全部作品、全部生涯的潛流吧”。大學時代,川端康成除了寫小說之外,更多的是寫文學評論和文藝時評,這成為他早期文學活動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1924年大學畢業後,川端與橫光利一等發起了新感覺派文學運動,並發表了著名論文《新進作家的新傾向解說》。從某種意義上說,它起引了指導新感覺派作家的創作方法和運動方向的作用。但在創作實踐方面,他並無多大的建樹,只寫了《梅花的雄蕊》、《淺草紅團》等少數幾篇具有某些新感覺派特色的作品,他甚至被評論家認為是“新感覺派集團中的異端分子”。後來他自己也公開表明他不願意成為他們的同路人,決心走自己獨特的文學道路。他的成名作《伊豆的舞女》就是試圖在藝術上開闢一條新路,在吸收西方文學新的感受性的基礎上,對力求保持日本文學的傳統色彩作了新的嘗試。
  川端從新感覺主義轉向新心理主義,又從意識流的創作手法上尋找自己的出路。他首先試寫了《針、玻璃和霧》、《水晶幻想》(1931),企圖在創作方法上擺脫新感覺派的手法,引進喬伊斯的意識流和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從而成為日本文壇最早出現的新心理主義的作品之一。在運用意識流手法上,《水晶幻想》比《針、玻璃和霧》更趨于嫻熟,故事描寫了一個石女通過梳妝臺的三面鏡,幻影出她那位研究優生學的丈夫,用一只雄狗同一只不育的母狗交配,引起自己產生對性的幻想和對生殖的強烈意識,流露出一種醜陋的呻吟。在創作手法上採取“內心獨白”的描寫,交織著幻想和自由聯想,在思想內容上明顯地表現出西方文學的頹廢傾向。
  翌年,川端康成轉向另一極端,無批判地運用佛教的輪回思想寫了《抒情歌》,借助同死人的心靈對話的形式,描繪一個被人拋棄了的女人,呼喚一個死去的男人,來訴說自己的衷情,充滿了東方神秘主義的色彩。這種“心靈交感”的佛教式的思考與虛無色彩,也貫穿在他的《慰靈歌》之中。
  川端康成的這段探索性的創作道路表明,他起初沒有深入認識西方文學問題,只憑借自己敏銳的感覺,盲目醉心于借鑒西方現代派,即單純橫向移植。其後自覺到此路不通,又全盤否定西方現代派文學而完全傾向日本傳統主義,不加分析地全盤繼承日本化了的佛教哲理,尤其是輪回思想,即單純縱向承傳。最後開始在兩種極端的對立中整理自己的文學理路,產生了對傳統文學也對西方文學批判的衝動和自覺的認識。這時候,他深入探索日本傳統的底蘊,以及西方文學的人文理想主義的內涵,並摸索著實現兩者在作品內在的協調,最後以傳統為根基,吸收西方文學的技巧和表述方法。即使吸收西方文學思想和理念,也開始注意日本化。《雪國》就是在這種對東西方文學的比較和交流的思考中誕生的。
  《雪國》的主人公駒子經歷了人間的滄桑,淪落風塵,但並沒有湮沒于紙醉金迷的世界,而是承受著生活的不幸和壓力,勤學苦練技藝,追求過一種“正正經經的生活”,以及渴望得到普通女人應該得到的真正愛情,因而她對島村的愛戀是不摻有任何雜念的,是純真的,實際上是對樸素生活的依戀。但作為一個現實問題,在那個社會是難以實現的。所以作家寫島村把她的認真的生活態度和真摯的愛戀情感,都看做是“一種美的徒勞”。對駒子來說,她的不幸遭遇,扭曲了她的靈魂,自然形成了她複雜矛盾而畸形的性格:倔強、熱情、純真而又粗野、妖媚、邪俗。一方面,她認真地對待生活和感情,依然保持著鄉村少女那種樸素、單純的氣質,內心裏雖然隱忍著不幸的折磨,卻抱有一種天真的意願,企圖要擺脫這種可詛咒的生活。另一方面,她畢竟是個藝妓,被迫充作有閒階級的玩物,受人無情玩弄和踐踏,弄得身心交瘁、疾病纏身乃至近乎發瘋的程度,心理畸形變態,常常表露出煙花女子那種輕浮放蕩的性格。她有時比較清醒,感到在人前賣笑的卑賤,力圖擺脫這種不正常的生活狀態,決心“正正經經地過日子”;有時又自我麻醉,明知同島村的關系“不能持久”,卻又想入非非地迷戀于他,過著放蕩不羈的生活。這種矛盾、變態的心理特征,增強了駒子的形象內涵的深度和藝術感染力量。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是相當准確的概括。
  川端康成在《伊豆的舞女》中力求體現日本的傳統美,《雪國》中對此又作了進一步的探索,更重視傳統美是屬于心靈的力量,即“心”的表現,精神上的“余情美”。《雪國》接觸到了生活的最深層面,同時又深化了精神上的“余情美”。他所描寫的人物的種種悲哀,以及這種悲哀的余情化,是有著這種精神主義的價值,決定了駒子等人物的行為模式,而且通過它來探討人生的感傷,在一定程度上表現了作家強作自我慰藉、以求超脫的心態。作家這種樸質無華、平淡自然的美學追求,富有情趣韻味,同時與其人生空漠、無所寄托的情感是深刻地聯系在一起的。
  《雪國》在藝術上拓寬了《伊豆的舞女》所開闢的新路,無論在內容上還是在形式上都形成了自己的創作個性。它是川端創作的成熟標志和藝術高峰。它的成就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其一,在藝術上開闢了一條新路。川端從事文學創作伊始,就富于探索精神。他在一生的創作道路上有成功的經驗,也有失敗的嘗試,走過一條彎彎曲曲的道路。習作之初,他的作品大都帶有傳統私小說的性質,多少留下自然主義痕跡,情調比較低沈、哀傷。新感覺派時期,他又全盤否定傳統,盲目追求西方現代主義文學,無論在文體上或在內容上都很少找到日本傳統的氣質,但他並沒有放棄藝術上的新追求,且不斷總結經驗,重又回歸到對傳統藝術進行探索。如果說,《伊豆的舞女》是在西方文學交流中所作的一次創造性的嘗試;那麼《雪國》則使兩者的結合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這是作家在《伊豆的舞女》中所表現出來的特質和風格的升華,它賦予作品更濃厚的日本色彩。其二,從此川端的創作無論從內容或從形式來說,都形成了自己的創作個性。川端早期的作品,多半表現“孤兒的感情”和愛戀的失意,還不能說形成了自己的鮮明藝術性格。但他經過不斷的藝術實踐,不斷豐富創作經驗,他的藝術才能得到充分發揮,其創作個性得到了更加突出、更加鮮明的表現。他善于以抒情筆墨,刻畫下層少女的性格和命運,並在抒情的畫面中貫穿著對純真愛情熱烈的贊頌,對美與愛的理想表示朦朧的向往,以及對人生無常和徒勞毫不掩飾的渲染;而且對人物心理刻畫更加細膩和豐富,更加顯示出作家飽含熱情的創作個性。盡管在其後的創作中,川端的風格還有發展,但始終是與《伊豆的舞女》、《雪國》所形成的基本特色一脈相連,其作品的傳統文學色調沒有根本變化。
  這期間,川端康成還以他熟悉的動物世界為題材,創作了《禽獸》(1933)。小說描寫一個對人失去信任的心理變態者,討厭一切人,遂以禽獸為伴,從中發現它們愛情純真的力量和充滿生命的喜悅,以此聯系到人與人之間的冷漠和寡情。作家意在抒發自己對人性危機的感慨,呼喚和追求人性美。但作品拖著煩惱、惆悵、寂寞、孤獨的哀傷余韻,表露了濃重的虛無與宿命的思想。這篇作品表現了人物瞬間感受和整個意識流程。但又非常重視傳統結構的嚴密性,故事有序列地推進,在局部上卻採用了延伸時空的手法,借以加強人物心理的明晰變化,更深入地挖掘人物的內心世界。這是在借鑒意識流手法和繼承傳統手法結合上所作的一次成功的實踐。此外還寫了《花的圓舞曲》、《母親的初戀》,以及自傳體小說、新聞小說,青春小說《高原》、《牧歌》、《故園》、《東海道》、《少女港》等。由于受到戰時的影響,他背負著戰爭的苦痛,一味地沈潛在日本古典文學中,徘徊在《源氏物語》的物哀精神世界裏,在藝術與戰時生活的相克中,他抱著一種悠然忘我的態度,企圖忘卻戰爭,忘卻外界的一切。他離戰時的生活是遠了,但他從更深層次去關注文學。他根據戰爭體驗,結合自己對日本古典的認識,加深尋找民族文化的自覺,對繼承傳統的理解也更加深刻。他進一步通過古典把目光朝向“民族的故鄉”。
  戰後,川瑞康成對戰爭的反思,進一步擴展為對民族歷史文化的重新認識,以及審美意識中潛在的傳統的蘇醒。他說過:“我強烈地自覺做一個日本式作家,希望繼承日本美的傳統,除了這種自覺和希望以外,別無其他東西。”“我把戰後的生命作為余生,余生不是屬于我自己,而是日本美的傳統的表現。”也就是說,戰後川端對日本民族生活方式的依戀和對日本傳統文化的追求更加熾烈。他已經在更高的理論層次上思考傳統與現代、本土與外來的問題。他總結了一千年前吸收和消化中國唐代文化而創造了平安王朝的美,以及明治百年以來吸收西方文化而未能完全消化的歷史經驗和教訓,並且結合自己的創作實踐,提出了應該“從一開始就採取日本式的吸收法,即按照日本式的愛好來學,然後全部日本化”。他在實踐上將汲取西方文學溶化在日本古典傳統精神與形式之中,更自覺地確立“共同思考東西方文化的融合與橋梁的位置”。
  川端康成在理論探索的基礎上,充分發揮了作家的主動精神和創造力量,培育了東西方文化融合的氣質,並且使之流貫于他的創作實踐中,使其文學完全臻于日本化。同時他的作品呈現出更多樣化的傾向,貫穿著雙重或多重的意識。在文學上獲得最大成就的,可算是《名人》、《古都》、《千只鶴》和《睡美人》等作品。
  《名人》同《雪國》是珠聯璧合的佳作。他在《名人》中,一反過去專寫女性感情的傳統,而完全寫男性的世界,寫男性靈魂的奔騰和力量的美。作家塑造秀哉名人這個人物,著眼于“把這盤棋當作藝術品,從贊賞棋風的角度加以評論”。他十分注意精神境界的描述。所以《名人》雖然也寫了棋局的氣氛和環境,但主要是寫人、寫人生命運,而不是單單寫棋,它突出地展示了秀哉名人在對奔過程中所表現的美的心靈。這部作品是川端創造的一種新的文學模式──報告小說,他運用了名人告別賽的記錄,對生活載體作出真實直接的再現,不能不說這在一定程度上束縛了作家的想象的翅膀;但它又不是一般的報告文學,而是運用小說的藝術手法,在事實的框架之內,也容許作家發揮自己的想像力,並不摒棄審美主體的意識滲透,而作出適當的虛構,將真實的紀錄部分和靠想像力虛構的部分渾然融合為一體,以更自由、更廣闊、更活躍和更多樣的藝術手段,創造出獨特的藝術世界。
  川端出于對傳統的切實的追求,寫了《古都》(1961─1962),在京都的風俗畫面上,展開千重子和苗子這對孿生姐妹的悲歡離合的故事。川端康成為了貫穿他創作《古都》的主導思想,借助了生活片斷的景象,去撫觸古都的自然美、傳統美,即追求一種日本美。所以全篇貫穿了寫風物,它既為情節的發展提供了契機,又為人物的塑造和感情的抒發創造了條件。同時它也成功地塑造了千重子和苗子這兩個人物形象,描寫了男女的愛情關系,但其主旨並不在鋪展男女間的愛情波折,所以沒有讓他們發展成喜劇性的結合,也沒有將他們推向悲劇性的分離,而是將人物的純潔感情和微妙心理,交織在京都的風物之中,淡化了男女的愛情而突出其既定的宣揚傳統美、自然美和人情美的題旨。這正是《古都》的魅力所在。
  作者在《古都》裏對社會環境的認識是比較清醒的,他對社會、人際關系的認識和體驗也是比較深刻的,這正是戰後生活的賜予。他通過姐妹之間、戀人之間的感情隔閡,甚至釀成人情冷暖和離別的痛苦,反映了社會中存在著身份等級和門第殊隔,揭示了這一貧富差別和世俗偏見所形成的對立現實。作品的時代氣息,還表現在作者以鮮明而簡潔的筆觸,展現了戰後美軍占領下的社會世相,比如傳統文化面臨危機,景物失去古都的情調,凡此種種的點染,都不是川端康成偶感而發,而是在戰後的哀愁和美軍占領日本的屈辱感的交錯中寫就的。當時,他對于戰後的這種狀態,一如既往地覺得悲哀,也不時慨嘆,但沒有化為憤怒,化為批判力量,所以也只能是一種交織著憂傷與失望的哀鳴,也許這仍然是作者對時代、對社會反應的一貫的獨特方式。同時,小說裏還流露了些許厭世的情緒和宿命的思想,不遺余力地宣揚“幸運是短暫的,而孤單卻是永久的”。對川端康成的小說創作來說,《古都》所表現的自然美與人情美,以及保持著傳統的氣息,都具有特異的色彩。
  自從《雪國》問世以來,川端康成的不少作品,在孤獨、哀傷和虛無的基調之上,又增加了些許頹唐的色彩,然後有意識地從理智上加以制約。如果說,《伊豆的舞女》和《雪國》是川端康成創作的一個轉折,那麼《千只鶴》和《山音》又是另一個轉折,越發加重其頹唐的色調。《千只鶴》對太田夫人和菊治似乎超出了道德範圍的行動、菊治的父親與太田夫人和近子的不自然的情欲生活,以及他們的倫理觀等,都寫得非常含蓄,連行動與心態都是寫得朦朦朧朧,而在朦朧中展現異常的事件。特別是著力抓住這幾個人物的矛盾心態的脈絡,作為塑造人物的依據,深入挖掘這些人物的心理、情緒、情感和性格,即他們內心的美與醜、理智與情欲、道德與非道德的對立和衝突,以及深藏在他們心中的孤獨和悲哀。也就是說,他企圖超越世俗的道德規範,而創造出一種幻想中的“美”、超現實美的絕對境界。正如作家所說的,在他這部作品裏,也深深地潛藏著這樣的憧憬:千只鶴在清晨或黃昏的上空翺翔,並且題詩“春空千鶴若幻夢”,這恐怕就是這種象征性的意義吧。
  《千只鶴》運用象征的手法,突出茶具的客體物象,來反映人物主體的心理。川端在這裏盡量利用茶室這個特殊的空間作為中心的活動舞臺,使所有出場人物都會聚于茶室,這不僅起到了介紹出場人物,以及便于展開故事情節的作用,而且可以借助茶具作為故事情節進展和人物心理流程的重要媒介,並賦予這些靜止的東西以生命力,把沒有生命、沒有感情的茶具寫活了,這不能不算是藝術上的獨具匠心的創造。如果說《千只鶴》用簡筆法含蓄而朦朧地寫到幾個人物的近乎超越倫理的行為,那麼《山音》則是著重寫人物由于戰爭創傷而心理失衡,企圖通過一種近于違背人倫的精神,來恢複心態的平衡,以及通過一個家庭內部結構的變化,來捕捉戰後的社會變遷和國民的心理失衡。作家塑造的人物中,無論是信吾的家庭成員還是與這個家庭有關的幾個人物,他們的性格都由于戰爭的殘酷和戰後的艱苦環境而被扭曲了。但作家對此也只是哀傷,而沒有憤怒;只是呻吟,而沒有反抗。准確地說,他是企圖用虛無和絕望,用下意識的反應,乃至無意識的行動來作出對現實的反應。盡管如此,作品還是展示了戰爭造成一代人的精神麻木和頹廢的圖景,還是留下了戰爭的陰影的。如果離開戰爭和戰後的具體環境,就很難理解《山音》的意義。
  從總體來說,川端康成寫《千只鶴》和《山音》這兩部作品的主要意圖,似乎在于表現愛情與道德的衝突。他既寫了自然的情愛,又為傳統道德所苦,無法排解這種情感的矛盾,就不以傳統道德來規範人物的行為,而超越傳統道德的框架,從道德的反叛中尋找自己的道德標准來支撐愛情,以頹唐的表現來維系愛欲之情。這大概是由于作家在日常生活中經常受到不安的情緒困擾,企圖將這種精神生活上的不安和性欲上的不安等同起來,才導致這種精神上的放蕩吧。
  《睡美人》讓主人公江口老人通過視覺、嗅覺、觸覺、聽覺等手段來愛撫睡美人,這只不過是以這種形式來繼續其實際不存在的、抽象的情緒交流,或曰生的交流,借此跟蹤過去的人生的喜悅,以求得一種慰藉。這是由于老人既本能地要求享受性生活,而又幾乎近于無性機能,為找不到愛情與性欲的支撐點而苦惱,以及排解不了孤獨的空虛和寂寞而感到壓抑。這種不正常成為其強烈的歡欣的宣洩緣由,並常常為這種“潛在的罪惡”所困惑。所以,川端康成筆下的江口老人流露出來的,是一種臨近死期的恐怖感、對喪失青春的哀怨感,同時還不時夾雜著對自己的不道德行為的悔恨感。睡美人和老人之間的關系既沒有“情”,也沒有“靈”,更沒有實際的、具體的人的情感交流,完全是封閉式的。老人在睡美人的身邊只是引誘出愛戀的回憶,懺悔著過去的罪孽和不道德。對老人來說,這種生的誘惑,正是其生命存在的証明。大概作家要表達的是這樣一個性無能者的悲哀和純粹性吧。老人從複蘇生的願望到失望,表現了情感與理智、禁律與欲求的心理矛盾,展現了人的本能和天性。而作家的巧妙之處,在于他以超現實的怪誕的手法,表現了這種縱欲、誘惑與贖罪的主題。另一方面,作家始終保持這些處女的聖潔性,揭示和深化睡美人形象的純真,表現出一種永恆的女性美。其作為文學表現的重點,不是放在反映生活或塑造形象上,而是著重深挖人的感情的正常與反常,以及這種感情與人性演變相適應的複雜性。《一只胳膊》實際上是《睡美人》的延長的形態。
  從這幾部作品就不難發現這一點:他在文學上探索性與愛,不單純靠性結合來完成,而是有著多層的結構和多種的完成方式,而且非常注意精神、肉體與美的契合,非常注意性愛與人性的精神性的關系,從性的側面肯定人的自然欲求,以及展現隱秘的人間的愛與性的悲哀、風雅,甚或風流的美,有時精神非常放蕩,心靈卻不齷齪。其好色是禮拜美,以美作為其最優先的審美價值取向,也就是將好色作為一種美的理念。當然,有時候川端在寫性苦悶的感情同醜陋、邪念和非道德合一,從而升華到作家理念中的所謂“美的存在”時,未免帶上幾分“病態美”的頹唐色彩。而且其虛無和頹廢的傾向,帶有一定的自覺性。他早就認為“優秀的藝術作品,很多時候是在一種文化爛熟到邁一步就傾向頹廢的情況下產生的”。
  川端康成這幾部晚期的代表作品,在表現人的生的主旋律的同時,也表現了生的變奏的一面。也就是說,他一方面深入挖掘人的感情的正常與反常,以及這種感情與人性演變相適應的複雜性,另一方面追求感官的享受和渲染病態的性愛,或多或少染上了頹傷色彩。但又將這種頹傷編織在日本傳統的物哀、風雅、幽玄和“好色”審美的文化網絡中,作為川端文學和美學整體的構成部分,還是有其生活內涵和文學意義的。
  作為純文學作家的川端康成還另闢新徑,寫作了一些介于純文學與大眾文學之間的中間小說,反映戰後日本人的日常生活。《河邊小鎮的故事》、《風中之路》寫出了戰後時代變遷之中的男女的感情世界,以及他們或她們的現實的悲哀。《東京人》以一個家庭產生愛的龜裂故事,反映了戰後東京人的愛的困惑與孤獨。《彩虹幾度》以京都的風俗和情韻為背景,用哀婉、細膩而生動的筆觸,敘說了像彩虹那樣虛幻而美麗的異母三姐妹的愛戀與生命的悲哀,尤其是展示了姐姐由于戀人死于戰爭而蒙受莫大的心靈創傷和扭曲的畸形心態。《少女開眼》則以盲女複明的故事為主線,牽出盲女姐妹坎坷的命運,反映了當時上層階級對平民階層的壓抑、歧視和侮辱的現實。
  這類作品的內容大多是以戰後為背景,在字裏行間隱現了對戰爭和戰後美軍占領日本的現實的不滿。比如《日兮月兮》寫了戰爭給朝井一家造成夫妻離散、兒子戰死的不幸,還寫了在美軍占領下,日本傳統的茶道、傳統的紡織工藝,以及傳統的生活習慣失去了真正的精髓,感嘆日本文化遺產失去了光彩,大大地動搖了戰後日本人的心靈世界。作家面對這種狀況,發出了“總不是味兒”的慨嘆!《河邊小鎮的故事》通過青年店員這樣一句話:“日本戰敗了,被占領了,可是燕子還是從南國飛回令人懷念的日本,沒有變化。從外國來的家夥的態度,不也是沒有變化嗎?”作家以燕子喻人,並同美占領軍對照,說明日本人懷鄉的精神沒有變,美軍占領的態度沒有變。他還巧妙地利用在戰後的日本仍找到“龍塞”的情節,表明日本表面變化了,日本還是存在,日本還是不會滅亡,從中發現了在美軍占領下潛藏在日本深處的真實,日本深處的古老文化還是根深蒂固地存在著。《東京人》開首就對美國的原子彈政策,特別是對美國在日本投擲原子彈以及戰後投資十億美元在衝繩修建核基地的政策加以抨擊。還寫了東京站前旅館專闢外國人休息室,牆上懸挂著日本地圖,卻規定日本人不得入內,而年輕的美國大兵卻可以夾帶流著淚的日本女子大搖大擺地走進去,藝術地再現了日本山河橫遭踐踏,日本人民慘遭迫害的形象,作家對此不禁發出“真令人氣憤!”的聲音。
  歸納來說,川端文學的成功主要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一是傳統文化精神與現代意識的融合,表現了人文理想主義精神、現代人的理智和感覺,同時導入深層心理的分析,融會貫通日本式的寫實主義和東方式的精神主義。二是傳統的自然描寫與現代的心理刻畫的融合,運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和喬伊斯的意識流,深入挖掘人物的內心世界,又把自身與自然合一,把自然契入人物的意識流中,起到了“融合物我”的作用,從而表現了假托在自然之上的人物感情世界。三是傳統的工整性與意識流的飛躍性的融合,根據現代的深層心理學原理,擴大聯想與回憶的範圍,同時用傳統的堅實、嚴謹和工整的結構加以制約,使兩者保持和諧。這三者的融合使傳統更加深化,從而形成其文學的基本特征。
  川端康成的美學思想是建立在東方美、日本美的基礎上,與他對東方和日本的傳統的熱烈執著是一脈相通的,其美學基本是傳統的物哀、風雅與幽玄。
  川端文學的美的“物哀”色彩是繼承平安朝以《源氏物語》為中心形成的物哀精神,往往包含著悲哀與同情的意味。即不僅是作為悲哀、悲傷、悲慘的解釋,而且還包含哀憐、憐憫、感動、感慨、同情、壯美的意思。他對物哀這種完整的理解,便成為其美學的基本原則,它在川端的審美對象中占有最重要的地位。他經常強調,“平安朝的風雅、物哀成為日本美的源流”,“‘悲哀’這個詞同美是相通的”。他的作品中的“悲哀”,就大多數表現了悲哀與同情,樸素、深切而感動地表露了對渺小人物的贊賞、親愛、同情、憐憫和哀傷的心情,而這種感情又是通過詠嘆的方法表達出來的。即他以客體的悲哀感情和主體的同情衷感,賦予眾多善良的下層女性人物的悲劇情調,造成了感人的美的藝術形象。作家常常把她們的悲哀同純真、樸實聯系在一起,表現了最鮮明的最柔和的女性美。而且在許多情況下,這些少女的悲哀是非常真實的,沒有一點虛偽的成分。這種美,有時表面上裝飾得十分優美、風雅,甚或風流,內在卻蘊藏著更多更大的悲傷的哀嘆,帶著深沈而纖細的悲哀性格,交織著女性對自己悲慘境遇的悲怨。作家在這一基礎上,進一步曖昧對象和自己的距離,將自己的同情、哀憐融化在對象的悲哀、悲嘆的朦朧意識之中,呈現出一種似是哀憐的感傷狀態。可以說,這種同情的哀感是從作家對下層少女們的愛憫之心產生的,是人的一種最純潔的感情的自然流露。《源氏物語》所體現的“物哀”“風雅”成了川端文學的美的源流。
  盡管川端受《源氏物語》的“物哀”精神的影響,多從衷感出發,但並非全依靠悲哀與同情這樣的感情因素的作用,也有的是由于倫理的力量所引起的衝突結果導致悲劇。他塑造的某些人物,在新舊事物、新舊道德和新舊思想的衝突中醞釀成悲劇性的結局,他們一方面帶上悲哀的色彩,一方面又含有壯美的成分,展現了人物的心靈美、情操美、精神美,乃至死亡的美。這種“悲哀”本身融化了日本式的安慰和解救。他筆下的一些悲劇人物都表現了他們與家庭、與道德,乃至與社會的矛盾衝突,這種悲壯美的成分,自然而然地引起人們的同情與哀憐。川端的這種審美意識,不是全然抹煞理性的內容,它還是有一定社會功能和倫理作用的,這說明作家對社會生活也不乏把握的能力。這是川端康成美學的不可忽視的一種傾向。
  當然,有時川端康成也將“物”和“哀”分割出來,偏重于“哀”,而將“物”的面影模糊,著意誇大“哀”的一面,越來越把“哀”作為審美的主體。他讓他的悲劇人物,多半束縛在對個人的境遇、情感的哀傷悲嘆,沈溺在內心矛盾的糾葛之中,過分追求悲劇的壓抑的效果,調子是低沈、悲憫的。特別是著力渲染“風雅”所包含的風流、好色和唯美的屬性,並誇張審美感受中的這種感情因素,把它作為美感的本質,乃至是美的創造。因而他往往將非道德的行為與悲哀的感情融合,超越倫理的框架,頌揚本能的情欲。在他的作品中,《源氏物語》所表現的王朝貴族那種冷艷美的官能性色彩是很濃厚的。川端的這種審美意識,決不單純是個人的感覺問題,也是時代所支配的美學意識,它具體反映了戰後這個時代的社會困惑、迷惘以及沈淪的世態。作家將這種日本的“悲哀”、時代的“悲哀”,同自己的“悲哀”融合在一起,追求一種“悲哀美”“滅亡美”。尤其在西方“悲觀哲學”“神秘主義”的衝擊下,川端在這種日本美學傳統的思想中,找到了自己的根據,從而也找到了東西方世紀末思想的匯合點。這明顯地帶有頹廢的情調。
  川端繼承日本古典傳統的“物哀”,又滲透著佛教禪宗的影響力,以“生─滅─生”的公式為中心的無常思想的影響力,在美的意識上重視幽玄、無常感和虛無的理念,構成川端康成美學的另一特征。
  川端康成深受佛教禪宗的影響,他本人也說:“我是在強烈的佛教氣氛中成長的”,“那古老的佛法的兒歌和我的心也是相通的”,“佛教的各種經文是無與倫比的可貴的抒情詩”。他認為汲取宗教的精神,也是今天需要繼承的傳統。他向來把“輪回轉世”看做“是闡明宇宙神秘的唯一鑰匙,是人類具有的各種思想中最美的思想之一”。所以,在審美意識上,他非常重視佛教禪宗的“幽玄”的理念,使“物哀”加強了冷艷的因素,比起“物”來,更重視“心”的表現,以尋求閒寂的內省世界,保持著一種超脫的心靈境界。但這不是強化宗教性的色彩,而是一種純粹精神主義的審美意識。
  因此,川端美學的形成,與禪宗的“幽玄”的影響是分不開的,具體表現在其審美的情趣是抽象的玄思,包含著神秘、余情和冷艷三個要素。首先崇尚“無”,在窮極的“無”中凝視無常世界的實相。他所崇尚的“無”,或曰“空”,不是完全等同于西方虛無主義經常提出的主張,即指什麼都沒有的狀態,而是以為“無”是最大的“有”,“無”是產生“有”的精神本質,是所有生命的源泉。所以他的出世、消極退避、避棄現世也不完全是否定生命,毋寧說對自然生命是抱著愛惜的態度。他說過:“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比輪回轉世的教誨交織出的童話故事般的夢境更豐富多彩。”所以,川端以為藝術的虛幻不是虛無,是來源于“有”,而不是“無”。
  從這種觀點出發,他認為輪回轉世,就是“生死不滅”,人死靈魂不滅,生即死,死即生,為了要否定死,就不能不肯定死;也就是把生和死總括起來感受。他認為生存與虛無都具有意義,他沒有把死視作終點,而是把死作為起點。從審美角度來說,他以為死是最高的藝術,是美的一種表現。也就是說,藝術的極致就是死滅。他的審美情趣是同死亡聯系著,他幾近三分之一強的作品是同死亡聯系在一起的。作家將美看做只存在于空虛之中,只存在于幻覺之中,在現實世界是不存在的。也許是青少年時期在他的世界觀、人生觀形成過程中接觸的死亡實在是太多,他在日常生活中“也嗅到死亡的氣息”,產生了一種對死亡的恐懼感,更覺得生是在死的包圍中,死是生的延伸,生命是無常的,似乎“生去死來都是幻”。因而他更加著力從幻覺、想象中追求“妖艷的美的生命”,“自己死了仿佛就有一種死滅的美”。在作家看來,生命從衰微到死亡,是一種“死亡的美”,從這種“物”的死滅才更深地體會到“心”的深邃。就是在“無”中充滿了“心”,在“無”表現中以心傳心,這是一種純粹精神主義的美。因此,他常常保持一種超脫的心靈境界,以尋求“頓悟成佛”,尋求“西方淨土的永生”,“在文藝殿堂中找到解決人的不滅之法,而超越于死”,從宗教信仰中尋找自己的課題。川端小說的情凋,也是基于這種玄虛,給予人們的審美效果多是人生的空幻感。他說過:“我相信東方的古典,尤其佛典是世界最大的文學。我不把經典當作宗教的教義,而是當作文學的幻想來敬重。”可見他的美學思想受到佛教禪宗的生死玄談的影響是很深的。但他畢竟是把它作為“文學的幻想”,而不是“宗教的教義”,盡情地讓它在“文藝的殿堂”中邀遊。
  由此可以說,“空、虛、否定之肯定”,貫穿了川端的美學意識,他不僅為禪宗詩僧一休宗純的“入佛教易、進魔界難”的名句所感動,並以此說明“追求真善美的藝術家對‘進魔界難’的心情:既想進入而又害怕,只好求助于神靈的保佑”;同時他非常欣賞泰戈爾的思想:“靈魂的永遠自由,存在于愛之中;偉大的東西,存在于細微之中;無限是從形態的羈絆中發現的。”從《十六歲的日記》、《參加葬禮的名人》,到《抒情歌》、《禽獸》、《臨終的眼》等,都把焦點放在佛教“輪回轉世”的中心思想──“生─滅─生”的問題上,企圖通過“魔界”而達到“佛界”。與此相輔相成的,是這種宗教意識,其中包括忠誠的愛與同情,有時依托于心靈,有時依托于愛,似乎“文學中的優美的憐憫之情,大都是玄虛的。少女們從這種玄虛中培植了悲傷的感情”。在他的審美感受中,自然最善于捕捉少女的細微的衷感變化,沒入想象和幻想之中,造成以佛教無常美感為中心的典型的“悲哀美”。他的作品也自然更多地注意冷艷、幽玄和風韻,有意識地增加幻覺感,以及纖細的哀愁和象征;還常常把非理性貫徹在日常生活、常倫感情中而作出抽象的玄思。正是這種宗教意識的影響和潛隱,形成川端的“愛”的哲學和“幽玄”的審美情趣,它既偏重微妙的、玄虛的,而又以冷艷為基礎,帶有東方神秘主義的色彩。
  川端美學的依據,不是理性,而是非理性。他以感覺、感受去把握美,認為美就是感覺的完美性。而且常常把感性和理性割裂和對立起來,把創作活動視作純個人的主觀感受和自我意識的表現,孤立絕緣的心靈獨白,以為主觀的美是經過“心”的創造,然後借助“物”來表現的。這與禪宗的中道精神是相通的。由此他特別強調“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將“空”“色”的矛盾對立包容在“心”之中,可謂“心中萬般有”。所以他的小說作為矛盾結構,更多的是對立面之間的滲透和協調,而不是對立面的排斥和衝突,包括真與假、美與醜、善與惡、生與死等等都是同時共存,包容在一個絕對的矛盾中,然後淨化假醜惡,使之升華為美,最終不接觸矛盾的實際,一味追求精神上的超現實的境界。對他來說,實際生活就像陌生的隔絕的“彼岸”世界,最後不得不走上調和折衷的道路。這是川端康成審美情趣的一個重要方面。
  對于川端的“幽玄”的審美情趣,如果剝去其禪宗“幽玄”的宗教色彩的外衣,也可以看出其“若隱若現、欲露不露”的朦朧意識的合理強調和巧妙運用。他按照這種審美情趣,著力在藝術上發掘它的內在氣韻,造成他的小說色調之清新、淡雅,意境之朦朧、玄妙,形象之細膩、纖柔,表現之空靈、含蓄和平淡,富有余韻余情,別有一種古雅溫柔的詩情,讓人明顯地感到一種“幽玄”的美。
  從審美情趣來說,川端康成很少注意社會生活中的美的問題;就是涉及社會生活中的美,也多屬于詩情畫意、優美典雅的日常生活,比如純潔樸實的愛情的美。他更多的是崇尚自然事物的美,即自然美。在審美意識中,特別重視自然美的主觀感情和意識作用,他說過:“看到雪的美,看到月的美,也就是四季時節的美而有所省悟時,當自己由于那種美而獲得幸福時,就會熱烈地想念自己的知心朋友,但願他們共同分享這份快樂。”這就是他所說的:“由于自然美的感動,強烈地誘發出對人的懷念的感情”;“以‘雪、月、花’幾個字來表現四季時令變化的美,在日本這是包含著山川草木,宇宙萬物,大自然的一切,以至人的感情的美,是有其傳統的”。他強調的不僅要表現自然的形式美,而且重在自然的心靈美。
  在《我在美麗的日本》一文中,他通過道元、明惠、良寬、西行、一休等禪僧的詩作,去探索日本傳統自然觀的根底。他引用明惠的“冬月撥雲相伴隨,更憐風雪浸月身”和“山頭月落我隨前,夜夜願陪爾共眠”“心境無邊光燦燦,明月疑我是蟾光”的詩句,來說明他的“心與月亮之間,微妙地相互呼應,交織一起而吟詠出來的”,“具有心靈的美和同情體貼”。他“以月為伴”“與月相親”,“親密到把看月的我變為月,被我看的月亮為我,而沒入大自然之中,同大自然融為一體”,甚至將自己“‘清澈的心境’的光,誤認為是月亮本身的光了”。這種“看月亮為我”的心物融合,可謂達到了“有我之境,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王國維:《人間詞話》)的境界。
  從這種自然美學觀出發,川端在描寫一般的、日常的、普通的自然景象時,經常是採用白描的手法;而描繪對象、事物、情節時,則更為具體、細致、纖巧,並抹上更濃重更細膩的主觀感情色調。他寫自然事物,不重外在形式的美,而重內在的氣韻,努力對自然事物進行把握,在內在氣韻上發現自然事物的美的存在。
  川端審視自然事物之美,首先表現在對季節的敏銳的感覺。他的一些小說,是以季節為題,比如《古都》的“春花”“秋色”“深秋的姐妹”“冬天的花”,《舞姬》的“冬的湖”,《山音》的“冬櫻”“春鐘”“秋魚”等等,寫了對四季自然的感受,忠實再現四季自然本身的美。而且以四季自然美為背景,將人物、情緒、生活感情等融入自然環境之中,同自然事物之美交融在一起,以一種自然的靈氣創造出一種特殊的氣氛,將人物的思想感情突現出來,形成情景交融的優美的意境,使物我難分,物我如一,將自然美升華為藝術美,加強了藝術的審美因素。
  對自然事物的美,川端不限于客觀再現自然事物的美,也不限于與人的生活思想感情發生聯系,而且還與民族精神文化發生聯系,使自然事物充滿著人的靈氣。這種靈氣不是指客體自然事物,而是指主觀的心緒、情感和觀念,自然只不過是通過筆墨借以表達這種靈氣罷了。譬如《千只鶴》中的茶道、《名人》中的棋道等就是與人的心靈息息相通,與傳統的文化精神息息相通,蘊含著人的複雜的感情和起伏的意緒。川端康成積極發掘傳統文化的情韻之美,追求在這種美中傳達出人的主觀精神境界和氣韻,形成他的審美情趣所獨具的個性。
  回顧川端康成創作的全過程,他是從追求西方新潮開始,到回歸傳統,在東西方文化結合的坐標軸上找到自己的位置,找到了運用民族的審美習慣,挖掘日本文化最深層的東西和西方文化最廣泛的東西,並使之匯合,形成了川端康成文學之美。也就是說,他適時地把握了西方文學的現代意識和技巧,同時又重估了日本傳統的價值和現代意義,調適傳統與現代的紛繁複雜的關系,使之從對立走向調和與融合,從而使川端文學既具有特殊性、民族性,又具有普遍性和世界性的意義。用川端本人的話來說,“既是日本的,也是東方的,同時又是西方的”。可以說,川端康成這種創造性的影響超出了日本的範圍,也不僅限于藝術性方面,這一點對促進人們重新審視東方文化具有重要的意義和啟示性。可以說,他為日本文學的發展,為東西方文學的交流,做出了自己的貢獻。1968年諾貝爾基金會為了表彰他以敏銳的感受,高超的小說技巧,表現了日本人的內心精華而授予他諾貝爾文學獎。
  三島由紀夫評論川端康成時寫了一段話,它不僅對于認識川端文學,而且對于了解日本近現代文學發展內在的規律性和外在的必然性具有普遍的意義,現抄錄如下:
  “生于日本的藝術家,被迫對日本文化不斷地進行批判,從東西方文化的混淆中清理出真正屬于自己風土和本能的東西,只有在這方面取得切實成果的人才是成功的。當然,由于我們是日本人,我們所創造的藝術形象,越是貼近日本,成功的可能性越大。這不能單純地用回歸日本、回歸東洋來說明,因為這與每個作家的本能和稟賦有關。凡是想貼近西洋的,大多不能取得成功。”(《川端康成的東洋與西洋》)
http://staff.whsh.tc.edu.tw/~huanyin/mofa_j/chuanduang.htm

另參本館:《山之音》《古都》《雪鄉》《伊豆的舞娘》《睡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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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藤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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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1-05 08:3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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