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作者：姬樣
世上少有令他在意之人，當他聽聞那座平民所聚的懷山書院有著一名不凡學子，基於好奇特地抽空前往一探時，當下便知曉他沒有白走一遭。
那是一抹不容忽視的雪跡。
少年約莫十八、十九才餘，面如冠玉，俊逸端莊，及腰的銀絲兀自亮眼，一襲白衣更襯托出其飄邈的氣質，教人怎麼也移不開目光！
他難得的，對一個陌生人起了興趣。
私下速查到手的身世背景倒沒讓他有太大的訝異──含冤而逝的望族明門之遺子──這樣的案例比比皆是。只是誰知在深不可測的冥界天嶽中，像此般石沉大海的情況又有幾何？沒個名正言順的身分，行事 空間自然少不了重重阻礙。
即便如斯，可天生的鋒芒，仍掩不了那人內斂的風華。他會讓他瞭解，不久的將來，他必為自己所用！
於是他，冥界天嶽第一軍師──平風造雨‧四無君，再次撥空移駕至懷山書院，頻頻出現在少年的身旁與之周旋，便是為了一窺他的真性情。
少年，負平生──成熟得無一般孩童的稚幼，強調自主且衷於自己，高傲自負，對世事更有一番獨到而犀利的見解。負平生──笑看太平眾生──果真名符其實。
不過他也倔強的令人出乎意料。
欲一展抱負但也莫名的有所堅持，是本著懷才不遇，卻又不願沾染官場弊俗，亦或是因已嚐盡世情冷暖而失了原先的熱度？
無妨，他有的是機會解開這道謎。
既已讓他遇上了這塊未經琢磨的瑰寶，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讓他從指掌間溜走，前提是他必須心服口服；原是要給他時間慢慢適應進而對自己敞開胸懷，不意卻得來教人十分光火的拒絕。
『我不相信你！』
──這句話換取了他近似懲罰的侵略。
無吾不能之事，自然沒有人可以對他的能力有所質疑！是故，在那個涵義不明的狂亂親吻後，他就這麼看似不負責任地把負平生丟在懷山書院，在事件圓滿結束前都毫無聲息。
雖說他大可舌燦蓮花似的哄騙負平生，但他沒有。不是不能，是不願！
四無君是真的覺得，目前還不是讓負平生明朗太多事之時；別說負平生尚理不清心中於他的那一點異樣情愫，就連他本身，是否依舊同先前單純的被他吸引也早已變得渾沌不明。
正因那並非改變不了的事實，而他竟在刻下遇到了偶然的舉棋不定，一時拿捏不準應有的分寸──想來他該讓負平生就此無力抗拒地依戀上他，甚至放手讓整個情勢往不可能的方位自然發展！
這變數，才是他真正擔憂的吧。
他痛恨掌握不了自己的情感走向，那非為一個決策萬千的軍師該有的舉止；不過他是真切地想擁有那道潔白若雪的纖細身影，除了完成他所希冀的願望，縱使會屈服的不甘不願，而最有效的就屬這一種！
他的呻吟他的喘息，以及讓熾熱情欲所激出的極至炫麗，都教四無君義無反顧地帶領負平生沉淪於違背倫常的禁忌！
──他卻連個善意的謊言也不肯給。
儘管四無君並不認為，負平生會想得到他的任何承諾。他們皆非這般樣的不切實際。
『你對我可有情？』
這是負平生在意亂情迷之際，仍不忘要問他的最大疑惑。
當時他是怎生回答來著？
『你不會想知道。』
那太過短暫的頃刻間，他清楚地看到了，那雙殷殷期盼的絕美眼簾，迅速由不自禁的深刻愛戀，蛻變成封心鎖情的死寂。
饒是心緒再平靜無波的四無君，那一瞬，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確確實實的被撼動了。
──尤以那悄然落下的，晶瑩的淚珠為最。
傷痛的，究竟是誰？
※※※
他在夜半時分甦醒。
原先還相當納悶，怎會睡著睡著突然就沒了倦意？撐坐塌上好一會兒，終究放棄了的起身著衣欲夜讀至天明，不經意間，卻彷彿聽見一陣似有若無的樂音。
那咽然欲泣的沉醇之歌，低啞啞的傳遞在氣流中的每一個角落，是寄託於天地萬物的貴重情意，也是嘲笑自己愚昧的嚴厲斥責。
他循聲來到淨心的聖池，之於他和他皆含有特殊意義的灕凡祠。
負平生就這麼昂然挺立在水邊。
像是沒有覺察他的氣息，晚風吹起的朦朧白露，讓柔和的淺藍身影幾要融入廣無邊際的黑幕，一眨眼便會化為煙霧散去。
他不喜見如此虛無縹緲的他。
「負平生，你為誰而唱？為何而泣？」待一曲畢，他稱不上從容地明知故問。
「參見軍師，」他轉首作揖行禮，不慌不忙地回答。「屬下不為誰而唱，也沒有哭泣，僅是一時興致乍現，擾了您的安眠，負平生罪該萬死。」
不卑不亢地輕描淡寫，可想裡頭含了幾分真心？好個罪該萬死！
「口是心非、陽奉陰違，是你應有的態度嗎？」四無君有些惱。
「……請軍師責罰。」
負平生直直地望著他的位置，像在看他，又似在看他身後遙遠的一方，說這句話時，晶亮的鳳眸沒有明確的焦距、沒有一絲猶豫，
也沒有一絲暖意。
臥看千秋負平生，他算是領教了。
「……罷了。」備感煩躁，四無君稍略轉身，居然就這麼大大方方地寬衣解帶，精壯的銅體往水池中央的瀑布走去，毫無困窘的接受冷泉的洗禮。
負平生因四無君這突如其來的動作而微怔，好容易才回過神急忙想離開。「屬下告退。」
睜眼所見，即是某人近乎落荒而逃的狼狽模樣…想來他一定很壞心吧，否則，怎會覺得那除去冷漠的淡藍瞧來有趣極了？
「慢。」吐出慵懶的語調，他緩緩向他伸出手。「過來。」
這下，負平生可結結實實地愣在當場了。
那可愛的表情令他險險失笑，四無君不禁放柔了語氣，討好般的。「過來。」
──…他到底在想什麼…？
弄不清四無君的意圖，負平生卻像受蠱惑似的、不由自主地覆上那等待的掌，
然後跌入他有力的懷抱。
詭譎的良久靜默，他卻感受不到週遭的凜冽，圍圈住他的溫煦熱源，有著令人想昏昏欲睡的心安。
「──你恨吾。」
打破沉默的，是一句肯定的指責。
「……屬下不敢。」
「忘了現在你我的上下屬身分。」不是沒有，是不敢嗎？「你恨吾。」
「……我沒有。」
呵…他何來不敢之事？「你有。」
「我沒…唔…」
霸道依舊的吻，卻多了醉人心弦的柔，試探性的淺嚐轉為灼燙的掠奪，深情若水的纏繞他全身每一個細胞，沉重地、輕巧地，引誘他釋放出最絕艷的內心，
而沒有絲毫不願。
「──聽吾說…」他在他耳邊絮語，修長的指忙碌地除去礙事的羽裳，貪戀地游移在滑嫩無暇的肌膚。「非吾無情義，只是居上位者之身分，不容許愛恨糾葛這等俗事壞了大局；而你，吾的影子，也不能例外，你懂得的，對不對？」
硬生生嚥下一個"對"字！他當然懂，也因此，愈發顯得萬分不值…負平生閉起水瞳，讓濃密的墨睫掩去靈魂深處碎裂的不堪。
「不過…」不顧慾念當頭，四無君撐著最後一絲理智，握著他的手指著自己的心窩，以前所未有的誠懇說出他今生最美的情話。「撇開身分，如果你希望的話，這裡，永遠都是屬於你的位置…」
他猛然睜眼對上他的，負平生立即明白了什麼，拋去僅存的矜持，一夜放縱地迷失在這狂妄燄藍的臂膀裡…至少、此刻，他們都是沒有半點虛假的真實。
而後，雙雙，滅頂。
※※※
黎明前一刻，最是黑暗。
衣著冠整的兩抹藍影緊緊相擁，似是要用盡所有的一切，來訣別昨夜的短暫愛戀。
「……由現在起，吾依舊是天嶽最高軍師；而你，也仍為天嶽第一殿之軍師…」
「……是…」
天知道這是花費多少氣力，才能勉強說得鎮定的一句話？
「……走吧。」
「……保重。」
這樣就夠了……沒有退路、無可選擇的局面，教他們不得不從此埋葬那曇花一現的情感；他們可以荒唐一時，絕不能糊塗一世！
但最起碼，他愛過、痛過，所以他無悔，亦無怨。
鬆開彼此的手後，你依然是你，而我，也依然是我。
日出東方，代表的是開始，還是…結束？
【完】
客註：這篇文的陳述手法偶很欣賞，前段和後段的不同點可以讓人看到不同的切入角度，作者說過自己對四無君的私心，所以後段四無君的主述很明顯，可這也是偶最喜歡的一點，那讓人發現到四無君有情不能施的一面，原來他是有血有淚之人，這也讓偶對小負的死作了一個更完整的交待，或許如偶所說，他畢竟也只是個人罷了，想要求什麼，都是自己的心在作祟吧！好文，這就是和前篇【魅藍】為對應之文，請大家細細回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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