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叮咚！）（叮咚！）（叮咚！）
「妳在幹嘛，幹嘛都不回？」
一邊看著即時通不停的跳出句子，一邊聽著房間外客廳猛烈爭執的吵架聲，
手邊的電子鋼琴上還放著兩本全新未翻開的最新流行樂譜。
看見上頭寫著我的名字和妳的名字，一股憤恨不堪的情緒突然就湧上心頭。
想到他會拉著妳的手往前跑，想起妳那張我再也熟悉不過的燦爛笑臉，
我二話不說的關掉了視窗。
「我聽誰說，妳最近跟ＸＸ很要好，也跟他們那群人很要好？」
『……對啊。』
「那……他們說妳們兩個在一起了，是真的嗎？」
我愣了下，輕輕地點了頭。
「為什麼會跟女生在一起呢，這樣……不是很奇怪嗎？」
『她告白，我也喜歡，就在一起了啊。』
看著妳感到詫異，還向後退了一步的舉動，只覺得胸口有股灼燒般的疼痛感，
沒等妳再回應，我便抱起麥克風架調頭就走。
這一轉頭，一切就再也回不了頭。
爸媽簽下離婚協議書的隔天，我離開了英語補習班，那時候剛升國三，
依舊在練舞，依舊在練團，晚自習結束也不喜歡回家，
每次模擬考都還是考進金榜，
在同儕們的眼裡，好像也因此成為一個閃閃發光的人。
而在心底某個深處，卻一天比一天變得更黯淡無光。
「妳怎麼又把ＸＸ弄哭啦！」
「妳昨天是不是又沒回家？妳爸打來我們家問了。」
「妳的鼓譜要記得背啊，不然大家要怎麼練這首歌？」
「妳為什麼跟他們走這麼近？妳是要準備考第一志願的人耶……」
一則又一則的即時通，總停在這幾個句子上，
而只要我強硬的關閉即時通一次，就會有一次持續一個禮拜的冷戰。
當然那時候並不知道這叫做冷戰，我只是覺得自己不想見到妳。
我拚了命的想做好所有的事情，沒有大人在乎、沒有朋友理解也沒關係，
但連妳也開始不會站在我這邊了。
可我也對自己說，也許在很久以前，妳就已經不在我身邊了。
「聽說ＸＸ偷偷交了另一個男朋友喔？」
當其他人拿著樂器走出練團室時，妳突然關上門，直接丟出了這句話，
許久沒有好好跟妳聊過天的我也愣了下，不知該怎麼回應。
「我認真的問妳啦，妳到底喜不喜歡她？」
「還有妳常常不回家這件事妳爸很難過妳知不知道？」
「看到妳變成這樣我也很難過，妳知不知道……」
『妳有什麼好難過的？』
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全身上下連同聲音都在顫抖，
因為我從來沒有在妳罵我的時候回過話。
『我都已經考上第一志願了，最後不也沒跟那些人混，現在不也還在練團嗎？』
隨著一個字一個字接連的吐出，
壓抑了兩三年的情緒逐漸地加重著聲音的力道。
然後，沒能看見妳不知所措的表情，
也沒能意識到自己無意間將手中的線圈用力地摔在地上。
「這是兩回事！我說的是……」
『怎麼會是兩回事？』
我感覺得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而妳的臉龐在我面前漸漸模糊。
『我唸了這麼久的書、練了這麼久的琴，怎麼會是兩回事？』
『妳自己成績退步還越唱越難聽，哪裏有資格說我。』
當然這些話有一半是假，妳唱歌真是他媽的好聽。
但那時候怎麼會懂呢？
除了把所有的不滿和怨恨都往妳身上丟之外，
我早就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妳了。
令我意外的是，這一次妳竟然沒有狠狠地罵回來，
而在下一秒，我才能好好地看見妳的表情。
也在多年後明白，那是一個女孩子為了重要的人不願輕易流淚的痛苦表情。
「會唸書了不起啊。」妳伸手抹了下眼睛，繼續說著：
「那就不要再來練舞不要再來練團啊！」
『不要練就不要練啊！管東管西的……管好妳自己就好啦！』
直直地與妳對瞪著，胸口又燃起了那股許久未見的灼燒般的疼痛感，
還有另一股苦澀的滋味卡在喉間，無論怎麼用力都吐不出來。
就在我快哭出來的前一秒，妳用力地大吼了一句：
「好啊！我再也不管妳了！」
接著就繞過我身邊，用力甩開練團室的門，朝著門口走去。
轉過身，看著妳一邊抹著臉，一邊緩緩走出音樂教室的背影，
我突然想起了那個總是走在我前方的小小身影，
還有那隻小不隆咚的手，
想起妳每次轉過頭，總會在我面前笑得燦爛的雙眼。
也許是外頭剛好下著大雨，我直到最後都沒有真的哭出來。
那次爭執過後，我翹掉了連兩個禮拜的練團。
開始跟著國中同學到處去試聽高中的補習班，不再使用以前的即時通帳號，
不再去想起跟前女友有關的一切，不再接過去朋友的電話。
當然也不再往妳的國中走去。
直到第三個禮拜的練團時間，我依然像灘死肉躺在房間床上。
那天也下著大雨，
透過房間窗戶看出去，都彷彿能看見妳最後的表情。
當時還不懂，那就是所謂的思念。
然後，客廳傳來了電話鈴聲，接連響了三次才決定接起來：
「喂，我今天也不會去練……」
『妳快來醫院！』
『ＯＯ出車禍了，現在好像在加護病房。』
我緩緩掛上電話後，只覺得腦袋亂哄哄和一陣腿軟，
過一陣子才拿起手機和公車卡就衝出家門。
加護病房外氣氛一片凝重，我看見妳的母親坐在椅子上泣不成聲，
還有個叔叔跪在她面前，口中念念有詞。
其他人都站在我身邊，有的人抓著我的手，有的人靠在我肩膀上哭，
可是我什麼聲音都聽不見了，只聞得到醫院裡刺鼻的藥水味。
那討人厭的味道我直到今天都無法忘記。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後，我一個人坐在妳母親旁邊的另一組椅子上。
伯母不再哭泣，我還是聽不見周遭的聲音，
卻彷彿能聽見妳的歌聲在身後揚起，跟以往一樣清晰明朗，充滿力量。
我鼓起勇氣看向伯母時，伯母剛好也看了過來，而我點了頭，
醫護人員從病房裡走出來時，我看見醫生握起妳母親的手，閉起雙眼搖了搖頭，
看見旁邊幾個護士還是什麼人，拿了幾張紙和筆過來，
也再一次的看見了伯母痛苦的表情。
而我的世界還是如此的寂靜，寂靜的只剩下記憶裡妳的歌聲。
那天爭執過後我都沒真的哭過，直到這一天，
我哭倒在醫院的長椅上，
哭到連處理好事情的伯母都來安慰我，送我回到家。
『這是在她的背袋裡面找到的，好像原本是要寄給妳的。』
告別式那天，從伯母手中接過了一封橫式信封，
看著上頭的【To：ＯＯＯ】，我又忍不住鼻酸。
回家拆開來一看，發現是爭執的當天晚上就寫的，也再狠狠痛了一次。
『對不起我今天說了重話，沒想到妳會這麼生氣。』
『我一直以為我們會一直很要好的，但……』
『自從成績考得越來越差，舞也練不好，歌也唱不好，就覺得離妳越來越遠了。』
『只是感到很挫折而已，不是真的想要不再理妳。』
『對不起……我們可以和好嗎？』
一個人縮在房間的角落，午後雷陣雨打起了響雷，卻蓋不過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哭聲。
『如果妳不想和好了也沒關係，但妳要好好照顧自己好嗎？』
『不要再晚上跑出去玩，也不要再惹關心妳的人生氣。』
『我知道妳很努力的在挑戰自己的遭遇，這也是我很喜歡妳的原因啊。』
『妳要相信在妳身邊的人都很愛妳，真的，很多人很關心妳。』
『以後在那所高中要好好交朋友，好好加油喔。』
依然用力地哭著，使勁環抱起的手臂幾乎要將自己勒到窒息。
又一次，我想起了妳每一次對我展開的笑顏，
和那雙始終如一的直率眼神，
我想起妳的歌聲，那是我這輩子聽過最好聽的聲音，
我想著每一個有妳的下午和週末，我想著那些有妳的夢想，
然而就在我能下定決心去珍惜這一切之前，
都已不再存在於這個世上了。
不在了，真的都不在了。
第一個緊緊拉著我的手往前奔跑的人，
總是真心真意替我擔憂、替我開心、替我驕傲的人，
真的不會再回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