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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9-06 09:00:00| 人氣1,277|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萬物再度呼喊愛在無人之處──閱讀莊東橋第二詩集《我不懼怕突如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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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眠/寫

  以和式摺紙為封面,且用縫線把折疊部分車起來,做工精細唯美宛如玉質地的《我不懼怕突如的愛》,是莊東橋繼限量詩集《我們三個》後的第二本,其第一詩集我印象中有著甚為神祕幽雅的姿勢,是非常傑出的詩集,可惜手頭上的影印本目下消失無蹤,無法談及更多。唯只讀《我不懼怕突如的愛》亦可見得莊東橋在當前島國詩壇的獨特語境,他似乎不屬於這個時代,而是轉過身去返回到更早以前如楊澤《人生不值得活的》、駱以軍《棄的故事》那樣子的氛圍與狀態裡。

  莊東橋有一種天生的藝術性氣質,憂鬱、高貴且隱密,彷如他行走過的都是無喧囂的林地,沒有人語,他置身於無人之處,只有自然的聲律在運作著,風勢柔軟,落葉柔軟,寂靜是柔軟的,傷勢是柔軟的,連絕望也是柔軟,愛更是柔軟得像海,寧靜、遙遠,如〈我也想愛一個人,像你愛我一樣〉:「我也想為一個人而耗費/像那些退後的海/像剛點起的燈正要明亮……我也想和你一樣,為了最初好好地愛一個人/不論那人如何衰敗/衰敗是你不計較的/讓雲開在土壤……」或〈你不害怕我的沮喪,但是我害怕我的。〉:「……我害怕我的沮喪/你要負責/撐住每一片屋瓦/我不敢悲傷/太過突然的種種有一天下午……」等等──

  萬事萬物都是柔軟的,優美的,不能被直認剖析的,於是莊東橋便迂迴地繞過那些風景,以不確定的手勢指出難以簡易說出的豐饒之海般的情感,猶如侯孝賢《刺客聶隱娘》裡的自然風物,山中突如其來掩來的大霧,林中的靜謐與行走,畫面外遠方傳導而至的各種聲響,生命有一種被放在更遼闊視野裡去觀看感受的大器大派,如〈在你裡面〉:「那可以預期的落葉/暫時先寫在筆記本上/逃離,你裡面如此寬廣/接受所有逃離者,廣大的草坪/宇宙可以是個草坪/在你裡面」,而如此連綿無盡情深的語句恰恰是楊澤〈告別1〉名句「相對於我們的愛情/啊,我們顯得多麼有限……相對於春天,夏天,秋天;相對於所有季節──我們的愛情顯得多麼有限……」的再進化。

  詩集附上四張畫作複製品,其中一幅以壓克力顏料塗擦的《萬物再度呼吸 003》,我非常喜歡,有深褐歪斜的枝幹,像是被風吹動墨黑的樹冠,三抹灰褐銀,還有紫色直線及小點,彷若對某種世界原理的直觀描繪,簡潔而深刻。

  現如今,已來到詩歌與影像圖片繪作版畫等等其他藝術密切合體(如隱匿編的玻璃詩合集《沒有時間足夠遠》和《兩次的河》、吳俞萱《沒有名字的世界》、潘家欣《妖獸》與《失語獸》、賀婕《不正》、德尉的小指頭計畫《病態》和《戀人標本》、……)方興未艾的年代,但我總焦慮於詩人們是否對跨載體的表現帶著一種絕對的嚴厲自覺,亦即,同一種概念的不同演繹,有可能祇是類翻譯的作為嗎?像是直譯一樣地把某首詩的內容具象化做成畫或照片,放在書裡看起來很漂亮,這樣是足夠的嗎?又或者可以是完全截然不同的思維表現?如王家衛透徹理解狠毒邪惡、人心與江湖的複雜關係之後以獨特的觀點拍出了《東邪西毒》,於是反倒能優異地站立到原作者金庸的另一邊,自成新的格局?

  莊東橋並沒有在詩集裡直接置入畫作,那是獨立的,非是對詩歌的另一種形式的再製,收錄的詩沒有同一題旨的畫作,同樣的,《萬物再度呼吸》系列或《素直》、《家屋之夢》也沒有寫成詩。詩歌與繪畫的確是迥異的兩種世界。奇妙的是比起某些以攝影、繪圖等等呈現的跨領域詩集,我更覺得莊東橋的畫與詩有著深切的共同感,明明是不同的造物,但你就是感覺得到它們是一體交融的。

  Michel Houellebecq在《誰殺了韋勒貝克》寫著:「……在他眼中,藝術家首先必須是一個『屈服』的人。屈服於神祕的、不可預期的訊息,這個除了所有宗教信仰之外,最多只能成之為『直覺』的東西;這些訊息是決斷的、毫無商量餘地、沒有任何逃避的可能性──除非把個人的完整性和所有自尊拋開。這些訊息可能讓藝術家在沒有任何計畫、沒有任何繼續的希望之下,毀掉一件作品,甚至所有的創作,開始重啟一個全新的方向,或是完全失去方向。唯有這一點,藝術家的工作才會有時候被歸類為困難的,也唯有這一點,是藝術家與大部分的職業和行業不同的地方。……」

  莊東橋無疑是雙重屈服的人,他完整地屈服於藝術,也完整地屈服於詩歌,不將兩者混為一談,很清楚它們的各自發展。他祇是碰巧作為同時走在上頭的分歧者。閱讀莊東橋詩集不會有其他藝術比詩歌次等、必須服務詩歌的念頭。

  另外,這本詩集的內容與詩題都有大量的「你」,你可以是單一的你,指涉心中的某個對象,也可以是他體內的分身,是其自我的化身,但又何嘗不是更廣袤的,譬如以詩歌或藝術或愛作為第二人稱,如此,「你」乃獲得絕對的提升。

  在《我們三個》以後,《我不懼怕突如的愛》正式轉向你和我之間,直視著那一片未明未知的宇宙,莊東橋寫下了:「黑暗利用宇宙/藏了心事也藏了眼淚/那是無你之處」(〈無你之處〉)去驗明第二人稱技法的更高等級,「所有在時間裡發生的事/都和時間一筆勾銷」(〈親愛的你好嗎?〉)也展現著他美好絕倫的思索深度──作為島國詩歌的異行者,莊東橋紮實而真切地擁抱獨自的語言與姿態,並不與當前世俗風潮媚合。

 

台長: 九十九我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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