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任何續集電影，都會有一種期待又怕受傷害的感覺，理由想必所有電影愛好者都很了解。【駭客任務：重裝上陣】是本年最受期待的續集電影，縱使傳染病肆虐，也抵擋不住影迷進場的熱情。
對於袁和平的武術指導、華卓斯基建構出的虛擬美學，縱然無法全面滿意，卻也有相當程度的著迷。尤其是預告片中，電腦人轟的踩碎汽車、雙胞胎神出鬼沒的絢麗移形、尼歐駕著鐵棒的快速踢腿，讓我當場被征服，整個心都期待著它的上映，巴不得能立刻進入那充滿超現實場面與動作的世界。
而我現在總算看完這部電影，感覺好像…吃到期待已久的料理，卻無法單純的說一聲好吃的窒礙感。感覺的出廚師的用心、也看到許多名貴的佐料與食材，卻覺得廚師的烹調方式不盡精美、有種百感交集的心情。
先說令人興奮的部份。
更多的資金、更長時間的動作場面設計，讓這部電影在視覺效果與武打動作上都比前集進步了許多。
開場崔妮蒂飛車攻入大廈的鏡頭，比前集的開場更加震撼而具噱頭。接下來是電腦人與崔妮蒂垂直的從大廈旁落下，以慢動作互相射擊，這種在漫畫中才會出現的美妙畫面，縱使濫用子彈時間到了令人皺眉的地步，還是不禁讓人感嘆電腦特效的精進神速。
而前集中，被我認為動作遲鈍、筋骨硬挺、拳腳無力的尼歐老兄，經過數月的苦練，開始展現更複雜的拳腳功夫。開場和三個電腦人對打的場面，就看得出基努老兄在武打動作上的精進，接下來和上百位史密斯的夢幻決戰，袁和平精心設計的百人走位讓近日所有以一敵多的武打鏡頭淪為小兒科的水準（請跟【龍吻】、【刀鋒戰士二】和【玩命快遞】做比較，這三部片中都有以一敵多的場面，可是動作設計硬是被袁老給比下去了—縱使此三片的主角都是練家子）。在資訊販子的大廳中，尼歐還展現了前集沒有的武器運用，彷彿來了場東西兵器演武的總匯秀。
而最後那場、在用錢堆出來的人造高速公路上，我看到的，是一場足以成為今年最佳動作場面的世紀大戲。雙胞胎幽魂般的身手配上彈簧刀，讓武打場面增色許多；崔妮蒂騎著重型機車在高速公路上逆向奔馳，是我看過所有追逐場面中最驚人的，令人想不透以後的導演要怎樣才會斗膽跟進；電腦人踩碎轎車的鏡頭如預告片上一樣震撼，造成的連環車禍足以媲美【絕命終結站二】（雖然，是輔導級的版本）；莫菲斯如武士道上身般的橫斬與連續射擊，更是帥到不行，氣魄十足；最後在貨櫃車上和電腦人對打的場面，也十分精彩刺激，恐怕數年以內，美式武打電影都難以超越本片的境界。
然而，在如此絢麗的視覺效果下，配合更多現實世界的展現—錫安城的真實樣貌（簡直就是地下版的未來都市—看得到【星際大戰】、【第五元素】與【異形】的影子），卻無法讓人覺得滿足。劇情看似更複雜、辯證地似乎更深入，但總覺得哪裡不對又充滿缺憾似的…
這就是我剛走出電影院的感覺。而這感覺，主要跟電影的劇情鋪陳與設計有關。
剛看完【駭一】的時候，雖然不完全認同一般對其在哲學思惟上的高度評價，卻不得不佩服華卓斯基兄弟的才華—他們年輕（三十左右）、劇情安排合宜得當、動作戲適時切入，再加上與劇情密合的哲學探討，以第一次執導大製作電影的人來說，說令人驚艷都還太保守客氣（要比較第一次執導大型動作片的導演，可和【空中監獄】、【絕地戰警】、【魔鬼毀滅者】等作品比較）。也因此我對華卓斯基的場控、編排能力充滿信心，認為【駭二】無論如何都至少能保有第一集的水準。
可惜的是，這樣的預期硬生生的落空了。
本集的所有動作戲相較於前集而言，都有一種造作感，也就是「為了安排動作而產生武打場面」的感覺。這種感覺當然是主觀的—而我的想法是，上集對於每個動作場面的發生，都還算有合理的情節陳述與演進；本集，卻好像突然冒出來似的、為了展現主角們努力鍛鍊的拳腳一樣，突兀的緊。
節奏感的錯亂也是本集的重大缺陷之一。這裡必須強調的是，【駭】之中雖然充滿哲學探討，但個人認為，【駭】選擇的是最簡單的表現手法—讓角色以對白的方式來表達。這樣的表達方式，最大的問題就是會拖累電影的整體感與步調，另外會削弱角色的性格與特色；這樣的問題在第一集還不太明顯，這也是我認為上集較優的原因之一，然而本集卻顯得十分嚴重—議員找尼歐聊天時，「不經意」地走向機房參觀，「不自覺」地討論起控制的議題，個人覺得造作十足，說理意味濃厚。雖然「控制」本來就是【駭】系列訴求探討的重心，但應該有更高明的方式來表現與陳述。傳統動作電影中，最令人不耐的，就是不合時宜的說教（最典型的例子—請參考成龍的電影，【簡單任務】裡面還談到環保議題呢！）。不合時宜的問題並非理念的內容，而是表達理念的方式。如果動作片在劇情的間隙上，都安排各種道理的辯證，試問誰不會感到不耐呢？
偏偏本片就是一直重複著這樣的規則，令我不禁懷疑導演是不是同一對兄弟。史密斯開打前，還不忘來一段冗長的、以「試論動機、目的、自由與存在的關係」為題的口頭演講，然後結論做完，咻的出手開始打（我的媽，尼歐老兄你還真有耐心，要是我一定直接飛走）；資訊販子十分優雅迷人，還秀一段法語髒話（我聽不懂法文所以不知道那是什麼—希望不是像【神鬼傳奇】一樣瞎掰古埃及文…反正我聽不懂），緊接著又來段即席演講，這一次的題目是「論選擇、權力與原因」，然後呼的跟莫菲斯一行人說，我才懶得理你（媽啊！這年頭流行碎碎念嗎？）；爾後在萬物之源的門前，史密斯又神祕的出現了！這一次依舊不改其志，先吧啦吧啦的講一堆場面話，再開始開打…看到這裡我眼睛都快凸出來了，拜託，我真的不是不欣賞在電影中談哲學，但也不用讓每個要角都成為哲學家吧？
而片中還有兩位話講最多、道理講最長的角色—祭司和上帝。祭司我個人覺得還好，因為她說起理是最表情豐富的，不愧是適合講床邊故事的角色。上帝嘛，當肯德基爺爺板著臉跟你說道理的時候，你會感到高興嗎？這是玩笑話，但我依舊認為，【駭二】的劇本可以重寫，不只元素安排的不順暢，連對白也極盡冗長之能事，同樣的事情與道理可以用更簡單與更自然的方式來表達，偏偏電影就是弄的像是高中學術社團的讀書會似的，令人惋惜。
所以，第一集順暢的劇情走向已經被破壞了，這一點在最後兵分三路以進入萬物之源的戲可看出，時間點不斷跳躍，配合莫菲斯重複而單調的宣言（「這是我們的命運」竟然可以用好幾種方式重新講過，佩服佩服），看得讓我哈欠都出來了。莫菲斯雖然是全片中講話最有氣勢與威嚴的人—前場在錫安的演講，不愧是近幾年同類型演講中最具煽動力的（請比較【星際終結者】、【彗星撞地球】、【世界末日】與【珍珠港】），但在有演講能力的人，配上無味的台詞，都是英雄無用武之地啊！
所以，當我看到錫安的狂歡場面，我就開始擔心了—那一段戲沒有那麼長的必要，即使為了展現真實人類的熱情與歡愉、尼歐與崔妮蒂情慾熱戀的纏綿以及預言般的惡夢，都不需要耗費如此長的時間來描述。在這樣的片段花那麼長的時間，在其他更應該仔細琢磨以表達內涵的劇情卻無深思、而讓角色變成演講的機器，是我對這部電影最嚴厲的批評與不滿之一。
而感情戲也是這部片的大弱勢之一。之前有人批評【星際大戰二部曲】的感情戲呆若木雞無趣的緊，那真的應該來看看這片，因為雖然不至於呆若木雞，可是生硬程度也算是水準以上。最後配著尼歐超人般的拯救場面（買尬，真是夠了），以及【雙瞳】「有愛不死」的經典重現，唉，我還能說什麼？
再回到這部電影最引以為傲的動作場面上。好話說在前面，這部電影的動作場面的確十分卓越，恐怕一年以內的新片都無法與其相提並論；然而，身為動作片迷，挑剔的眼光依舊難以被滿足！
簡單的講，尼歐成為救世主這點，雖然有其劇情上的必然，卻使得動作元素的戲劇性大幅度降低。為何？當然是因為主角太強！動作片最大的忌諱，就是主角沒有勢均力敵的對手；尼歐已經成為超人般的角色（個人覺得這個點子實在蠢的可以，雖然讓我見識到，現在的飛行畫面比以前好太多，卻也覺得無味到極點），面對大部分的對手都從容不迫而遊刃有餘，縱然了解動作片的定律是主角不敗，但過程中緊張感的蕩然無存卻是失敗中的失敗。這一點導演顯然也注意到了，所以電腦人升級了、也安排了其他程式戰士的角色，但顯然升級的不夠，怎麼看都是尼歐的老神在在，加上每段戲時間都很長，不禁有一種花時間看大人欺負小孩的奇怪感覺。
唯一讓尼歐吃到苦頭的，是他和上百個史密斯那段戲，不過，能夠沖天這點卻讓那段戲的緊張顯得很矯情—早點飛走不就好了！
個人認為，如果要批評這部片的動作劇情而給予建議，我會希望有更強的角色、或者將尼歐的設定弱化些。劇情是人編的，給予電腦人更強更恐怖的能力相當容易，【駭】在角色安排上有著十足的電玩色彩，既然如此，就徹底的電玩化吧！魔王之後要有魔王是很容易的，升級版的電腦人算什麼？乾脆來個程式職業殺手，擁有和尼歐近似的能力，至少讓尼歐有點對手嘛！
在這裡一定要推個新人—【九品芝麻官】的常威大爺！身為全片中唯一具有習武身份的東方演員，我們可以明確的看到，有練過跟沒練過真的是有差的。尼歐的動作更繁複了，可是拳腳依舊無力、身段依舊硬挺。這不能怪他，畢竟演員是很辛苦的，不過缺陷就是缺陷。
這種缺陷能不能透過設計而被彌補？我相信是可以的。每個人的身份可以配合不同的武術而加以凸顯，每個人的特質也可以透過不同的武打風格而加以展現（以【星際大戰】來說，不同的絕地武士就有不同的劍術特色）。
以崔妮蒂來說，我認為跆拳道和其他國術腿法應該是發揮的重點。女性柔軟的身段加上修長的腰身，應當以更燦爛的足技加以展現。在電影中，空中連環踢多半交給尼歐做發揮，事實上給這類的戲份應該讓給女主角。可惜本集崔妮蒂的動作戲不算太多，竟然還安排她和電腦探員進行近身搏擊…
尼歐身為救世主，可考慮柔術的複合技巧或太極拳。已經成為救世主的尼歐，我認為適合以速戰速決的方式展現其優異的能力。動作橋段的時間可用對手的數量來控制。或者，亦可將劍道的斬殺法空手化，更能凸顯出救世主的高超能力。
莫菲斯身材較粗壯，應該避免太多騰空、迴旋踢與翻轉的動作，而改以較多的手部技巧（空手道的打擊技巧，這點在電影中似乎也考慮到了），或者柔道的摔打技巧、和拳擊的近身搏擊。本片安排莫菲斯使用武士刀，是很棒的設定，配合他修道士般的性格，非常有味道。
史密斯與電腦人有著類似情報人員、執法人員的身份，應該以更實用、直接的軍事格鬥技巧為設計重點；簡單利落、以攻打要害與關節破壞的方法，能夠呈現出冷酷電腦戰士的狠毒、兇悍與鷹犬特色。
雙胞胎的移形、隱形能力可以做更多的發揮，彈簧刀很不賴，可是如果配合其他武器如鋼刀線（用來絞殺）、手裏劍等等，會更精彩。
當然，以上的見解已經是很細微的批評了，大部分的動作片其實都做不到如此細緻的部份，【駭二】在這方面已經算是經典中的經典了—以美國電影來說。
最後，如果要說【駭二】有什麼耐人尋味之處，大概就是史密斯的行動理念與背後的原因（其實，上集就已經顯示史密斯似乎異於其他電腦人了，從他與莫菲斯的對話，似乎就暗示著，他是個有靈魂的程式）、以及錫安是存在於真實世界抑或只是另外一個母體幻象（從尼歐可徒手擋下烏賊、史密斯能夠侵入現實世界來看）。這只能等到第三集的劇情來為我們揭示了。
總結來看，我認為【駭二】的主要突破接在於場面與動作設計上，雖然許多人認為這部片在哲學思惟上有著大幅的進步，但我認為，無論是控制系統、存在與天命的探討，抑或輪迴、共生、選擇、人類感情之缺陷與潛能，都不脫離第一集的討論範圍，只是本集的對話大量增加，所以給人內容密度暴增的印象。所以就評價而言，我給兩集的分數是近似的—只是第一集的分數來自整體的表現與將劇情與哲學融入資訊科技的嘗試，而本集的優勢大多來自場面設計的突破與動作的震撼。
這是不是一部值得進電影院看的電影？當然是，因為如果連它都不能讓你進電影院，那一般的商業動作片都不用賣了。至於它能不能讓你對哲學、對生命、對存在有進一步的省思？看經驗、也看修為囉。
2003.0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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