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文字來描述一個城市,需要歷史與一隻筆;用文字去夢想一個城市,
則需要一份責任與熱情。無論你是過客,是異鄉人,還是台北市民,
只要你在她的身上停留過,就得為她負點責任。氣味也好,言語也罷,
你總要承認你所遺留下來的是什麼,總要把不好的帶走。台北不是個
旅館,請用真情摯愛去對待她,正如同對待你的家人與愛人一樣。
因為一座城市不只是眾多建築物的堆砌,她也是人文與歷史的載道體。
若你冀望她為你實現理想,創造財富,那麼你也該為她的未來築夢,
因為,她也是有生命,有思想的。因為,她也需要愛。
台北,位於台灣北部,像個盆子一樣的圓滿與包容。因此被稱呼為
台北,不知道她的心裡是否有過抱怨,抱怨這樣直接了當,沒有一點
浪漫色彩的名字,會讓她的靈魂舞動不起來。
在我心中,台北算是個亂有格調的美女。 雖然沒有窈窕修長的
身型,卻有豐滿的山群與性感的骨盆。 當然,她愛熱鬧與有點虛華的
個性,也是身為美女所難以避免的劣根性之一。
白天時的台北,是個精明幹練的女人,能處理上千萬筆的交易,
能夠週旋於政客與商人之間。傍晚時分,她偶爾會卸下高跟鞋,
換上休閒鞋,跑到陽明山上大叫或是洗溫泉。 每當夜幕低垂,
她開始顯現疲態,甚至失去了卸妝的力氣。 於是這個有點體力透支的
女人,只好讓過了夜的粉底與不再勾人心弦的睫毛膏去迎接明日的太陽。
好在老天爺送給台北週六與周日,讓她能夠邀請藝術家與詩人,
為自己增添些許詩情畫意。
據說,全世界最有內函的女人當中,有半數以上居住在台北,
因為台北的書店多,而台北的女人也比較愛閱讀。關於這個論點,
是我的一位新加坡友人提供的,僅供各位參考。然而,台北的男人卻是
全世界工作時數最長的一群可憐蟲---這是報紙說的。
有許多人說,發生最多啟烏龜新聞與鳥新聞的地方也在台北,
因為台北有溜鳥俠,也有賣龜肉的華西街。
在台北,買車容易開車難,找個停車位,更是難上加難。身處台北,
你可能會和曾經住在英國康橋的徐志摩一樣,瘋瘋癲癲地大喊:
徒步是一種快樂。不過再怎麼說,台北也是個開發中的城市,所以我們
有個叫做MRT的捷運。這個運輸係統還算方便,而且有不少人因為搭乘捷
運而遇見生命中的白馬王子與白雪公主,也有人因此而成為捷運詩人。
台北究竟幾歲了,養過多少個孩子,沒有人清楚。即使人群在她身上
灑野, 車輛在她的腹地滑行,她也不會喊一聲痛。她是有知覺的,
只是不得不把痛苦昇華,因為,她是我們的母親。
我與台北之間的故事,從十九年前開始---還記得那一天, 我跟著阿媽
從宜蘭搭乘自強號火車來台北。當時剛滿六足歲的我單純地以為,
「台北」 兩字所代表的就是爸媽居住的地方,以及我日後讀書求學的
所在。此後,我的青春叛逆,榮譽羞愧,成長與蛻變,
都在這片土地無限上演…。
在台北讀幼稚園大班時,我迷路過一次,返家的那一刻,被驚慌失措
的母親摟得好緊好緊。眼看淚水爬滿媽媽的臉,我在懵懵懂懂中發現,
我是她的心肝寶貝。然而這十多年我所流下的淚,又感動過誰?
高三那一年,我經常出沒在台北南陽街,為了即將來臨的大學聯考
惡補物理。在南陽街的日子不算快樂,於是附近的博物館與二二八紀念
公園,成了我翹課的好地點。那一年的台北, 四季如常交替,但內心
卻暗潮洶湧,大考的壓力像是一把刀,把我的自由意志逼向牆角。
那一年我十八歲,而內心的精靈已經老了。
通過了聯考的窄門,我躍身為公館羅斯福路上的大學新鮮人,
此後四年的黃金歲月,與校園裡的杜鵑一起花開花謝。正如同學生
時代的第一場愛戀,在台北揭開序幕,也在台北下台一鞠躬。
大學畢業後的第二年,我做了一個倉促的決定,像個任性且死了心
的旅人, 打算離開這座城,把夢想搬到別人的國度去。每當走在紐約的
街頭,我總以為,那裡有台北的影子---寬敞筆直的道路,豐富的人文與
藝術活動,以及繁華四射的夜。但紐約終究不是台北,她沒有夜市,
沒有跳樓大拍賣,她的麥當勞不賣蛋捲冰淇淋,她的肯德基也沒有好吃的
焦糖蛋塔。除此之外,她沒有二十四小時的誠品書局,沒有便宜的理髮店
與照相館,沒有滑稽的新聞與有趣的柯賜海,沒有精采絕倫的立法院戲碼
與藍綠大對決,更遑論會有醉人的淡水落日與我最熟悉的語言—
那深邃又美麗的中文。
於是二零零三年的炎夏,一架華航班機載著我返回台北,而我和台北的
一草一木,家人與朋友,再度有了交集。家人們一如往常,母親煮的飯菜依舊
是無可替代的美味。而朋友之間,情誼有些變了,不若過去那樣熟悉。
至於台北這片土地,還是靜靜地躺在一邊,等待我的歸來。
她對我的愛,始終如一。
這一年,台北101開幕了,我也從一個靦腆的碩士生變成了一個嘮叨的
英文老師。這一年,我老了一些,台北卻年輕了一些。因為被喻為草莓族的
六年級與七年級的我的世代,雖然一天到晚換工作,但也或多或少發揮了
草莓的正面效應。我們的衝動與創新,讓整個台北城充滿草莓果醬的香甜
醉人,以及粉紅色的夢。然而這一年, 台北的秋天卻不經意地在我的
生命裡,寫下深刻的一頁。
在一個微涼的周末午後,我踏入了台大醫院舊館的精神部病房,
因為她生病了,病得不輕,她是我的學生。
從國中時期就患有躁鬱症的加加,每年都要到台大醫院舊館的五星級
休閒區---精神部,報到。這一次,醫生伯伯說她至少要度假一個月才能走。
當我在醫護人員的指示下走進那扇冰冷的隔離鐵門時,窗外的陽光依舊
璨爛,而內心卻有一絲惶恐與不安。走廊上有不少病人,他們的眼神
略顯呆滯,有的在沉思,有的在和病友說話。加加一見著我,
就興奮地拉著我的手走到病房後方的小餐桌,輕聲地在我耳邊說道:
「老師妳知道嗎,我竟然在這裡獻出了我的初吻!就是剛剛那個和你
打招呼的那位男生,前天晚上我和他在廁所裡接吻,結果被護士發現,
後來我和他都被關到保護區裡了。」
看著她帶點甜蜜與委屈的神情,我只能笑笑說:「以後要小心一點,
不要被人輕易發現。」稍後,她就帶我走出病房,去和那位男生見面。
加加的初吻對象,不高不矮,一臉忠厚老實,略帶點ABC的氣質。
他一見到我就馬上大方的自我介紹:「我叫做孫良, 目前就讀於基督
書院一年級,我會拉小提琴和彈鋼琴,喜歡閱讀,有六個教授曾說過,
我是個天才。」聽完他的自介,我只能汗顏著,卻又感慨著,為何這樣
單單純純的男孩,要到這裡來。
醫院的走廊很長,每走幾步路,我的學生一逢熟人就急忙地向別人
介紹我。「張阿姨, 這是我的老師唷!」「護理長, 這是我的老師唷!」
經她幾番不厭其煩的重覆介紹,我的內心有些觸動,彷彿我是她的一種
榮耀,是一個她介紹了一百遍也不嫌累的對象。然而,我只不過是個
平凡的,在周末時空出一點時間去探望她的老師罷了。
病房裡有個叫做佳雯的女病患很照顧我的學生。她說,加加是個
單純善良的孩子,只是生命裡少了點愛。長我六歲的佳雯,大學時唸建築,
和她聊上幾句,就知道她非常的聰慧,也很善解人意,但我始終不明白,
為何她也要來這裡報到。
就在我的內心充滿了諸多問號的時候,加加提議著要去視聽中心。
於是加加、我、孫良與佳雯,就像四個興奮的小孩子一樣,相偕出遊去。
走進了視聽中心,加加播放著周杰倫的音樂DVD,而孫良則跟隨著那些
旋律,在一旁彈奏起電子琴。至於我,開始和佳雯聊起了彼此的生活。
佳雯說,以我目前這樣的年紀去教書,稍嫌年輕了點。若是由她來當老師,
那麼學生的日子一定會很Happy, 因為她會在考前幫學生劃重點,
而平常上課的時候,就可以帶著學生天馬行空地思考與歌唱,因為她知道,
課本是無聊的,而生活的趣味,則是需要創造的。
彈完了周杰倫的旋律,孫良走到我身旁坐了下來,突然對我說:
「老師,你一定沒有信仰對不對?」我說:「有呀,我心中有神。」
於是他就把桌上的聖經拾起,翻到某一頁,然後遞給了我,要我唸那一段
經文給他聽。生平第一回,有個人指定我讀聖經給他聽。
於是我開始唸了,「神就是愛….心中有愛的,乃是從神所生…聲稱信神的,
卻不懂愛的人,就不屬神的國度…」我唸完後,孫良接著說:
「老師,我要送妳四句話。」他的話一說完,我便迅速地從包包裡拿出筆記本,
回應著:「你說吧,我要把它們記下來。」於是孫良開始說了…
「第一,學習如何去愛別人。第二,學習如何被別人愛。
第三,憑良心做善事者,上天堂。第四,違背良心做壞事者,下地獄。」
帶著孫良的這四句話與佳雯的祝福,我離開了這個奇妙的地方,
也承諾加加,下周六會再帶點課外書給她消磨時光。
當我再度回想起這些人,這些事,心裡愈加強烈地覺得,是上帝的
巧心與首腦, 為我安排了這一段插曲,因為祂察覺出我的心在遠離祂,
於是透過這場「加加探病記」讓我明白,這世上有許多人欠缺愛,
而我必需把愛傳出去。我必需學會付出與愛人,才能真正配做神的兒女。
台北也需要愛。她不需要SKII與面膜,不需要政治口號與意識形態
之爭,她所真正需要的,乃是源自於我們內心深處的夢想與人群對她的
關懷。她希望她的領土所及之處, 人人有充裕的早餐時間,可以一邊
聽凱文科恩的鋼琴專輯,一邊把奶油均勻地抹在土司上。她希望人人在
午餐過後能夠補個小眠,偶爾還能夠偷溜出去和情人喝個下午茶
而且不扣薪水。
她希望上班族的晚餐不是盯著電腦啃著生冷的鮪魚飯糰,而是和自己的
情人共享燭光晚宴。她希望有朝一日,台北的街頭將不再有流浪漢與
流浪狗,只有留著優雅鬍渣的男人與自信滿滿的女人,以及一群被主人
所疼愛的貓狗。她希望每個小學生都有愉快的童年,不需要補心算
也不需要學無敵記憶法。
她希望每一所學校的目的是在教育人,而不是在生產考試機器。
她希望所有的老人都得到安養,可以平靜地度過餘生。她希望她的國度裡,
只有一群因為夢想而偉大的台北人。
其實台北這個女人要的不多,她只是需要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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