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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12-27 22:41:10| 人氣20|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短篇小說坊──藝術家的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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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炎熱至極的六月,一群二三十來人,圍著靜聽他的演奏,許多人涕淚直下,或是相擁而泣,也有一些個性比較堅強,強忍擰鼻。

  現在,換他扮演讓人心酸的角色。他像極了惡棍,硬是要從他人臉上擠出幾滴淚珠不可似的。

  什麼原因讓人如此脆弱呢?是感動吧!他想。記得在他讀書階段,每幾個年頭的鳳凰花開,都會在聽了這曲驪歌而心酸。

  他穿著整套雪白制服,吹著薩克斯風,一曲接著一曲,有時不斷前進,有時則停留原地演奏。

  當然,不單單他一個人,他們是一個管樂隊。

  他邊吹著,邊注視著自己滴落不止的汗,但是這和他人直落不已的涕淚相較,卻又不算什麼。他想,這工作雖然辛苦點,但總是自己的本行。畢竟一個音樂系畢業的學生,主修又不是鋼琴,想收學生也不容易,藝術嘛,能有這番田地已經不錯了。

  以前,他是主修小喇叭,不是什麼太熱門的樂器,也不容易出什麼鋒頭,現在心裡想想,還好當初沒聽父母的話,主修小提琴,不然現在工作更難找了。

  小喇叭總和薩克斯風接近點,都是用來吹奏的樂器。

  終於可以休息。他環顧四週,覺得他人的激動,是出自於自己的努力,而也是對自己最大的讚許﹔因此熬不了多久,他得再吹奏一遍,這是安可曲。

  整支管樂隊,除了他,沒一個是科班出身,有的是子承父職,有的是優渥的金錢誘惑,從學徒做起,反正千篇一律的Do Re Mi,想不會也難﹔那些外人,對於這項工作,既輕視又重視,但說實在的,當初如果沒有熟人引薦,想入行還真不容易。趕場是辛苦些,又不怎麼體面,但想想自己的同班同學,餐風露宿的,他卻又感到十分慶幸。這是一支組織不全的樂隊,能上的樂器全上了,他在學校還沒看過這樣的編制呢!不過雖然如此,所有銅管可沒一樣不晶亮的﹔這樂器,擁有著體面的驕傲。

  唉,他畢竟還是驕傲不起來的﹔最不能適應的,大概是沒有掌聲吧!這麼感人的樂章。。。這裡的人是不會喜歡掌聲的。

  可是他始終很賣力。

  領隊的點了個頭做暗號,大家又各自舉起自己的傢伙吹奏起來。

  這次他比剛才更賣力,雙頰鼓噪起來,好像非得討一些掌聲來不可,更像極了一隻青蛙。

  這個拙樣,若讓以前瘋狂崇拜他的女孩見到了,不知會不會嘲笑他?
  
  『藝術家最浪漫了!』那個女孩說。

  『是嗎?』即使是簡單的兩個字,對他來說,也像是用擠給擠出來的。由於緊張的緣故,他的第一個字和第二個字,音階差距頗大,他把“是”念得太低沉,而“嗎”又嫌太高了點﹔這樣的感覺,就像鋼琴最左鍵和最右鍵的落差,相當不和諧,懂音樂的他,不覺馬上赤紅了臉。

  『你聽,他連說話都像音樂一樣!』那個女孩對身邊的朋友,這麼說。『什麼時候演奏一曲給我聽?』

  這是從前無知的羨慕,連自己都這樣驕傲了起來。他現在這副德性還算是藝術家嗎?

  算吧!為心愛自己的女人吹奏一曲,是天底下最難得的,

  浪漫。

  那一晚,他們有了獨處的機會﹔他們坐在校園的草坪上,觀望著星子。

  他帶著他的“生活”來──那隻小喇叭,他活到至今唯一懂得的東西。他想吹,又不敢吹,他怕自己的動作太明顯,他害怕暴露感情會被取笑,他只敢偷偷瞄著那女孩。起初,那女孩只是望著遠方,像是若有所思一樣,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向前挪了一步,想問她說:“真的想聽嗎?”突然間,她回了頭,令他措手不及。

(一之1)
  
  那是一個可愛的女孩,別人都說,雙魚座最需要浪漫,似乎是真的。可是,浪漫並不會遺傳,女孩的父母就是討厭這些。女孩的母親說:『這種沒有用的人,還是少來往吧!』父親更絕,他說:『沒有生產力的人,是社會的廢物。』可是有趣的是,女孩的父母並沒有積極的阻撓,反倒是他們自己協議偷偷的交往了一陣子。後來,在畢業之前,還是他先提分手的,女孩的父母又說:『早跟妳說吧!搞藝術的人最不保險。』

  他並非薄倖,他站在國家音樂廳前,他永遠記得,最初的那一晚──

  她的雙唇輕碰了他的,呵,這算初吻嗎?六月總是那麼溫暖。

(二)

  他昨天工作結束回家,忽然想起了T,一個從前美術系的同學。由於高中時就是同班,一起考上同一所大學,學得又是大家不十分親近的藝術,所以兩人格外談得來。

  他撥了電話過去,響了許久,才有人接。一個有氣無力的老人,略帶不耐煩的口氣,那不是T。他問那老人,T是不是還住這,順便報上姓名﹔可是話還沒說完,他便感覺到電話那頭空了一陣,像是對著深井講話似的,卻少了深幽該有的回音。電話是上次跟T手機聯絡後給的,也沒打過,所以對於意料之外的聲音頗為震驚。

  聽筒那邊終於有了回音,低沉的hello,是T慣用的電話問候語﹔T雖然沒有留過洋,但始終自認是美派藝術家,當然也是美派作風。這習慣對於他是再熟悉不過的,他表明了身分,T馬上拉高了分貝,非常興奮,前前後後說了一堆,也只是為了表明自己的歡愉。但旋即他馬上回復低沉的嗓音。

  『這是房東的電話。』T說。『這個房東人很好,不收電話費,所以講話要節制一點,不能太大聲。』

  他問,T,為什麼不自己辦隻電話呢?

  T似乎有點尷尬,楞了一下,好像正在考慮要如何解釋。『沒錢了。上次的個展賣得不好,賠了不少。現在只好靠做捏麵人,偶而教教他們做做紙黏土。。。可是經濟不景氣,日子不好過。』T嘆了一口氣,繼續說,『原來我住在隔壁比較大的一間,現在換到小的來,電話被房東撤回當公用電話,他人真的好,願意這樣遷就我。。。手機也停了,能浪費的都省下來了。為什麼要搬你知道嗎?我原來住的那地方大,本來是為了放自己的雕塑品,可是現在,也不需要了,一個也不剩。』

  『這個世界上,能存得下來的叫藝術,存不下來的叫垃圾,他們已經上了垃圾車,跟我說bye-bye了!』T的最後一句,試圖要講得了無牽掛的樣子,卻不由得讓人感覺格外滄桑。T啊!你怎麼不跟我說呢?

  『我們三個人,就屬我最沒出息,學個雕塑,搬個作品出來被別人當破爛撿﹔你還好,有固定的收入,吹吹薩克斯風,也蠻神氣的﹔最有出息的是小U,出國發展,據說現在很紅呢,跑來跑去的,想寫個信給她,都要不到地址,因為最近據說又要往日本發展。』

  他無奈的笑著,對於T的讚美,他連感謝都為難。

(三)

  他之所以笑,因為他和小U最要好﹔

  部分原因是異性相吸。

  T不是男的嗎?不,是男的,但又不是男的,這個以後再說。

  小U學表演,將來希望當演員,台灣市場小,在學時就拼命打工,想賺足了本,往百老匯發展。果然六月二十日一拿到畢業證書,就看到她推著大包小包行囊,下午飛紐約。在紐約混了好多年,幾乎沒有黃種人的份,不被搶都會餓死,這就是為什麼她常搬家,永遠找不到的緣故。

  他也知道為什麼小U要轉日本發展。唉,在美國,要成為他們的舞隊都很難,身高就是問題﹔小U在老美眼中算發育不良,可是在東方人眼中,已經是出類拔萃的奇耙了。

  『那為什麼不回台灣呢?』在轉往日本的之前,小U打了電話過來,他問了小U。

  『別逗了!』他想,美國是不是大陸人很多,連用詞都變了。“別逗了!”從小U略帶台灣國語的口中,顯得頗不協調。『回台灣做什麼?』小U接著說。『去遊樂園穿布偶裝還是當小丑?』

  『回來吧!那種工作不適合妳。』

  『不適合我?』她略帶嘲弄的說。『你比較適合我嗎?你身邊已經有位漂亮的姑娘了!』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這是誤會,誤會。可是釐清誤會總是在事過境遷之後,所以特別令人感傷。

  『我喜歡表演,因為我很假。』小U黯然的說。

  『回來當大小姐吧!你還是可以表演。』

  『你就是不懂我,我要掌聲,我要喝采,我要知名度!我不像你,可以背叛國家音樂廳!你老是不瞭解我!等你有一天懂我了,我再考慮回不回來!』

  這時雙方都沉默了。是的,他是三人中,唯一的叛徒,打從要畢業的前一年,他就沒有打算要在藝術這一行好好幹下去。他不是沒有天份,而是他覺得,天份和才氣,只不過是毫無價值的廢物,就像那女孩的父母說的一樣。如果它真的有那麼一丁點價值,那為何總是遭受大多數人反對呢?這裡是一個民主的國家,他相信大多數的眼光就是對的。

  小U的怒氣消了,換來的是內心的譴責與尷尬。傷人是那麼容易啊!於是,在沉默之後,小U開始拉哩拉雜的問了一堆台灣現在的近況,她在轉移話題。

  『台灣沒變,一切沒變,怕是妳變了。』

  堅強的小U不禁嗚咽了出來。『我是不是很墮落?我好想台灣啊!』

  『我好想你。』好遙遠的聲音。

  小U在遠方的話筒上,親了他一下,然後什麼話也沒說,再也沒出聲了。那吻聲,如同掛電話一樣,像是道別,而且,是永遠的道別。

  她是回不來了。在日本,情色有時候可以做得很藝術﹔在台灣,藝術都變得很色情,小U說。

  小U跳鋼管,所以對她的歧視,也普遍成為台灣人對小U的家法﹔

  打不死人,打得死心。

(四)

  為什麼六月特別令人感傷呢?他想。六月也有很多令人興奮的事啊!比如說。。。和那女孩的交往。

  和那女孩相戀在六月,再前一年的六月,他和T同時認識了小U。

  『她喜歡你。』T對他說。

  『她是你的模特兒。』他說。

  『是的,沒錯,可是她喜歡你。』T又重複了一遍。

  他沉思片刻,說:『我想回學校看看,我們找小U去吧!』

  『好。』

  “她喜歡你。”令人想哭的喜悅。

  他和T,回到高雄的母校,當然還有小U。學校沒什麼變化,只是多了些建築。學校有一樣特產,叫蘋婆樹,打蘋婆是在校時的樂趣之一。從小只認識台北的小U問:『那是什麼呀?』

  小U直瞪著他,他不敢說,是喜悅得心虛嗎?“她喜歡你”──他不知道。

  T搶著說:『那叫蘋婆樹,它有五片葉瓣,蘋婆子可以吃,因為像手掌一樣,我們都叫它掌心蘋婆。』

  『是誰想出來的?T,你畫過嗎?』

  『高一美術課大家都畫過。』

  『所以你也畫過囉?』小U問他。

  他點了點頭,風吹的葉瓣比他的腦袋還有力﹔他是那麼的靦腆。

  『可以許願嗎?』小U問。

  『據說,如果你在情人巷吃著蘋婆子,就會遇見你終生的情人。』

  『那T你許過嗎?』

  『我和他都沒做過這種傻事。』

  『我倒想傻一下。』

  於是,他們三人,到了學校俗稱的情人巷,看著小U吃下了蘋婆子。

  酸酸澀澀的蘋婆子。

  三個月後,T和小U在一起,據說是那一次他倆去唱KTV發生的。他沒有去,KTV沒有“杜蘭朵”,他不喜歡KTV﹔可是不知是這個巫術太靈驗還是不夠有效,他們畢竟不是真正的終生伴侶,有一次T十分苦惱地跑去找他。

  『我不能跟小U在一起。』

  『為什麼?你們吵架了嗎?』

  『沒有,她知道了我的秘密。』

  『什麼秘密?我知道嗎?』

  『她知道我心中有個男人。』

  他們都不說話了。

  後來,不記得是從誰口中,得知小U對他的感情,可是,那時他已經有了個“漂亮姑娘”。

  記起來了,是小U告訴那個女孩的,這是小U的心機和壞心眼,她把自己搞得哭哭啼啼,活像是受害者,不愧是學表演的﹔只可惜,那個女孩實在太天真了,把整個經過跟他完完整整說一遍,還直誇她演技好。

  『你們學藝術的真有創意,每次都有驚人之舉!』

  後來,六月快過的時候,那女孩還沒搞清楚真相前,就赴美國遊學一個半月,想聽流言,也沒了機會。

(四之1)

  這中間,他和T刻意避不見面﹔他們在同一棟大樓上課,卻個自選了自己的路進入和離開。這真是複雜的人際關係,他想。“這究竟是食物鏈,還是大循環呢?”他、小U和T,似乎牽一髮而動全身﹔他每天和那女孩膩在一起,避開所有人合理的猜疑﹔小U,要不就一個男友接著一個男友換,要不就一次一籮筐,把自己搞得像交際花﹔而T,也在事發兩個禮拜後,交到了一個新伴侶,一個長相、質感酷似男孩的女孩。

  六月,真是流汗又流淚的六月﹔

  流冷汗。

(五)

  艷陽高照,六月,汗水可以掩飾許多哀愁。

  他邊吹著薩克斯風,終於慢慢等到那個女孩的出現,錯把浪漫當生命的女孩﹔所有人哭得更是傷心,那女孩的父母最是如此。

  唉,不是每個學藝術的都是藝術家,也不是每個藝術家都浪漫,更重要的是,浪漫不能當飯吃。那女孩對藝術家的憧憬,投射給他,著實讓他壓力好大,在畢業後一年,不敢告訴那女孩,自己永遠不會進入國家音樂廳演奏,自己是個學藝術的懦夫。

  因為早就不敢面對,所以早點分離是最好的手段。

  那女孩知道了,自動離去,永遠離去。

  因為離去,反而更近,有機會聽到他的演奏。交往了一些日子,他居然沒有完整演奏一首曲子給那女孩。他想,他真的是懦夫嗎?

  『這個世界上,存得下來的叫藝術,存不下來的叫垃圾。』他模糊的腦袋,轉動著。

  六月,鳳凰花開的日子,驪歌伴隨著哀嘆輕輕奏起﹔分別總是令人苦惱的,誰也料不到,分別之後,是怎樣的各奔前程,是怎樣的際遇不同。結束了演奏,他們一隊照例向各位鞠了個恭,準備收了錢,默默的離去。只能默默啊!不然你想跟誰說話呢?想說話的已經不能說了,能說話的,又不想說。那女孩的父母,走到他身旁,想要多塞個白包給他,他不肯,這是行規,這一行不是夜總會,不需要這些。

  他沒法脫去身上的衣服,僅是披上了麻衣,現在,換他為往生者哭泣。

  沒有驪歌,不代表沒有別離﹔

  這就是他的六月。

台長: 夜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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