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涉入而理解
如果我們假定語言學習的本質是「以我的母語理解另一語言」，那麼，無論我們多麼努力的試圖擴大我們對另一語言的理解，終究無法將我們自己融入於該語言的脈絡之中。然而，如同我們常有的經驗，外語單詞的意義是在練習之中漸漸為我們所熟悉，而非藉由理解。換言之，若我們將語言視為一符號體系，並且將使用任一語言的能力視為一種經習練而得來的默會致知（tacit knowladge）──相對的，前述的以母語理解外語較像一種explicit knowladge──那麼，對一個英語讀者而言，在反覆練習日語之後，經由日語來理解「義務」或「義理」的意義，這樣的理解可以是與日本人無異的。換言之，若我們直接的涉入異文化的語言系統，並藉由脈絡化的實踐使自己熟習之，那麼，我們對該文化中重要概念的理解，將會貼近於它們在語言系統中所具有的意義。
同樣的，當我們懷疑以大敘事作為我們對事務的最終理解的正當性時，取而代之的理解方式是，我們重新意識到任一語言質素在不同語言戲局中具有不同的意義，因此在自己涉入語言戲局的過程中，熟習該語言質素在不同情境下的意義。
於是，一切的意義都是在話語實踐之中獲致的﹔實地的投入語言的使用與辨正之中，是我們超越後設敘事和語言藩籬的門徑。
何謂知識
那麼，文化人類學怎麼辦？知識又怎麼辦？事實上，本文走筆至此，從後現代思潮對文化人類學的顛覆，談到了以個人的涉入作為理解活動的本質，雖然肯定了人類對異文化理解的可能，卻並未替文化人類學的正當性作出申辯。是的，真實地理解異文化是可能的，但之所以可能，是有賴我們個人自身對脈絡的涉入，以及在其中的實踐。
從啟蒙時代起，對知識社群而言，知識的發現即是探索普遍真理的過程﹔甚至，在常態科學的教育下，每一時代裡大家普遍認可的知識往往被視為真相。而在更多科學哲學論述的相繼出現之後，時至今日，知識從被「發現」變成被「建構」的，對知識正當性的質疑相繼而出。若知識不代表真相，它又是什麼？若我們將之視為不過是科學社群內部的約定俗成，與真相或真哩，或真實的理解毫無關聯，我們又要如何看待它對我們的價值？
我試圖如此理解知識：每個個人，從出生起便面對了無數的現象與情境，每一種情境都有待個人去理解──將觀察到的資訊整理成有意義的資料，再將資料歸納出因果的邏輯，最後形成他對這個世界的看法。然而，我們無法以一人之時間精力涉入所有語言戲局或語言系統，於是，我們便嘗試在直接的涉入與實踐之外，嘗試回答通則性的問題。將不同語言質素在不同語言戲局內的意義編碼，化約成後設敘事，固然讓其意義脫離被置於原本脈絡中時顯現的真實面貌，但卻讓同輩的人與後代的人能以更低廉的成本「大略獲知」某些經人理解而歸納出的因果關係﹔真實的理解是藉由個人的情境實踐而獲致的，永遠是個人的﹔將這樣的理解經過後設敘事編碼而成的知識，卻可以在公共領域之內不斷的累積。
同樣的，以英文寫就的，對日本民族文化模式的理解，畢竟無法準確傳達出「義務」或「義理」在日文中的意義。但對於不諳日文，身處在日本文化體系之外而無從涉入的讀者而言，卻是開始理解日本的第一步。
知識是公共的，共享的，我們藉由分享知識，獲得了對世界的大致的認知﹔然而對於一個文化、一個現象、一個族裔或是一個階級，無論我們如何定義它，無論我們共享的知識如何將它界定成一個理解的對象，我們對它們最終、最真實的理解，都是在我們涉入它們的範疇及脈絡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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