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棄的機器或物件
我爸那台黑膠唱機還在，
放在客廳電視櫃旁，機身老舊，針臂歪了點，
唱片一張也沒少，只是幾乎沒動過。
我曾經問他：「爸，這還能用嗎？」
他沒說能，也沒說不能，
只是拍拍上頭的灰塵，
笑了一下，說：「聲音還是有，只是沒人聽了。」
那時我沒多想。
但我媽笑著說：「你爸以前為了那台唱機，跟我吵過架。
嫌我擦太大力會傷到機殼。」
我爸那時還年輕，頭髮多，
眼神亮，每週下班還會去唱片行翻唱片，
像挑酒一樣挑音樂。
「以前聽歌是要坐下來聽的，
不像現在……咻咻滑一滑，播兩秒就跳下一首。」
他這麼說的時候，語氣沒有責怪，就是有點惋惜。
像是在說，現在的生活太快了，
連悲傷都不給人機會好好哭完。
有一年他生日，
我想盡辦法與門路，
偷偷買了張他年輕時常放的那張《何日君再來》，
他收下後沒說什麼，
但隔天早上我發現唱機被擦得亮晶晶，
針臂也好像換了一根新的。
唱機轉了起來，
老歌慢慢流出來，音色不完美，有點雜音，
但我爸就坐在沙發上，
像聽到什麼重要的聲音。
他後來沒再放很多次，
偶爾我經過客廳，會聽到機器低低的轉動聲，
像一口井裡的風，沒有回音，但我知道它還在轉。
他不是怕壞，
是怕這世界連一點點慢的地方都不剩。
我有時會覺得，
那唱機已經沒用了，該丟了，
但他沒丟，不只是因為念舊。
他是想留一塊給自己的地方，
哪怕世界都已經換上藍牙耳機、電子節拍、碎片式情歌，
他還有一張唱片，
能記得什麼是完整的旋律，
什麼叫做一句話唱完要等它收尾再講話。
我爸不懂什麼叫斷捨離，
也不擅長情緒管理。
可是他知道，這些年裡有些感情，
如果你一直不處理，
它不會消失，
只會發霉、變味，像放太久的黑膠。
他沒說這些，
只是那天晚上，唱片轉到底，沒人關機，
我爸坐在那，燈沒開，音樂停了，
機器還輕輕轉著，
像一首歌還沒唱完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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