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紫鵑,紫鵑!快醒醒!」
羅羽歆睜開眼來,只見眼前是個身著古裝的女子在喊著自己,以為還在作夢,不由得揉了揉眼睛。
然而,無論她揉了幾下,再睜開眼時,眼前的人依然沒變。而且,她身處的地方,是一座古色古香的花園,來往的人們還都穿著古代的衣服。
「妳還醒不過來嗎?」那女子捏了捏她的臉頰,她痛得跳起身來,叫道:「晴月,妳這是做什麼?」
咦?我怎麼知道她的名字?
「哎呀,還知道我的名字啊,那表示還沒懵呢。」晴月笑嘻嘻地湊過臉去,說道:「太子殿下來找妳了。」
太子……殿下?
所以,這裡不只是古代,還是皇宮?
等等,我昨天不過是去廟裡拜拜,怎麼一覺醒來,就到另一個時空了?
只是,這裡究竟是?
「晴月,妳知道今年是?」
「天禧四年啊。」
天禧?這不是宋真宗的年號嗎?難道這裡是宋朝?
「大宋……天禧四年?」
「對啊,是咱官家的第四個年號了。」晴月敲了敲她的頭,說道:「真是搞不懂妳,大白天的在亭子裡睡覺,醒來人都懵了。」
「紫鵑!」一個身著黃衫的少年奔了過來,站在兩人面前,笑道:「原來你在這兒,讓孤一陣好找!」
「太子殿下……」晴月笑得尷尬,「紫鵑她似乎還沒清醒呢。」
「不是吧,妳不會忘了咱們的約定吧?」太子臉上有幾分失望。
約、約定?我和他做了什麼約定?
正在這麼想著,嘴裡卻緩緩說道:「當然不會忘了,聖人已經答應讓奴婢陪您去逛燈會,奴婢時時刻刻都清楚記著。」
「那就好。」太子笑開了臉,「那可要記得,燈節那天晚上,孤在宣德門等妳啊。」
目送太子離開後,晴月拍了拍她的手臂,笑道:「看太子殿下這麼喜歡妳,未來一定會把妳納入後宮的。」
「胡說什麼呢?我從小就照顧他起居,他只把我當嬤嬤一類的人吧。」她嘴上雖然這麼說,但緩緩流進心頭的記憶,卻是他一次次說要納她為妃的誓言。
總之,得先找個地方,把現在的狀況釐清才行。
2
「我的名字叫羅羽歆,應該是一千年後的人吧?我目前在讀博士班,因為論文一直寫不出來,所以昨天去了廟裡拜拜,沒想到居然遇見了手背上有月牙印記的人,和我手腕上的胎記一模一樣⋯⋯我只記得當時有一道強光閃過,後來我就在這裡了⋯⋯」
「等等,為什麼我要跟妳說這些啊?」
羅羽歆皺了皺眉,望著前方也是靈體的「紫鵑」。
她們花了好一陣子才發現,原來兩個靈魂是同時存在於「紫鵑」的軀體中。
靈體紫鵑瞪著眼道:「這算什麼話?我本來好好在自己的身體裡面,哪知妳不知從哪裡跑了過來,分了我的身子,這才要妳說清楚、講明白啊。」
羅羽歆明白是自己理虧,便道:「好吧,那我的部分說完了,該妳說了。」
「妳剛剛聽晴月說過,現下是大宋天禧四年吧?我是坤寧殿的宮女,本應是服侍聖人,但聖人讓我幫著照顧太子殿下,所以太子殿下也常常來找我。」
羅羽歆主修宋史,宋人稱皇后為聖人,她自然是知道的。不過,既然現今的皇帝是真宗,那麼皇后、太子就是章獻明肅劉皇后和未來的宋仁宗囉?
「我看太子殿下對妳很是依賴,適才在他面前,妳碰觸我的時候,我好像看見他說要納妳為妃的記憶是嗎?」羅羽歆問道。
紫鵑臉上一紅,說道:「不過是小孩子的戲言,何必當真?」
「可他未來終究要當皇帝的啊,正所謂君無戲言……」
「別說了,」紫鵑打斷羅羽歆的話,說道:「總之,現下這狀況不知會維持多久,既然適才我碰觸妳,能將我的記憶傳遞給妳,那麼我們是否先來共享記憶,以免有緊急狀況時措手不及?」
雖然羅羽歆一時倒想不出會有什麼樣的緊急狀況,但她終歸是個穿越來的靈魂,獲取紫鵑的記憶應當有其必要,便點了點頭,說道:「那我們怎麼做才好呢?」
紫鵑張開雙臂,說道:「不如我們就擁抱彼此,我中有妳,妳中有我,如何?」
羅羽歆上前抱住了紫鵑,只覺她的記憶如潮水般洶湧而來,幼年的困苦、初入宮的艱難……總之是曾經過得非常辛苦。
「原來一千年後的世界,女人也能統治國家嗎?」紫鵑喃喃說道。
想來她是看見我記憶中,全民選出女性總統的那幕吧。這可是牝雞司晨被千夫所指,「餓死事小,失節事大」被奉為真理的年代啊,難怪她那麼羨慕呢。
「紫鵑,紫鵑!」晴月惶急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思緒,紫鵑皺了皺眉,說道:「又怎麼了?妳每次都急匆匆的,怪嚇人的。」
「是聖人喚妳過去啊。」
「聖人嗎?」
「妳不會忘了吧?明兒要陪聖人到相國寺去上香啊。」
「啊……」紫鵑發現自己果然忘了這事,一定是因為羅羽歆的靈魂突然來到,讓她一陣慌亂,才會連這麼重要的事都忘記了。
晴月敲了敲紫鵑的頭,說道:「我看妳得早點休息,免得明日在聖人面前出糗了!」
3
相國寺原址為戰國時代的魏公子信陵君宅邸,北齊時始建「建國寺」,嗣毀於戰事之中。唐睿宗時重建,並由睿宗賜名「相國寺」。時至宋朝,太祖、太宗持續修整擴建,太祖下旨置五百銅鑄羅漢於相國寺後閣,太宗更御筆親題「大相國寺」匾額。到得真宗朝,相國寺已是東京最大的佛寺,僧衆數千人,乃全國佛教中心。
羅羽歆曾寫過關於宋代相國寺的論文,這些都是當時她蒐集過的資料,萬沒想到竟能親眼見證相國寺的風采!
尤其今日雖是劉皇后前來上香,為免擾民,皇后只帶著紫鵑和暗衛前來,羅羽歆更能見識《東京夢華錄》中「相國寺內萬姓交易」的盛況。
只見有賣書畫的,賣家居用品如草蓆、帷帳,也有賣鞍轡、弓劍等武人用具的,當然更少不了賣時令水果、臘脯類的食物攤子,整間寺院人山人海,小販的叫賣聲、顧客的尋問聲不絕於耳,可說是人聲鼎沸。
「哎,聖人為何偏偏選了萬姓交易的日子來上香呢?」扮成遊人的暗衛阿七,晃到紫鵑耳邊喃喃說道,想是抱怨護衛的難度升高許多。
「趁萬姓交易的時候來,才能體驗民生啊。更何況人多才能更顯現你的本事,不是嗎?」紫鵑拍了拍阿七的肩膀。
「就妳會說話!」阿七笑道。
「紫鵑,在後面磨蹭什麼呢?」劉皇后回頭喚道。
「是,馬上來!」紫鵑連忙追上劉皇后,亦步亦趨。
行過一段石階,便見住持方丈候在大雄寶殿前,躬著身子,雙手合十說道:「老衲慧生,見過聖人。」
「大師免禮。」劉皇后微笑道:「近來官家龍體不適,本宮今日前來禮佛,一願官家龍體康健,二願我大宋國泰民安,風調雨順。」
「阿彌陀佛,聖人拳拳愛民之心,老衲甚是感佩,我佛定會庇佑官家與大宋萬民。」
語畢,慧生引劉皇后進入大殿。殿中供奉一尊釋迦牟尼佛,面容慈悲,護持眾生。
見劉皇后虔誠跪拜,紫鵑忙跟著拜下,羅羽歆卻突然與慧生對上了眼。
只見慧生眉頭一皺,對著禮佛終了的劉皇后說道:「聖人請隨我師弟到齋房暫歇,老衲想和您身後的這位女施主說幾句話。」
糟了,他是看到我了嗎?不會是要收伏我吧?羅羽歆大是緊張。
劉皇后看了紫鵑一眼,見她有些不知所措,又望向慧生。
「老衲絕無惡意,只是這位女施主似乎遇到了什麼麻煩,老衲本於我佛慈悲為懷之心,想給她一些建議。」
「既然大師這樣說了,本宮就讓紫鵑隨你去吧。」劉皇后點了點頭。
「紫鵑施主,您可知自己的身體裡有兩個靈魂?」慧生開門見山問道。
紫鵑這才明白,慧生是為此要找自己單獨談話,只好點了點頭。
於是慧生盯著羅羽歆,問道:「女施主衣裝樣式不似我大宋,難道是異國人士?」
羅羽歆搖頭道:「異國人士的差別在於空間,但我是一千年後的人,所以差別是在於時間。」
「一千年後的人?」慧生似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仍問道:「那是個什麼樣的世界?」
「嗯……」羅羽歆思索半晌,說道:「是每個人都能自由自在,做自己喜歡的事的世界。」
「原來如此。」慧生又問道:「那女施主您是如何到這裡來的呢?」
「我也不知道……」羅羽歆便把對紫鵑說過的話,又給慧生說了一遍。
慧生沉吟半晌,這才說道:「依老衲看,您在原來世界見到的人,想必是跟您有前生之緣,才會發生這樣的事。」
「前生之緣?」羅羽歆驚道。
慧生點點頭,説道:「還有一事,老衲也須說與女施主您聽。其實,紫鵑施主正是您的前世。」
「原來這就是她跑到我這裡的緣故?」紫鵑驚道。
「阿彌陀佛,凡事皆有因緣,看來是您們有什麼前緣未了,上天才會有這樣的安排吧。」
「那麼,如果我圓了這樁事,就可以回到原來的世界嗎?」
「這老衲也不敢說,總之就且走且看吧。若是女施主您有什麼需要,老衲也會盡力幫忙的。」
「多謝大師。」羅羽歆雙手合十行禮,頓覺心中踏實許多。
「大師跟妳說了什麼?」
回程的馬車上,劉皇后忍不住問道。
「回聖人的話,就只是大師慈悲為懷,見我印堂發黑,提點我注意恐有血光之災罷了。」
紫鵑照著和羅羽歆討論過的說法回話,偷偷注意著劉皇后的反應。
只見劉皇后微微一笑,說道:「還好本宮今天帶妳來了,妳可得好好感恩啊。」
「那當然!」紫鵑連忙叩首為禮。
「妳要是感了本宮的恩,晚上可得認真幫本宮挑選明日畫像的衣服啊。」劉皇后摸了摸紫鵑的頭。
明日真宗找了畫師,要給劉皇后畫像,這是羅羽歆從紫鵑記憶中讀到的事。
聽說那位畫師曾經是個銀匠,近來拜師學畫人像,甚有心得,真宗便提議讓他來給劉皇后畫張像,說不定還能流傳千古呢。
等等,適才聖人是說,讓我幫她挑衣服嗎?
紫鵑忙道:「挑衣服的事,難道不是李嬤嬤……」
「她是幫本宮準備了幾套禮服和頭冠,不過本宮還想聽聽妳的想法啊。」
在李嬤嬤挑出的幾套禮服裡,紫鵑一眼就看中了那件深青色的褘衣,其上的對雉紋樣,甚為雍容大方,領口、袖端與裙襬以赭色為綴,飾以雲龍紋,更顯華貴。
劉皇后點了點頭,又道:「妳覺得這件禮服好,那后冠呢?」
「回聖人的話,奴婢覺得這頂裝飾著仙女和龍圖樣的『九龍花釵冠』,特別有意義。」
「喔?」劉皇后滿臉含笑,期待著她的解說。
「聖人請看,這后冠中央盤踞著一條巨龍,幾位仙女騎乘於上,而巨龍下方還有兩條對龍。另外,巨龍的左邊和右邊,各有三組仙女乘龍及列隊,不但襯托了您的仙貴之氣,還隱含了母儀天下的蘊意啊。」
「就妳這麼會講!」劉皇后笑得開心,「那明兒就決定是這套冠服了。」
這孩子果然深得我心,看衣服的眼光和我一模一樣,不枉了我疼她一場。只是,禎兒是我費心栽培的孩子,好不容易被立為太子,可不能在這重要的時期,與宮女不清不楚啊。
紫鵑見劉皇后的臉色突然浮上幾分陰霾,趕緊說道:「若是沒有其他的事,奴婢這就退下了。」
劉皇后面色稍霽,取下手腕上的玉鐲,遞給紫鵑,「妳為本宮選了明日的冠服,本宮應當好好賞妳。」
「這乃是奴婢分內之事,怎能討賞?」紫鵑叩首,不敢去接。
「紫鵑啊,」劉皇后拉過紫鵑,將玉鐲套在她手腕上,微笑道:「本宮出身微賤,歷經萬難終得登上今日之位,但是,這種例子本朝可不能有第二個,知道嗎?」
4
次日一早,畫師隨著晴月來到坤寧殿,為劉皇后畫像。
紫鵑服侍劉皇后著裝坐定後,便退到畫師身後,看他如何勾勒輪廓。
「這位可是聖人的兄長劉美劉大人呢。」晴月附在紫鵑耳邊,悄聲說道。
原來今天的畫師是劉美!
史載劉皇后最初是嫁給龔美,兩人來到京城討生活,因為家裏太窮,龔美就把妻子劉氏改嫁給當時的襄王,也就是後來的真宗。
然而,即使襄王非常寵愛劉氏,但因劉氏出身低賤,太宗於是要求襄王將劉氏逐出王府,直到十幾年後襄王登基,才將劉氏召入宮中,封爲美人。劉氏因娘家無人,索性認前夫為兄,龔美遂改姓劉。
羅羽歆尋思晴月年歲尚輕,怕是不明這箇中緣由,只知道劉美是劉皇后的兄長,一逕說著劉美近來拜師學畫,真宗便提議讓他來給劉皇后畫像的事。
史載龔美因貧賣妻,那麼,他對劉皇后究竟有無不捨之情呢?
羅羽歆試著去解讀他的心情,卻什麼也無法察覺。
「妳這人未免也太不切實際了。」紫鵑輕笑道。雖然從羅羽歆的記憶讀到劉美與劉皇后的往事,讓她有些震驚,但劉氏如今已貴為皇后,就算劉美對她仍有留戀,也不能表現出來啊。
羅羽歆尷尬地笑了,確實,她從小就愛看羅曼史,對這種戀戀不捨的情愫特別感興趣。
劉皇后看著劉美執筆認真畫畫的模樣,不禁想起了當年那專心一志雕刻著銀器的匠人。
在他們短暫的婚姻裡,龔美為了生計,總是沒日沒夜地雕刻著銀器和銀飾,希望能讓她吃飽穿暖,但他們的日子還是過得很辛苦,只能讓她拋頭露面去賣藝,也就這樣認識了襄王趙恆。
「既然王爺喜歡妳,妳就去跟著他吧,也好過跟著我捱餓。」
於是兩人和離,她嫁入王府,襄王則給了他一筆錢。
對她來說,他是她的前夫,也是她曾經希望抹去的過往,但因為娘家無人,只好將他找來認為兄長,他也從此改叫劉美。
從執起畫筆到現在,劉美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雙眼便緊盯在畫紙上,摸不清他心裡在想些什麼。但她的視線越過他,卻遠遠看見殿門口站著一個男人,癡迷地望著自己,忍不住笑了。
劉美似乎感覺到什麼,抬起頭來看了劉皇后一眼,又趕緊低頭作畫。
晴月扯了扯紫鵑的衣袖,紫鵑回頭一看,便見到立在殿門口的,那個痴痴望著劉皇后的男人。
羅羽歆透過紫鵑的記憶,知道他就是真宗,這男人十幾年來都將劉氏放在心裡,還一心要立她為后,不惜舌戰群臣,真可謂是一往情深啊。
如果,我也能遇見這樣的人就好了……
5
燈節當晚,紫鵑依約來到宣德門,果見太子一身平民裝扮,笑吟吟地等著她。
「殿下……這真的沒關係嗎?」紫鵑雖然瞄到了阿七的身影,心裡卻還是七上八下。
太子拍了拍胸脯,說道:「別怕,有事孤來扛。」
羅羽歆看著太子的模樣,心想,這太子還真的是喜歡紫鵑呢。
太子帶著紫鵑來到汴河大街,只見四處張燈結綵,將夜裡的街道照耀得如同白晝。街上有售吃食的販子、賣東西的攤位,還有不少藝人表演雜耍,到處都擠滿了人。
這就是清明上河圖所描繪的汴京城嗎?羅羽歆透過紫鵑的雙眼,興奮地看著四周。
「殿下快瞧,那裡好多人在放水燈呢!」
紫鵑興奮地奔至河畔,只見水中浮著各色水燈,搭載著人們的夢想,漂向遠方。
「妳也想許願嗎?」太子問道。
「我想想……」紫鵑認真地思索半晌,說道:「我願聖人、官家、太子殿下多福多壽,長命百歲。」
太子聞言皺了皺眉,說道:「妳的願望怎麼都是求別人好,沒顧著自己?」
「我只是一介孤女,承蒙聖人收留,暫無衣食之憂,怎能把願望浪費在自己身上,不給聖人、官家和太子殿下祈福呢?」
真是個傻丫頭,羅羽歆忍不住這麼想。
「孤……孤不喜歡妳這樣想!」太子瞪著眼道:「母后憐妳是事實,但絕不是讓妳自輕自賤!孤希望妳要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就算是面對孤也一樣。」
「沒想到太子會為了這種事生氣,看來他是真的在意妳呢。」羅羽歆忍不住對紫鵑道。
紫鵑紅著臉,一時說不出話來。
「妳若定要幫他人祈福,這水燈就給孤來放得了。」
太子買了一個水燈,蹲在河畔,把燈往水裡送,口中念念有詞。
「妳猜他在說什麼?」羅羽歆問紫鵑道。
「我身為奴婢,怎可妄議殿下的願望?」紫鵑斥道。
「妳還真是……」羅羽歆嘆了口氣,說道:「我說呢,他定是在祈求能納妳為妃。」
紫鵑聞言慌了,說道:「妳……妳不要胡說八道……」
「其實妳很清楚他的心意,只是裝作不知道而已吧。」羅羽歆道。
「我身分低賤,怎能這樣痴心妄想?」紫鵑泫然道:「更何況聖人是這樣上位的,她怎能允許有後繼之人?我答應太子來逛燈會,只是想給彼此留個回憶,之後我就會自請去給先帝守陵,太子對我的心意便會漸漸淡了。」
原來劉皇后那天說的話是這個意思,羅羽歆又嘆了口氣。
「總之,聖人答應讓我陪他好好玩上一遭,妳就別再說這些動搖人的話了。」紫鵑說道。
在人群裡走著看著,紫鵑突然被一盞做成魚形狀的燈籠吸引,走到了賣燈籠的攤位前。
「小姑娘,這魚很可愛吧?」小販湊上來推銷道:「提在手上,很襯妳這身衣裙呢!」
「這……」紫鵑有些猶豫,退了一步。
「我買了。」太子伸出拿著銀錢的右手,左手接過燈籠,遞給紫鵑。
「殿……」紫鵑見太子眨了眨眼,連忙改口道:「公、公子,我……」
太子將燈籠塞進紫鵑手心,微笑道:「跟孤出來,就得聽孤的話。」
紫鵑提著燈籠,亦步亦趨地跟在太子身邊。
她十二歲入宮,第一次見到他,還是個剛掉了門牙,說話時有些漏風的小男孩。她奉皇后之命照顧他,跟隨左右,任他呼喚,感覺和宮裡侍奉貴冑們的嬤嬤沒兩樣。幾年過去,如今他抽高了身量,自己竟較他矮了半個頭,實在不可思議。她悄悄望向他的側臉,那堅毅的臉部線條,彷彿更增長了他的年歲,一種可靠的感覺竟油然而生。
忽聽得一陣馬蹄聲響,幾個年輕人騎著快馬從街上馳過,紫鵑身子猛然一側,險些跌跤,太子連忙將她拉進懷中,柔聲問道:「妳還好吧?」
「沒、沒事……」紫鵑讓太子摟在懷裡,聞到他身上那皇家專屬的薰香,突然警醒到自己不該與他相依偎,連忙要掙脫他的懷抱。
「妳當真……沒事嗎?」太子關心的言語,隨著熱氣噴在紫鵑的耳際。
紫鵑只覺得一陣心煩意亂,掙扎著離開太子的懷抱,用衣袖遮住緋紅的臉,說道:「該、該回宮了,否則聖人要擔心了……」
「孤還不想回去!」太子嘟著嘴道。
此時太子的神色,十足像個耍無賴的孩子,紫鵑想起適才看著他的側臉時,還覺得他像個可靠的男人呢,居然沒過多久,就回到了孩子的本相。
「那這樣,」紫鵑試圖和太子談條件,「咱們走完汴河大街就回宮,如何?」
太子眨了眨眼,說道:「那孤也有個條件,妳答應了,孤才聽妳的話。」
這果然就是孩子氣的耍賴,但身為一個奴婢,哪有跟主子討價還價的條件?
紫鵑只得嘆了口氣,說道:「好吧,您說什麼我都答應。」
「好。」太子微微一笑,牽起了紫鵑的手,十指緊扣,「這樣就不怕走散了。」
感受到太子柔軟的手,紫鵑有點慌張,但若將手抽開,只怕他又不肯回宮,只好壓抑住狂亂的心跳,跟著他一步步往前走。
然而,愈往前行,汴河大街便愈是人煙稀少,景物寥落,彷彿繁華落盡,復歸灰暗。
「殿下,我們……該回去了吧?」紫鵑試探問道。
「嗯……」太子點點頭,拉著紫鵑的手要往回走,沒想到竟從暗處衝出一隻野狗,朝著他們撲了過來。
「小心!」太子一把將紫鵑扯入懷中,用手背擋下了野狗的尖齒。
「殿下!」紫鵑見太子的手背鮮血直流,驚呼出聲。
「孤沒事……」
眼見那野狗睜著血紅的雙眼,狂吠著撲了過來,紫鵑驚叫聲中,一道黑影閃了出來,銀光落處,那惡狗身首分離,一蓬鮮血噴了出來,太子連忙旋過身子,伸背擋了下來,濺了滿身的血。
「殿下……」紫鵑叫道。
太子微笑道:「沒弄髒妳吧?」
「可、可是……」紫鵑拉起太子的手,一片鮮血淋漓,趕緊取出自己的手帕為他包紮。
羅羽歆適才只當自己是看了一部甜寵劇,這時注意到太子手背上的傷口,突然一驚:這形狀……不是跟那人很像嗎?
在原來的世界裡,那個跟她擦肩而過的人。
如果紫鵑是我的前世,難道……太子是那個人的前世?
太子和紫鵑狼狽地回到宮裡,被劉皇后狠狠訓了一頓,紫鵑於是自請去為太祖守陵,並承諾再也不見太子。
而阿七則因保駕不力,被關了七天的禁閉,差點就死在牢裡。於是紫鵑在出發往皇陵前,特地去看了他。
紫鵑看見阿七瘦到皮包骨的憔悴模樣,忍不住道:「你怎麼這樣傻呢?」
「我的命……是太子殿下給的……為了……完成他的心願……我就算……就算捨了這條命……又有什麼可惜的呢……」
聽說阿七是在一個荒年裡,被太子從屍體堆裡救出來的。太子餵他吃飯,讓他習武,還允許他當了暗衛,所以太子便如同他的再生父母。
但是,為什麼是太子的心願?
阿七知道紫鵑在想什麼,喘著氣道:「殿下說……他想保護妳……所以……要我只能……只能在他有性命之憂時……才能出手……」
所以他才任著狗咬了太子的手,直到狗發了瘋,他終於揮劍將牠斬殺。
「太子他是……真的喜歡妳……所以……」
紫鵑聽了阿七的話,不由得痛哭失聲。
羅羽歆聽著紫鵑和阿七的對話,心裡頭悶得慌。如果太子真是那個人的前世,難道是因為他在前世有著這樣的遺憾,所以才讓我來走上一遭?
6
紫鵑去陵地後,沒多久就病倒了。
羅羽歆看著紫鵑日漸消瘦,心裡不禁想,如果她死了,我會怎麼樣呢?
最壞的狀況大概是魂飛魄散,但也不無可能是回到原來的世界吧?
正當羅羽歆還在胡思亂想之時,太子突然和阿七一起出現了。
「殿……殿下?」紫鵑幾乎不敢置信。
「太好了,妳還活著!」太子撲上去抱住了紫鵑。
「咳……咳……」紫鵑紅了臉,推了推太子,說道:「殿下……不要這樣……」
見紫鵑骨瘦如柴,面無生氣,太子不由得淚如雨下,哽咽道:「孤還等著娶妳,妳怎麼可以……」
「殿下這可折煞奴婢了……」紫鵑別過頭去,說道:「殿下快走吧⋯⋯不要再折磨奴婢了……」
「紫鵑,妳怎麼可以這樣說呢?」阿七叫道:「殿下為了來看妳,在坤寧殿跪了三天三夜,聖人好不容易才答應的……」
是因為知道我來日無多了嗎⋯⋯
紫鵑轉過臉來,伸出發顫的手,輕撫太子的臉,喘著氣道:「所以……殿下是來陪我……最後一程的嗎⋯⋯」
「如果……妳能好起來……當然最好……」太子握著紫鵑的手說道。
如果我還能好起來的話,聖人就不會讓他過來了吧⋯⋯但是,既然已經是最後一程了,就讓我任性一次吧⋯⋯
於是紫鵑將頭輕輕靠在太子肩上,說道:「聽說……外面梅花開得很美……殿下可以跟我一起去看嗎?」
太子和阿七扶著紫鵑走出屋外,只見眼前是一片芳華絢爛的梅林。
三人走到一株最茂盛的梅樹下,紫鵑仰望著滿樹的梅花,說道:「殿下……還記得嗎……我們第一次見面…..就在坤寧殿前的梅樹下⋯⋯」
怎麼會忘記呢?
太子想起那天是母親牽著他的手,在坤寧殿前見到了那個捻花的少女。
「她是紫鵑,以後你就歸她管了。」母親微笑道。
他跟著她賞花、撲蝶、吟詩、作畫,度過好幾年快樂的日子,直到某天有人告訴他,她是來看顧年幼皇子的,所以一旦他長大,就不能再黏著她了。
「那孤該怎麼辦?」
「娶她吧?如果娶了她,你們就可以一生相守了。」
雖然當時的他並不知道什麼是「娶」,但為了將她留在身邊,他還是鼓起勇氣開口了,「孤……要娶妳…..」
沒想到她的臉卻騰地紅了,接下來的幾天還一直躲避他,他只好去找出主意的人。
「您真的同她說了?」
「當然,不是你說要娶她才能一生相守嗎?」
果然小孩子是開不得玩笑的,那人嘆了一口氣,心想這若是讓皇后知道了,他就算有十個頭都不夠砍啊。
「殿下未來可是一國之君,斷不得娶個宮女當皇后哪。」
「你是欺孤沒讀過史書嗎?宮女都是皇帝的女人,只要生了皇子,當上貴妃、皇后的難道少了嗎?」
「哎,總之紫鵑不行!」他趕緊把皇后的教訓抬了出來。上次他幫太子亂出主意,被皇后身邊的李嬤嬤知道了,便被拉到皇后面前狠狠訓了一頓。
「你不要以為本宮疼愛紫鵑,或是歷朝歷代皇帝多有寵幸宮女的例子,就覺得本宮會放任這種事情!」皇后說道:「只是太子是本宮花費心力栽培的孩子,本宮不能讓他在這時就跟宮女牽扯不清!」
總之,紫鵑是個好女孩,只是時間不適合。
後來太子逐漸明白母親的想法,卻始終不願意放棄。
然而,這終歸是無法實現的夢了……
太子和紫鵑並肩坐在梅樹下,風乍起,幾片花瓣落在紫鵑髮上、裙上,和他緊緊握著她的纖手上。
「在此生的最後……能見到殿下……我就是立刻死了……也沒有遺憾了……」她微笑道。
「可是……孤沒辦法接受這個結果啊……」他突然將她的手拉近唇邊,在她纖細的手腕上咬了一口,留下一個月牙形狀的傷痕。
「殿、殿下?」
他將自己手背上的傷疤,和她被咬傷的手腕併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圓。
「這樣,我們下輩子就可以找到對方了。」他深情地道。
羅羽歆看著自己手腕上那月牙形狀的胎記,突然理解了慧生所說的「前生之緣」。
如果這真的是一樁前生未了之緣,那麼我在原來世界遇見的那個男人,難道就是太子的轉世?
就在這時,她忽然發現自己的身影慢慢變得透明,看來是紫鵑的生命即將到達盡頭。
「一定……一定要當個……好皇帝……」紫鵑緊緊握住太子的手,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7
羅羽歆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哎呀,妳總算醒了!」母親抱住了她,喜極而泣。
「我就說咱家羽歆福大命大,一定不會有事的!」父親笑著說道。
「我這是……怎麼了?」羅羽歆問道。
「妳不知為何倒在一間廟裡,是廟裡的師父通知我們來帶妳走的。」母親說道。
「那位師父特別交代,等妳醒來,一定要告訴妳他的法號。」父親搔了搔頭,說道:「喂,老太婆,妳記不記得那位老師父的法號是什麼?」
「好像是……慧……什麼?」
父親雙手一拍,叫道:「對了,是慧生!」
「慧、慧生?」羅羽歆嚇了一跳,難道是那位相國寺的住持?
出院後,羅羽歆循著記憶去尋那間寺廟,卻怎麼也找不到了,就像憑空消失一般。
不,也許一切只是她的夢境?
但就算是夢,夢裡的宋朝還是那麼真實。
去過宋朝一遭的她,得到諸多靈感,終於把論文寫完了。
口試結束的那天,她突然收到一個訊息,說是故宮在舉辦宋代書畫展,於是她前往了好久沒去的故宮。
在看完米芾、范寬、郭熙的書畫後,她走到真宗劉皇后的畫像前,看見解說牌上寫著「宋 佚名 真宗后坐像」,忍不住心中嘀咕,這明明就是劉美畫的,為什麼說是「佚名」呢?但她也不可能向故宮院方說出這事,想來只會被當成是作夢罷了。
隔著玻璃櫃,她突然發現有個男人也在盯著劉皇后的畫像瞧。
像是注意到了她,他的目光慢慢轉了過來,落在她手腕的胎記上,嘴角輕輕地揚了起來。
終於找到妳了。
他伸過來牽住她的手背上,那印記彷彿閃耀著新月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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