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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3-26 21:03:58| 人氣5,656| 回應2 | 上一篇 | 下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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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一個夢〉(103指考考題變小說)】──愛的權利,人人平等!

  我,石宜真,如今是知名國立大學一年級的新鮮人。我明白在我的眼前有無數多采多姿的事物等著我去探索,包含學業、專業能力以及人際。我將遇見新的一群人,獲得新的體驗,與人們締結新的緣分……未來的一切將與過去不同,大概會充滿光明與美好而值得期待。

  然而,明白歸明白,在我的心底仍對高中時那份懵懂的情愫難以割捨,每回想起心裡就隱隱作痛。那段若有似無的情緣也是讓我和家人的關係降至冰點的轉捩點。

 

  我高中就讀於一間首屈一指的明星女校,在那裡我邂逅了一位聰慧溫暖的女孩,她的出現撫慰了出身郊區普通家庭的我的不安,使我能迅速融入學校裡那些多數出身市區書香門第的「白天鵝」群中,令我不再感到自己像一隻從鄉下來的「醜小鴨」。我非常喜歡和她相處,在互動的過程中,我逐漸產生想要照顧她的欲望,想要將她捧在手心裡悉心呵護;漸漸地,我甚至有了想要擁抱她的身軀、摩娑她的長髮、將她全身的溫度揉進自己體內的渴望。

  升高二的暑假,有一回我們一同在她的房間裡讀書,那時她對我訴說內心那些因不受家人理解而產生的寂寞,一切竟與我藏在心底的暗合!她的模樣叫我心疼,當她哭泣時我彷彿看見眼前出現了另一個自己,於是我緊抱她、輕拍她,想要給她和自己一些溫暖的安慰。接著終於忍不住低下頭親吻了她……這一切偏巧被她的母親撞見,她的母親怒不可遏,以「不三不四」、「變態」這類惡毒至極的詞語咒罵我,又打電話將我的母親痛罵一頓:「妳怎麼教女兒的?自己家的孩子自己管好!生了小孩卻不管、不教,任她出來危害社會,這樣太不負責任了!妳的女兒是下三濫的變態就算了,難道也想讓我們靜靜變成變態嗎?」

  我的母親雖然只有專科畢業的學歷,不像同儕的父母多得是知名學府的校友,對我的栽培卻是不遺餘力,無論課業、生活常規或為人處世,她對我都有一定程度的要求,絲毫不遜於同儕的父母。常被人稱讚「品學兼優」的我,從小就是母親的驕傲,每一回市場裡有人對她說:「糖粿姐,恁真真足勥哪!生到安捏的囡仔真好命。」她總會掩不住笑意地回答:「哪有!歹竹出好筍,係你毋咁嫌啦!」一朝她最珍視的「驕傲」猝不及防地遭人批判為「下三濫的變態」、「社會上的公害」……這樣的奇恥大辱叫她如何能夠忍受?那一天,她氣到連甩我好幾個巴掌,罵道:「我遮爾仔用心栽培妳,妳居然學人家去做同性戀?了然啦!無效啦!我那欸遮失敗啦?養妳這個沒路用的囡仔啦!妳若是再安捏,後擺就莫擱叫我媽了!我無生妳這款乎父母見笑的囡仔!」我摀著紅腫的臉頰哭道:「我明明什麼壞事也沒有做!靜靜要我抱著她,我只是想要安慰靜靜,我只是覺得很想要和靜靜在一起……」可是母親並不聽我的解釋,只是擂起拳頭連連搥著桌面大罵:「妳擱講?妳擱講?」用力之猛令她的拳輪都發紅了。

  自那天起,我感覺到家裡的格局似乎發生了一些改變──無形的高牆為我的房間築起了結界,和家中其它區域間隔開來。即使未曾有任何一位室內設計師、隔間裝潢師傅到家裡來施工,沒有一絲敲打的聲音,未使用任何一塊磚頭、一片木板甚至一根釘子。

  無形的厚壁聳立,隔開了我以及父母和妹妹,從來沒有人想要推倒它或是在牆上挖個洞、開扇窗。因此,上了大學以後,搬到宿舍住宿時我沒有絲毫的猶豫或者適應不良……反正我在家裡也是一個人,搬到宿舍來只不過是換間屋子待罷了。

 

  學校的宿舍房間乃兩人一間,雖然老舊,設備堪稱齊全。我的室友是一位商學院的同學,從南部北上讀書,經常在晚上抱著手機和同鄉男友「煲電話粥」,以撒嬌的聲音對男友說:「這裡的東西好貴又不好吃,我快餓死了」、「這裡好潮濕喔!東西放個幾天就會發霉」、「人家好寂寞啊!想死你了啊!」……之類抱怨個不停的話,那些話有時會讓我想起靜靜也曾對我說過:「我覺得我在家裡好寂寞。」

  有的時候,聽見室友講電話的聲音,我也會想要撥打電話給靜靜,對她說:「靜靜,我好寂寞,我很想妳。妳好嗎?」但是我不會那麼做。若不想平添靜靜的困擾,我就不能那麼做。

 

  其實,我對靜靜究竟抱持什麼樣的情感,不少時候,連我自己也不清楚。

  是喜歡嗎?我想肯定是的。如果不喜歡,我不會覺得和靜靜相處是一件愉快的事,我不會渴望和靜靜在一起,不會想要呵護她、想要擁抱她。

  是愛嗎?我不知道。從小到大,我都認為男生愛上女生、女生愛上男生是天經地義的事。就像爸爸與媽媽彼此相愛,然後生下了我和妹妹,也像Akira和林志玲,他們也有了愛的結晶。小時候,我也曾經嚮往與偶像劇的男主角談戀愛,覺得他們又帥又浪漫……只是我想要當如男主角那般能夠給予所愛之人幸福的人,而非老是哭哭啼啼等人愛、每天幻想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女主角。但是,當我遇見靜靜以後,卻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悸動,和她相擁的感覺就像小時候在偶像劇中看見男女主角接吻一樣叫人臉紅心跳又意猶未盡。

  我會是人家說的「蕾絲邊」(Lesbian)、「百合族」或者俗稱的「拉拉」、「拉子」嗎?其實我真的不知道。對現階段的我來說,尚有太多事情是我不知道該如何分辨與定義的了,包含我對靜靜抱持的情感以及我確切的性向……

 

    *

 

  室友又在嗲聲嗲氣地向她的「歐巴」討拍了。透過電話你儂我儂,完全不記得房間裡還有其他人而毫不吝嗇地「亂撒狗糧」,絲毫未顧及同房的人是否樂意「吞狗糧」。

  她抱著話筒說的話有時真是既沒內容又噁心,像是「人家每天都想你想到睡不著呀」、「經濟學課堂上聽著『凱因斯』,心裡又想起柏胤胤了」、「沒有你,我都吃不下飯了」……明明就是吃過晚飯還要去買滷味當宵夜的人,而且睡覺時常說夢話,鬧鐘響了老半天還叫不醒。

  倒是我和靜靜擁吻被林媽媽發現後的一陣子,我真的吃不下飯也睡不好覺啦!一個月就瘦下超過四公斤。那種真正叫人吃不下又睡不好的煎熬,我想她大概沒有過也不會懂吧!

  就像……我有時也弄不太懂自己對靜靜究竟是什麼樣的感情。似懂,而非懂。

 

  室友透過電話和男友上演著他們的「現代版梁祝」,不斷噴發一大堆肉麻兮兮的字句,如散彈般對整個維度發動無差別攻擊。我被搞得心煩意亂,讀不下書,便打開大學生常用的論壇網頁爬文,看看最近有哪些受人矚目的話題。

  上網路論壇「爬文」對不少大學生來說乃重要的「社交活動」。網路論壇不僅是重要的「八卦交換站」,也是獲得資訊以及交流情感的媒介之一,要說有一部分的育樂需求可透過在網路論壇爬文得到充分的滿足並不誇張。同時,也有許多人會將平時不敢向人訴說的心事在網路論壇上透露予陌生的網友知道,得到的撫慰比傳統的「交換日記」還具速效。

  我在論壇的「彩虹版」上閱讀網友們po出的文章以及回應,一來看看有沒有什麼有趣的新鮮事發生,二來想透過他人的經驗分享幫助自己確認性向。我發現,原來經過一番摸索之後才能確定自身性向的人不在少數,而且網路的「匿名性」也讓曾受此類事情困擾的網友們敢於將自身的經驗藉由文字道出,論壇中充斥著一篇又一篇叫人動容的好故事。

  終於,我也決定將過往的經歷po出,既可作為心情上的抒發,也希望藉由這樣的方式得以確認自己的性向。

  於是,我化名「Aurora」在論壇上一個字一個字地敲出以下的內容:

 

    首次發文:真實故事──百合還是玫瑰?致曾有過的心動。

  各位網友們好。首次發文,還請大家鞭小力一點。

  不曉得大家是否有過不清楚自己性向的時候?我有過,甚至至今我都無法確定自己真實的性向。在我小的時候,我也曾嚮往那些有如偶像劇情的愛情,也曾經欣賞那些帥氣的男偶像,同時我也會在看見鄧紫棋、周子瑜這些既美麗又努力的女偶像時感到悸動不已。但我想,我應該是喜歡男生的,我也應該要喜歡男生才對。直到升高二的暑假,我才對自己的性向產生懷疑。

 

  我是一個在郊區長大的孩子,高中就讀的是首屈一指的明星學校,同儕多得是自幼即受到特別栽培者,家世好、氣質好又多才多藝。大家可以想像一下,剛到那所學校的我,實在覺得自己有如鄉巴佬進城,心中說不出的惶恐,身處在這樣的環境中,家裡做小本生意又未曾受過「燒錢」培養的我簡直自慚形穢。在這個時候,我遇見一位聰慧的女孩對我伸出友善的手。她的父親是一位名醫,她的學業表現也如她的父親一般出色,更難得的是她並不恃才而傲,十分熱心助人,經常憑她的聰慧幫助迷糊的我解決許多難題。

  參加同一個社團的我們,友誼升溫的速度很快,漸漸地也會將許多埋藏於心底的秘密和對方分享。我才驚覺,原本我以為是天之驕女的她在心底藏有許多的傷痕和寂寞,尤其是來自望女成鳳的父母的情緒勒索,而那些傷痕和寂寞勾起了我心底那些與之能相呼應的傷痕記憶。漸漸地,我感到和她心有靈犀,一看見她就想要憐惜她、呵護她,想要把我能夠給的最好的一切都給她。在這個時候,我仍然覺得這是「閨密」間的惺惺相惜。

  直到升高二的暑假,有一回我在她家讀書,她提到家人對她的期望、給她的壓力,忍不住哭了起來,像無助的孩子般向我索討安慰。她要我抱著她,接著她抬起頭來看著我,那時我突然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悸動。我不曉得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但那個時候我忍不住親吻了她的嘴唇。可是,我一直覺得我應該要喜歡男生才對吧?

  我想請問大家:那是否意味著其實在我的內心深處,我是個「拉子」呢?

 

  喔,對了。那次擁吻被她的母親發現了,她母親怒不可遏,罵我是「不三不四的變態」並將此事告知我的母親。雙親氣得又罵又哭,好像世界末日到了一樣,還說我是如「歪腰郵筒」般的瑕疵品,生下我、養大我根本就是錯誤。

  如果我真的是個「拉子」,我無法想像我的家人會有什麼樣的反應,會不會與我斷絕關係……

 

  其實,經過高中時的那件事,我心底隱約知道我應該是一位「拉子」。只是誠如文中所說,我無法想像如果我真是一位女同志,我會不會遭我的親人宣判「社會性死刑」定讞?那可會比現在這種被封印於「結界」中的狀態還要糟糕!而我又該如何自處呢?

  所以,我並不希望自己是一位女同志,一直告訴自己應該是喜歡男生的。如果確定自己喜歡的是男生,我就能早日「解除封印」。何況我小時候明明曾經早早地守在電視機前只為了收看《模范棒棒堂》。

 

  網友們看了我的po文之後,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呢?會不會認為這只是我的「幻想文」呢?是否會認真地給我一些回饋呢?我感到很好奇,卻也忐忑不安──既對網友會不會相信我所說的一切覺得忐忑,也對我是否將被網友宣判為觸犯禁忌一般的「蕾絲邊」感到不安。

 

    *

 

  這天的必修課下課以後,我迫不及待回到宿舍打開電腦想看看網友們對我的po文有什麼看法。

  果不其然,有人認為我文中的內容「純屬幻想」:「醒醒吧!其實一切都只是妳作的一場夢。」

  「唉……我說的可都是事實呀!」看見那樣的回應,我不免有些沮喪。

  幸好,多數網友並不懷疑我文中的內容,而且予我許多鼓勵,像是:「別擔心,我也花了一些時間才坦然接受自己喜歡同性這個事實」、「感覺得出來原po的心裡很掙扎,吃不少苦了」、「人生是自己的,原po其實可以勇敢面對自己真實的心意」……之類的。

  也有一些人義憤填膺地留下:「什麼不三不四的變態?說那種話的人才是心理變態!」、「當媽媽的人居然那麼說話!瑕疵品還不是自己生、自己養的?」那些留言狠狠戳中我的心,雖然知道網友的初衷乃為我抱屈,卻叫我看得十分難受,也很難耐。

  在眾多留言中,我看見有一則與眾不同的留言。那則留言的內容並非沒有力道的「嘴砲」鼓勵,亦非缺乏理性的義憤填膺,而是以理性的筆調提供該如何自行判斷性向的相關知識給我參考。留言網友的暱稱為「Yuri」,在日文中是「百合」的意思。她的留言是這麼寫的:

 

  po辛苦啦!給妳一個大抱抱!

  話說妳好像不太清楚自己的性向?或者是隱約知道自己的性向卻尚未做好接受的準備?我覺得在妳實際上應該是喜歡女生的,這並不意味著妳不喜歡男生,只是妳能和同樣性別的人戀愛是毋庸置疑的。

  妳不需要覺得奇怪,也不必排斥自己的性向。2015年有一份在英國做的調查指出,在千餘位受訪者中,有5.5%的人認為自己是同性戀者,2.1%的人認為自己是雙性戀者,而肯定自己是異性戀者的人只有88.7%唷!也就是說,能和同性談戀愛的人並不少哦!

  另外,我曾聽說判斷自己的擇偶偏好究竟是同性還是異性的標準很簡單,只要仔細想想能夠讓自己產生性幻想或性衝動的對象是同性還是異性,就可以知道自己是不是同性戀者囉!

 

  我在很小的時候就知道我是個「拉拉」,一開始我也是覺得自己好像很奇怪,但是後來我覺得喜歡女生並沒有過錯。喜歡自己喜歡的人一點也不奇怪,不准別人喜歡他人的人才是「住海邊」、很奇怪!

  原po加油!這世界上和妳一樣的人很多,妳並不孤單!妳有權利喜歡自己喜歡的人,也有權利得到別人的愛!在這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有被愛的權利!

 

  這則留言叫我看得熱淚盈眶,我覺得Yuri完全說中了我的心事,也認為她實在是一位「很帥很勇敢」的女生。

  她的留言引我好奇,讓我想多和她聊聊。於是,我在留言框的下方標註了她的暱稱,回覆道:

 

  謝謝Yuri的鼓勵,妳認真的回覆叫我感動萬分。

  原來「性幻想」的對象是評斷同性戀或者異性戀的依據,可是……很害羞地說:我沒有過性行為,也不確定自己有沒有過性幻想呢!那麼我該怎麼辦呢?

  另外,我很好奇:Yuri在幾歲的時候發現自己喜歡同性呢?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發現的呢?Yuri有向人公開自己的性向過嗎?家人與親友有什麼反應呢?

  以上純屬我的好奇,如果問得太隱私很抱歉哦!

 

  由匿名性帶來的安全感讓我覺得Yuri是能對她暢所欲言的人,於是一回就回了一堆,也一問就問了一堆。反正我不知道她是誰,她也不知道我是誰。

 

  隔天下課,我打開論壇的頁面,發現Yuri果真回覆我的留言了。這讓我感到十分溫暖,彷彿得到一位善解人意的新朋友。

  Yuri在留言中標註了我的暱稱,回覆道:

 

Aurora

  不會不會,我很樂意分享我的經過。

  其實所謂「性幻想」不一定要想像什麼「十八禁」的性行為哦!舉凡牽手、擁抱、親吻……之類的親密接觸,都可以算是廣義的「性行為」。因此不需要太緊張啦!

  我很早就發現自己喜歡女生了耶!好像讀小學時就發現了。那時我們在練習校慶運動會上要跳的大會舞,老師讓我們一男一女組成一組。有一段音樂必須牽手跳舞,練習的時候大家一直笑,不少人故意甩開對方的手,「嗳額!嗳哦!」地叫著,做出嫌棄的樣子,還有人直喊:「好噁心!」大家多半是因為害羞與尷尬才故意做出嫌棄的模樣,可是我不是哦!那時我發現,我是真的覺得很噁心、很討厭,覺得快吐了!

  當時我們班上有一個長得很漂亮的女生,她和她的舞伴剛好排在我前面的位置。那個時候我看著她跳舞,覺得好好看,甚至浮現好想要牽著她的手一起跳舞的念頭,那時我就覺得自己可能喜歡女生了。

  跟妳說喔!我一開始也是覺得自己很奇怪,認為我應該要喜歡男生才對,心裡掙扎了好多年喔。所以在讀高中的時候還刻意跟男生交往過呢!可是後來我發現──真的不行啊!我當時的男朋友只是要牽我的手而已,我就覺得渾身不舒服,覺得不耐煩了。

  啊,說多了。再說下去妳可能要認為我只自顧自說自己的經驗,要不耐煩了。哈哈!不好意思哪!

 

  Yuri的回覆讓我大感溫暖,甚至認為我有機會與她結為「雲端閨密」。因此一看見她的留言就連忙回覆:

 

   不會不會,我很高興妳願意和我分享這麼多。妳的分享帶給我很大的鼓勵。

  唉,好像有不少喜歡同性的女生會因為認為自己應該要「喜歡男生才對」而刻意交男朋友耶!那個在我高中時帶給我悸動的女生,後來也是交男朋友了,雖然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喜歡那個男生。

  她交男朋友的事情還是我發現的,那個時候真的很難過哇!

  唉!算了,只要她能開心就好了啦!我真心祝福她。如果她不開心,我一定會非常難過吧!我真寧願難過的人是我。而且她的媽媽又很強勢,她跟男生交往或許也為了安撫她媽媽吧?

  

  我家裡的人到現在,都還不能接受我有可能喜歡同性的事實。Yuri你們家又是怎樣呢?

 

  回覆完Yuri的留言以後,我就翻開今天在課堂上做的筆記,趁著室友還沒回到宿舍,還不會聽到一大堆噁心巴拉的情話,趕緊認真地整理起來。等她回到宿舍以後,肯定又要撥打網路電話給她男朋友,不嫌囉嗦地說著那些重複過無數遍的「人家好想好想寶貝貝啦!」、「人家寂寞寞嘛!」、「人家要秀秀嘛!」,完全未考慮聽者是否全身爬滿了雞皮疙瘩或者反胃到幾乎要疑心得了腸胃炎。

  有的時候我真不懂這些與男友正處於「熱戀期」的女孩究竟在想些什麼。明明都是聰明又有內涵的人,偏偏和男友說話時總像大腦驟然受到什麼意外傷害一樣,談話內容空洞不說,還好像智商降低一般老喜歡以疊字兒語說著一大堆比五歲孩童還幼稚的言語,絲毫不覺得羞恥。我不否認她們那樣撒起嬌來有些時候還挺可愛的,可是我真無法想像自己有可能以那樣的方式和人說話,尤其對方是男生的話。

  嗯……話別說得太早,我還是試著想像一下好了,如果對方是有如林志玲老公Akira那般帥氣的男人,我是否有辦法像那些女孩一樣對著他撒嬌呢?

  「喔,不!這個我不行!真的!」我忍不住大叫出來,將陷入想像中的自己嚇了一跳。

  「原來!看來我應該是個『拉拉』了。」我連忙摀住自己的嘴,瞿然注視著桌上的筆記紙,卻一個字也看不清。同時有另一個聲音清晰且宏亮地在心底響起,並在我全副的身體裡迴盪不已。那聲音震天價響,令我全身都受到震撼而震顫不已,原先握在手中的筆一個不小心摔落在地,筆尖著地以後高高彈起,再次墜地。

  「唉!完了。這枝筆芯肯定斷水了,鋼珠說不定也掉了吧?事到如今也只能接受事實出去買筆了。我也只能接受事實,自己真的是別人眼中『歪掉』的人了。」我緊握著筆感到心疼,指甲將手掌掐出深深的印痕。隨後站起身來,套上外套逕自朝宿舍門口走去而不再猶豫,就像個因為堅持理想而被押赴刑場的革命義士。

 

    *

 

  宿舍樓下委外經營的書局可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規模不大卻很好逛,就連筆的品項都多到叫人眼花撩亂。

  雖然清楚只是要來買慣用品牌的替換筆芯,我仍禁不住好奇站在陳列筆類商品的貨架前,如尋寶般翻看那些新奇的新品。那些尖端有撮尼龍毛、可以拿來當成小楷毛筆使用的彩繪筆是我的最愛,我收集了好幾個顏色插在書桌上的筆筒裡,偶爾拿出來當成毛筆寫寫字或是畫上幾筆,對我來說是相當「抒壓」、非常「療癒」的一件事。

  書局最近新進了好幾款顏色特殊的彩繪筆,其中居然有那種一筆畫下去就能表現雙色漸層效果的彩繪筆!雖不實用,卻的確能勾起我的購買欲望哪!

  「可是這種筆不便宜啊!要將色系買齊得花不少錢呢!唉……還是省一點好了,在這裡用試用品在紙上畫個圖,過過乾癮就好了。」我的家境並不富裕,沒能為我提供一個月幾萬元的零用錢,甚至我得在課餘時間多接些家教才能令日子過得舒心一點,因此我堅信懂得「將一個錢打十個結」是一種美德。錢很重要,錢不能亂花。

  想到這,我更捨不得自貨架前離開了。我珍重地打開一枝枝尼龍毛彩繪筆的蓋子,在書局提供顧客試色用的便箋上畫出許多帶點中國風格的山川、鄉鎮地形圖以及可愛的小動物圖案。邊畫邊在心裡和自己逗笑:「賺到了!不必買也能用這些筆畫畫。現在畫的筆劃越多,我賺到的『隱形收益』就越多!」

  我沉浸在以新奇色筆作畫的喜悅中,書局裡來去的顧客、站在身後看我作畫的同學……全都與我無干,他們都別想將我自繪畫的次元裡拉走!

  卻在這時,放在口袋裡的手機傳來一陣強烈的震動。經此一震,我右手的筆畫畫歪了,筆下懶洋洋曬著太陽的貓兒頓時多了一條歪七扭八的尾巴!

  「吼!是誰啦?」我不悅地暗自埋怨著,為變成「歪扭畸形兒」的可憐貓咪大感惋惜。

  原來是來自手機app的通知:「有人回應了你的留言。不要錯過!趕緊來看看吧!」

  「肯定是Yuri!」我心想。

  回應通知終於成功地將我自筆類陳列架前拉走。期待看見Yuri回應的我,連忙抓起筆芯直奔收銀台,一刻也不想再耽擱下去。

 

  回到宿舍以後,我直奔書桌以電腦打開論壇網頁,想知道Yuri回覆了些什麼。這個論壇當然有推出手機app的版本,只是Yuri的留言對我來說很重要,我覺得以電腦看才能顯示我的重視。畢竟和在手機上看相比,以電腦閱讀留言會更輕鬆、更清楚,更不容易誤讀也更有「儀式感」。

  我喘著氣興奮地點擊滑鼠左鍵,卻看見令我失望的事實──回覆留言的人不是Yuri,是一位沒有見過的網友。

  「搞什麼啊?虧我那麼期待……結果是路人甲來著?」我在心裡犯嘀咕,卻還是決定隨意閱讀一下這位陌生網友的留言。

  只是,這份「隨意」沒有持續多久就轉變為「認真」了。

 

  這位網友的暱稱是Iris,她在留言中寫道:

 

  這是我第一次在別人的po文下方留言回覆,感覺很緊張。

  看了原poYuri的分享,讓我想到自己,讀得淚流滿面。因此,也想來分享一下自己的故事。

  我很早就知道自己可能有雙性戀的傾向,是國中上體育課時發現的。游泳課結束的時候,我和同學們一起在女生更衣室裡換衣服,其中有一位平時個性大咧咧的女生盥洗到一半就光著身體走出來拿衣服,全身光溜溜的沒有用浴巾包著。我看見了,一開始覺得害羞,很快就感到全身發熱、心跳加速,好想要衝上去抱著她哦!後來,我一直暗戀她到畢業為止,而我完全不敢讓家人知道這件事。可是,當我看見「消防猛男」的寫真月曆時,也會感到害羞又刺激,因此我想我應該是個「雙性戀者」吧!

  我覺得社會大眾對具同性戀傾向的人還是很不友善,也常常帶著歧視。那些不友善的人也包括我的家人。

  我有一位家住附近的小學同學,他是男同志。我媽自從知道他是男同志以後曾有一段時間不准我與他聯繫。可是,他明明是一個很好、很正直的人呀!

  我在讀國中的時候發現自己有可能喜歡女生,我就和原本無話不談的媽媽說了這件事:「媽,我覺得我有可能喜歡女生耶!」我媽聽了以後的反應很大,很可怕。她說:「妳給我自愛一點!不准像那個誰誰誰一樣喔!好的不學,淨學些壞的!否則我就把妳趕出家門!」

  我一點也不覺得我那小學同學是壞孩子,我還是持續和他往來,他的媽媽是一位老師,人超好的,也不在乎他是異性戀還是同性戀。高中的時候,他交男朋友了。很巧,對方是我的國中同學,他則是不敢讓家人知道他喜歡男生。

  為了掩人耳目,那位國中同學請我幫忙向他的父母謊稱我們在交往,事實上每回他向家人說要跟我一起出去讀書都是和我的小學同學一起出去。我就這樣長期擔任他的「擋箭牌」,現在我們都已經是大學二年級的學生了。

  我那位國中同學的母親管他很嚴。有的時候,我們三人一起出去時,我那位國中同學的母親會打電話來叫他回家吃飯,這時他會對著我的小學同學比出「噓!」的手勢。旁觀這些的我,總是很心疼他們愛得好辛苦,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大一的時候,我在弓道社認識了一位很帥氣的學姐,她射箭的樣子讓我明白何謂「英姿颯爽」。一開始對她只是崇拜,接著我越來越想親近她,開始會在她練習完之後主動遞上毛巾與水壺,她也都接受了。後來我向她告白了,她卻嚇了一跳,從此以後看到我就躲。說真的,我挺傷心的,也退出社團了。

  我有的時候會想,雖然我是個雙性戀者,可是如果哪一天我找到了我的真愛,而真愛是位女生,但她喜歡的人是男生,那我該怎麼辦?又如果我的真愛是位女生,而她也喜歡我,那我的母親會不會真的把我趕出家門呢?

  我覺得我們這些能夠愛上同性的人真的好辛苦。

 

  我想告訴原po:妳不孤單,這世界上和妳一樣的人很多。加油!別害怕!雖然我們注定比別人辛苦,可是我們還能擁有彼此。
  當然,這也是我想要告訴自己的話……

 

  Iris的留言很長,坦白說我剛看到的時候並不耐煩。然而,她的文筆流暢,字裡行間又真情流露,讓我覺得不認真讀好像很對不起她。認真讀下去以後就感到她的文字似乎有不可思議的魔力,好似小時候玩過的「黏黏手」,令我被緊緊吸住,逐漸將我綑綁。

  她的文字讓我想到自己,當初林媽媽將我和縈靜的事情告訴我母親時,我的母親也曾對我說:「妳不要好的不學,淨學些壞的!否則我就把妳趕出門!」可是,喜歡靜靜這件事對我來說根本就「不需要經過學習」,就像從來沒有人告訴過我看見女性偶像時應該要感到臉紅心跳、產生戀愛般的感覺那樣

  為什麼那些大人會認為喜歡上同性這件事情是經過「學習」而來的呢?如果喜歡上什麼樣的人,是經過「學習」才得到的「技能」,那麼我們從小到大眼睛看到的、耳朵聽見的都是「異性相吸,同性相斥」不是嗎?

  我覺得我能明白Iris心底的擔憂。我們容易愛上同性,可是被我們愛上的同性不一定能愛上同性;即使被我們愛上的同性也能愛上同性,她們也未必對我們有意;就算僥倖被我們愛上的同性也愛上了我們,她們或者我們的家人也未必能接受這件事。

  天啊!我們到底做錯了什麼?我們明明什麼錯也沒有!為什麼上天要讓我們承受如此多的磨難與憂懼,使我們這麼這麼寂寞、這麼痛苦、這麼弱勢呢?

  難道,我上輩子造了什麼「殺人放火」的罪業,這輩子才會成為一個喜歡同性的人嗎?

 

  我看著Iris的長篇留言,想起自己的處境,不禁啜泣起來。趁著室友還沒回來,想哭就哭吧!等她回來以後,要是問我在哭些什麼,那可不好解釋了。

  而且,我不敢想像她若知道我是個「拉子」,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天天抱著手機和男友「情話綿綿」、就連睡前都要親吻話筒的她,恐怕會覺得我很變態、很噁心吧?

  雖然中華民國已經通過婚姻平權的法案,但是我們這些人……依然經常被人當成變態。這是事實,是讓人憎惡的事實,也是使人厭惡自己的事實!

 

  我在淚眼婆娑中盯著螢幕上的留言框,手指一個字又一個字地在鍵盤上用力敲打,敲出對Iris的留言的回覆,也像是要敲掉心中所有的委屈:

 

  謝謝妳願意和我分享妳的故事。我在讀妳的留言的時候,也感到心有戚戚焉,有「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

 

  對了,妳在回文時忘記將校名屏蔽了。我發現我們是同一所學校的學生呢!哈哈~真巧!

  學姊(請容我這樣叫妳),我覺得我們或許可以藉由分享彼此的心路歷程結為現實中的好友哦!如果不介意,是否願意留下您的聯繫方式?IGFB或是line都可以,希望妳別覺得我冒昧耶!

  哈哈~

 

  是的,Iris在回文時未屏蔽掛在暱稱後頭的校名。網友們在這個論壇發文以及回應貼文之前,能夠選擇是否要隱藏校名。我不確定Iris學姐是疏忽了還是認為無所謂,但我猜,學姐應該是一位有些「天兵」的可愛女孩吧!畢竟她在文中提到自己並沒讓家人知道自己的性向,那麼人之常情應該會選擇隱藏校名、低調回文的。

  想到這裡,不禁有些擔憂,既是為了學姐也是為了自己──擔心學姐發現自己忘了隱藏身分會感到緊張和尷尬,也憂心和學姐要聯絡方式的舉措可能讓學姐感受壓力。然而,我真心想要認識這位與自己有著相似經歷的學姐。於是乎,我在深呼吸之後,還是舉起右手,堅定地朝「enter」鍵敲擊下去,敲下的同時,心中一驚,臉上卻浮現笑容。

  很快地,幾分鐘之後,我收到來自論壇的通知──自然又是:「有人回應了你的留言。不要錯過!趕緊來看看吧!」

  只是,回應的人不是Iris學姐,而是Yuri

 

  哈哈~我也要,我也要!(←厚臉皮的女人)

  我實在比兩位幸運得多,我的家人對我很包容,他們說只要我快樂,無論我喜歡的人是男生或女生都沒有關係。我那「三八」的哥哥還說:「老妹喜歡女生,這樣很好啊!這樣就不用擔心老妹被壞人搞大肚子啦!」真的有夠欠揍啦!

  當然啦,他們起初還是很震驚的。而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我覺得就像Iris說的一樣。雖然現在已經越來越多人認為同性戀愛不是罪,但是我們這些性向與多數人不同的人還是經常受到歧視,還是有一些人會覺得我們很奇怪,有毛病。我們依然是比較弱勢的族群,即使我們沒有做任何壞事。

  所以能夠在這個平台上認識可以分享各自經驗的兩位朋友,「哇金歡喜」啦!哈哈~

 

    *

 

  和YuriIris結為「網上姐妹淘」已有兩個月的時間了。Yuri是一位性格爽朗的女孩,說起話來很有「大姐頭」般的氣勢,在女性的同性戀愛中屬於「T」的那一方。Iris則具有雙性戀的傾向……我想,我大概也是這樣吧!畢竟在我小的時候,也曾迷戀過那些青春男偶像,只是比起男生,我對女生的偏好會更多一些。

  我們在line上開了一個群組,每天都會在那個群組中互相問安、分享心情。漸漸地,我們已經將彼此當成生活中最親近、重要的人,即使我們從未真正地面對面,對彼此的瞭解僅透過文字、照片以及聲音和視訊。

  Yuri也是一位大學生,在南部讀書,常與我們分享她和女友又去哪裡玩了,造訪哪些特色小店。Iris雖然和我就讀同一所大學,我們卻沒見過面,這可能與她在校外租屋有關。她的租屋處離學校不遠,通常一下課就回家了,而我也是一下課就回到宿舍,才會未曾謀面吧?

  這樣聊了兩個月,心裡難免生起想要見見本人的念頭,卻又擔心唐突冒昧。

  「寶貝們,我們這樣聊天也有一段時間了,如果能夠約出來吃個飯、見見面,應該不錯?」我試探性地在群組中發問。

  「什麼?你們居然還沒見過面?動作很慢耶!吼~我在南部,可惡!不然我早就殺過去找妳們了。」豪爽的Yuri「秒回」了我的訊息。

  「哈哈,對啊……其實我也滿想見面的。只是就怕Aurora會覺得不好意思,於是一直沒敢開口。」Iris回覆道。

  「哪會啊!我們讀同一所學校,早該約出來見見了。學~姐~妳很小氣耶!」我故意開著玩笑。

  「吼唷,不要叫我學姐啦!好害羞耶!」Iris回覆我的訊息:「好哇,那我們兩個就先約出來吧!等到假日的時候再一起去找Yuri如何?」

  「帥喔!妳們來找我時,再帶妳們去吃東西。我請客。」Yuri總是像個「大姐頭」,時時予人一種「凡事有我罩」的感覺。

 

  通識課才一下課,我就急匆匆地抓起書包往外衝,向側門直奔而去。

  「學~姐~!等很久了嗎?」我邊跑邊揮手,Iris已經等在約定的地點了。

  「不要叫我學姐啦!」Iris同樣舉起手揮舞。

  「不管,學姐就是學姐!」我故意逗著Iris玩,才將手機湊到她的面前:「學姐,和Yuri打個招呼吧!」

  「喔,HiYuri,等到放假的時候,我們再一起約出來吃飯啊!」Iris對著我的手機螢幕說。

  「哈哈,好哇!是說妳們兩個也太有緣,居然讀同一間學校呀!」手機螢幕上,Yuri透過通訊軟體和我們攀談起來,笑得可開心了。

  「對啊,我也覺得好巧。」Iris也笑了。

  興許為了讓Yuri能聽清楚她的聲音,Iris回答時不自覺地朝我更靠近了一些。這一靠,矮我半個頭的她差點就要撞上我的下巴了,使我略略嚇了一跳,同時也嗅到自她髮上飄來的淡淡香氣,那味道有點像新鮮的草莓。

  這時我才注意到她在額前夾著一只銀色的髮夾,要是被這只髮夾撞上應該很痛吧?銀色的髮夾將她褐色的長瀏海鬆鬆夾起,燙成大波浪捲度的長髮散在頸後,被午後的陽光照耀得閃閃發亮,洋溢著略帶女人味的青春氣息。

  「靜……」

  「咦?」Iris轉頭看著我:「妳剛才說什麼?」

  「靜一點的地方比較好聊,這裡人多,手機收音比較差。」我趕緊轉移話題,不敢讓她知道那髮夾使我想起靜靜。上大學後的靜靜,大概也蛻變成一位具女人味的小女人了吧?

  「好哇,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慢慢聊。但是!不要叫我學姐!我有名字叫采蒨!」Iris拉起我的手,興高采烈地朝校外走去。

 

    *

 

  咖啡廳裡播放著已解散之澳大利亞樂團「Savage Garden」的歌曲〈I Knew I Loved You〉,輕快的節奏與我現在的心情能相呼應。我的食指跟隨節奏在桌面上輕輕敲打,輕點下巴數著拍子,翻看菜單的同時也隨著音樂輕聲哼唱:「I knew I loved you before I met you. I have been waiting all my life……」

  「噗哧!」坐在對面的采蒨學姐笑了出來:「好可愛。」

  「啊?什麼?」我疑惑地抬起頭,看見她的臉上有一個淺淺的單邊酒窩。

  「沒什麼,只是覺得妳沉浸在音樂當中的模樣很可愛,很開心的樣子。沒想到妳會喜歡這麼老的歌。」

  「喔對啊,這首歌是『Savage Garden』的代表作之一。以前高中時常聽一些英文老歌,藉此練習英文。」

  「我也是!」采蒨學姐開心地驚呼。「我高中時也會藉由聽英文老歌來練習英文,也會在看美劇時故意不看字幕。我最喜歡用這種方式練習英文了,妳也是這樣嗎?」采蒨學姐興奮地抓住我的右手搖晃,很高興的樣子。

  「我也是!我也是!我在看好萊塢的商業片時也會刻意盡量不看字幕。」

  看來采蒨學姐讀高中時,英文也是她喜歡的科目。學姐真的很像靜靜……

  「妳不要笑我幼稚喔!我超愛看那些迪士尼的動畫片。前幾年

《冰雪奇緣》不是很紅嗎?我會一邊看一邊隨著音樂唱『Let it go. Let it go.』還自己在那邊跳得很開心。」學姐說時雙手摀嘴大笑,看起來有點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請問可以點餐了嗎?」外場店員的聲音打斷我們的聊天。若無打斷,我想我們可能會一直聊到忘了該點餐吧?

  「好的。我要一份宇治金時冰淇淋鬆餅,再一杯珍珠奶綠,冰的。」我率先點好了餐點。

  「原來Aurora喜歡吃冰淇淋呀?妳好像滿喜歡甜食呢!」采蒨學姐緊接著抬頭對店員說:「那我要一個現烤草莓焦糖可頌,再一杯草莓熱可可。謝謝妳。」

  聽到學姐要的餐點內容,我的心中隱然一震,覺得那樣的組合有點陌生。

  「妳很喜歡吃冰吧?宇治金時裡有抹茶,珍珠奶綠中又有綠茶,妳很喜歡綠茶的味道?」采蒨學姐笑著問我。

  「喔……對啊。」是啊,眼前的人是楊采蒨,不是林縈靜。她當然不會知道我為什麼喜歡宇治金時了。

  「我很少吃冰的東西,怕冷,已經習慣多吃熱食了。有時好羨慕吃冰的東西不必怕冷的人哦!」學姐繼續說著。

  「那采蒨喜歡草莓嗎?」這回,換我發問了。

  「是啊,妳怎麼知道?」

  「因為妳剛才點的東西都有草莓呀,而且妳的頭髮有草莓的味道。」我笑著回答。

  「哇!妳觀察得這麼仔細!唉唷,好害羞喔!」采蒨學姐以雙手遮住臉,故意做出害羞的模樣來。「這間店的可頌都是當天現做的,很好吃。晚一點就買不到了。酥酥嫩嫩的,就像我們可愛的Aurora一樣哦!」

  不曉得我是否多心了,我突然覺得學姐似乎在向我撒嬌?

  也許並非多心,畢竟在我們見面之前,學姐就常藉圖文訊息和我分享生活瑣事以及「討拍」了。頻率高到一天至少會傳來數則像是「上課上得好累呀!想『落跑』揪妳去喝下午茶」、「想到即將到期的報告就緊張得睡不著,為我加油好不好呀?」、「吃飯了沒?終於下課啦!這間很好吃哦!想和妳一起吃」……之類的訊息。

  想到這,我的心猛然一跳,直視學姐想進一步觀察她究竟是什麼意思。

  「啊,有點害羞呢!采蒨可以叫我真真,這樣聽起來比較親切。」我感到耳根一陣熱。我想,我的臉一定像待會將出現在天邊的雲霞一般紅吧?

  「真真,真真真可愛呢!見到本人,讓人覺得比視訊更可愛呢!」學姐以雙手托住下巴,看著我說。說時,那雙覆蓋長長睫毛的雙眼還眨了兩下。

  我覺得周遭的溫度似乎又升高了,即使咖啡廳裡的冷氣很強,我的耳朵仍散發著熱氣。為了不被學姐看出我的困窘,我連忙轉移話題:「啊啊,謝謝。這家店的鬆餅好好吃喔,氣氛也不錯耶!采蒨是怎麼知道這家店的呀?常來嗎?」

  「因為我喜歡氣氛佳的地方,也喜歡吃熱的甜食。有一回經過看見門口的菜單,就決定走進來了。妳真該試試他們家的可頌麵包,很酥很好吃的。」學姐一面說,一面拿起刀叉切了一塊可頌麵包遞到我的盤子裡來:「吃吃看吧!我很喜歡可頌。讀高中時,我們學校在市區,放學以後我常徒步走到火車站旁的百貨公司美食街去買可頌。那對當時的我來說可是重要的『精神糧食』呢!」

  「走到火車站旁的百貨公司買可頌……」我聽見「關鍵字」,喃喃複述了一遍,隨即睜大雙眼問學姐:「采蒨高中讀市立女中?」

  「是啊,離火車站不遠。學校附近有特色的食物不算多,所以會走路去火車站附近買東西。」學姐微笑著回答我。

  「好巧!我也是!雖然我們學校的學生畢業自市立女中的人不少,還是覺得好巧!」我因欣喜而驚呼,差點就把尚未嚥下的珍珠給噴了出來。

  「哈哈!我們真的好有緣!可惜我們沒能早些相遇,如果在高中時就認識了該有多好。」學姐興奮地說著。「是說,我當年是十班的,和妳不同類組,如果不是同一屆,可能遇到的機會不多。啊,我當時參加儀隊有認識一些學妹,說不定當中有妳們班的人?」

  「采蒨是儀隊的!和靜靜一樣!」我興奮地大喊。這回差一點就被未吞下的珍珠給噎著了。

  「靜靜?」學姐看著我,表情有些困惑:「是妳很在意的人?」

 

    *

 

  我想,我和采蒨學姐的緣分肯定很深,才會在她的身上發現那麼多的「似曾相識」。

  她與靜靜是那麼地相似,卻又那麼地不同。同樣畢業自市立女中,同樣在高中時就讀十班,同樣曾經參加儀隊,同樣喜歡在瀏海上夾髮夾,同樣不敢讓家人知道自己喜歡女生……卻愛吃草莓味的甜點而非宇治金時,喜歡熱食而少吃冰淇淋。而且比靜靜來得更喜歡照顧人一些,就像個可靠的大姐姐,即使才比我大幾個月。

  她確實很像靜靜,即使她並不是靜靜。

 

  近來我待在宿舍裡的時間越來越少,一來不想老是聽見室友和男友那些你儂我儂的綿綿情話,二來采蒨學姐的租屋處不僅安靜還有點心吃,洗曬衣服也方便。有的時候,我甚至會待在她租住的套房裡徹夜未歸。

  總是叨擾采蒨畢竟不好意思。我曾幾次表明想要分攤房租費用,卻總是遭到拒絕:「不用。妳要是這樣,我就不敢再邀妳來我家了。」

  「可是總是麻煩妳……」

  「妳我之間哪來麻不麻煩的?而且,妳還幫我整理屋子呢!」采蒨一手從身後環住我的腰,另一隻手則伸過來摸我的頭。

  我回身摟住采蒨,撒嬌地將頭靠在她的肩上:「蒨蒨姐姐,妳對我真好。」

  采蒨的臉上浮現滿足的笑,伸出手指點了我的鼻頭:「不對妳好,要對誰好?」

 

  待在采蒨家的時間越來越長,擺在她家的東西也越來越多。從牙刷到睡衣,都是成雙成對的同款不同色。宿舍的寢室漸漸被室友當成自己的專屬領域,除了我的床位、書桌與衣櫃,觸目所及的空間全堆放著室友的衣物、鞋子、書本以及零食和雜物。

  「無所謂,反正我可以睡在蒨蒨家。」我是這麼想的。

  有時回到宿舍過夜,我反而覺得待不太住。一來我能使用的空間確實大幅縮小了,讓我覺得自己是個「客人」;二來每回聽見室友和遠距戀愛的男友又在透過電話「撒狗糧」時,我都想要「輸人不輸陣」地和拿起手機和采蒨「聯手撒回去」,好讓室友體會一下被迫成為聽眾的人有什麼樣的感受。可是,我不敢……室友能夠光明正大地和男友在他人跟前「污人清聽」,我卻不敢坦蕩蕩地在別人面前和我的女性戀人「盡情放閃」,除非我確定對方能夠包容同性戀情,不會戴著有色眼鏡看待同性戀愛。

  「蒨,我很想妳。我一個人睡不著。」我躺在寢室的高架床上,握著手機又以棉被蒙頭傳訊息。

  「我也想妳。快睡吧!我明天就會回學校了。」蒨蒨「秒回」了我的訊息。采蒨的父母已經離婚,父親回到鄉下和爺爺奶奶同住,有些時候她會到鄉下去和父親及祖父母團聚。

  「柏胤胤~要想我哦!夢裡也要夢見我哦!心裡永遠只能有我哦!晚安,你的晴晴最愛你。」室友肉麻兮兮的聲音從對面床鋪傳來,說來說去都是那幾句話,日復一日猶如鸚鵡學舌。

  「我室友又在跟她男友講『晚安電話』了,閃瞎人不償命。蒨,我真想打電話給妳,狠狠給她閃回去!閃到她瞎!閃到她吐!閃到她作惡夢!」我點擊手機螢幕打出這幾個字,毫不猶豫地按下發送鍵。

  「我也好想和妳放閃。暫時忍耐一下吧,我明天就回去了。」采蒨又「秒回」了。

 

  這天下午,我回到宿舍拿書,卻發現室友居然以棉被蒙著頭睡覺,門窗緊閉著也未開燈,地上散落著幾件皺巴巴的衣服和原先放在室友床上她愛若性命的幾隻絨毛娃娃。

  情況有點反常。

  「希晴?妳怎麼了?不舒服嗎?妳這個時間不是應該在上課嗎?」室友雖然有些任性,卻絕不是什麼只願活在自己世界裡的人,她只是單純又有點傻,而且讀書時也算得上敬業守本分,很少任意曠課。這反常的情形,令我有點擔心她。

  「啊……妳不要管我啦!讓我靜一靜啦!我覺得我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意義都沒有了啦!」我才一問,室友就在被窩裡大哭起來,哭到話都說不清了。

  「妳到底怎麼了啊?不要嚇我啊!有什麼事情可以說出來呀。」我連忙安慰她,一邊拾起地上的衣物與娃娃。接著打開置物櫃拿出存放的榛果巧克力,那曾是靜靜喜歡吃的口味:「來,吃點巧克力,心情會比較好。有什麼事都可以跟我說。就算幫不上什麼忙,也樂意當妳的聽眾。」

  「真真,我問妳喔,妳會覺得我很煩人嗎?」希晴從被窩裡鑽了出來,抽抽噎噎地問我,她的眼睛又紅又腫。隨後伸出手說:「巧克力,我要吃。謝謝妳。」

  「不會煩人啦!妳率真得像個孩子,從來沒有害人之心,怎麼會煩?」我苦笑著回答,心想:「有時真不知該說妳單純還是蠢。妳在『神經太大條』的時候還真的有點煩。」

  「哇……真真,我就知道妳最好了。」希晴又大哭了起來。坐起身來一邊拆開巧克力的金色包裝紙,一邊將巧克力塞進嘴中,又含糊地說:「那個劉柏胤,就是偶男朋友啦!他說覺得遠距離戀愛很累,又說偶太黏倫,老是要他用言語哄我混還,說要跟偶分手啦!說以後都不要再還他了啦!」

  希晴邊哭邊說,嘴裡又含著巧克力,咬字實在不清晰。不僅將「我」說成「偶」、「人」說成「倫」、「很煩」說成「混還」,就連男友的名字都差點說成「牛魔印」。

  「他也不想想,我們兩人隔得那麼遠,不能常常見面,偶當然會沒有安全感啊!我只是希望他常常說愛偶,多用言語哄哄偶,這麼簡單的速情為什麼他都不願意做?這又不難!」希晴繼續一邊吃巧克力,一邊哭著說。

  「真真,妳知道嗎?在我小時候,爸媽只偏愛妹妹,總說妹妹小,要我讓她,經常到了不論是非的地步!我一直是受忽略的那一個。就連爸爸有一段時間被調到海外公司去,爸媽也只帶了妹妹去,把我一個人丟在爺爺奶奶家不理我,讓我覺得自己被遺棄了。我真的很需要有人愛我、肯定我,願意哄我,說他不會離開我……我以為劉柏胤會是能給我安全感的那一個人。」希晴哭個不停也劈哩啪啦地說個不停,邊說邊將巧克力的包裝紙揉成球朝牆壁使勁擲去──地上已經有三顆包裝紙球了。

  這是我第一次聽希晴提起她的童年。我本以為她長得漂亮,家境又好,肯定從小過著公主一般的生活。沒想到兒時的她似乎挺寂寞的,難怪長大後這麼渴望被人哄了。

  「好啦,好啦,沒事啦!男人嘛,再找一個就好啦!」我手捧抽取式衛生紙遞向希晴。

  「真真,妳不知道啦!我小時候的經歷讓我覺得自己是一個隨時可能被拋棄的人,所以對於願意愛我的人都會投注所有的期望啦!我對他就是這樣啊!除了他,我不知道還有誰值得我投注所有的希望了啦!我果然是一個隨時可以被拋棄的人,就像免洗的一次性用品一樣啦!」希晴仰頭大哭,竟是完全停不下來:「這樣『爹不疼,娘不愛』的我,去死一死算了啦!」

  「唉唷!傻妞,妳的條件那麼好,還怕沒人愛嗎?妳可不准起什麼笨得要死的念頭喔!」此時,我把心一橫,違背自己的心意說:「一定會有人愛妳的啦!大不了我愛妳嘛!我愛妳好不好?這樣行了吧?」

  「妳在說什麼啦!」希晴聽見我的話,笑了出來,卻是又哭又笑:「我才不要!我不要女生愛啦,噁心啦!走開!我只愛男生啦!」

 

    *

 

  希晴的話叫我心中五味雜陳,一時之間既尷尬又受傷卻不敢表現出來,也擔心她晚上要躲在被窩裡哭個不停將我吵得無法安眠,這一晚我又睡在采蒨的套房裡了。

 

  「聽見希晴那麼說,還是有點受傷。尤其清楚她是個粗線條又沒心眼的人。這樣的人說話不經大腦,說出口的經常是真話。」我躺在枕頭上盯著關了燈以後顯得灰樸樸的天花板說。

  「很多時候,心裡真的很無奈。我們究竟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光明正大地向世人宣告我們的性向,不必擔心他人的有色眼光呢?」我將頭往身旁的采蒨靠過去說。

  「有些時候,我真的覺得很冤枉。我們到底做錯了什麼?除了喜歡同性以外,我們和多數的異性戀者有什麼不同嗎?我們也是謹守本份地在做我們該做的事,沒有偷拐搶騙,沒有違反善良風俗。只是因為我們和多數人不一樣,就活該被當成怪物?」我繼續望向天花板說。

  「……真,妳有想過要假裝只喜歡男生嗎?」采蒨翻了個身,注視著我問。

  「其實我有,我覺得那可能是能讓自己在人群中得到安全感的一個方法。我甚至懷疑我高中時喜歡的那個女生後來交了男朋友,是為了讓家裡的人和不知情的局外人覺得她很『正常』。」

  「妳還在想念她?」采蒨一手撐住下巴問我。

  「不,都過去了。我只是把那些事情當成曾經存在的事實而已。現在的我只喜歡蒨蒨。」我伸手摸了摸采蒨的頭說。

  「真真,我跟妳說喔。其實我在高中的時候也曾經喜歡一個女生,她很帥,也是儀隊的成員。我一直暗戀她直到高中畢業。那時我們這一屆滿多女生喜歡她。」蒨蒨拉起我的手,說起她從未向我提過的青春往事。

  「後來呢?妳現在還喜歡她?」說實在的,我察覺心底泛起一股酸意。

  「沒有,都過去了。誰沒有過去呢?後來她交了一位女朋友,也是儀隊的。」

  蒨蒨的回答像小蘇打水中和了我心底的酸意,也讓我感到有些羞愧。是啊,誰沒有過去呢?我有,蒨蒨自然也有。

  「怎麼都是儀隊的?妳們『自肥』耶!」我轉頭打著趣說。

  蒨蒨聽完,擂起拳頭朝我的肩頭敲了一下:「並沒有,好不好!只是妳知道的,被選進儀隊的人不是帥就是美,本來就很容易成為學校裡的風雲人物,又經常在一起練習。近水樓臺嘛!自然有較多能夠擦出火花的機會。」

  「那後來呢?她們有公開承認嗎?」我好奇地問。

  「我喜歡的那個女生有。我覺得她真的很勇敢,超帥的!可是她女朋友沒有直接承認。後來聽說她們在學測前不久分手了,我喜歡的那個女生因此考試表現失常,沒考好。她女朋友後來也被人看見交男朋友了。和妳的故事很像……」蒨蒨嘆了口氣繼續說:「我喜歡的那個女生她超難過的,才會影響考試吧!後來就沒有她的消息了。其實同性戀人對愛情的堅貞程度,並不會輸給異性戀哪!喔,我是指她對那個女生的堅貞,不是我對她『意難忘』喔!」

  蒨蒨的話讓我無言以對,不知該慶幸自己所受的傷似乎沒有那位儀隊學姐來得重,還是該感慨我們這些不受世人祝福的人確實辛苦呢?

  「真真,妳有沒有覺得……在某些方面,我們像是一群被世界拋棄而沒有希望的人?我們頭頂的天空,就像今晚的夜空,看不見星光……」蒨蒨突然坐起身來,沮喪地說著。

  「有過。尤其在被人指著鼻子罵『變態』,將我個人所有價值一筆抹煞的時候。」我也坐起身來,想起當年林媽媽指著我破口大罵的模樣、母親臉上那種嫌惡的表情,一顆心不聽使喚地往下墜落。心情如同方才蒨蒨說的「就像今晚的夜空,看不見星光」。

  「真,我跟你說喔,妳不要被我嚇到了。」蒨蒨的語氣十分認真,嚴肅得叫人緊張:「其實我想過要自行離開這個世界,雖然都只是轉瞬即逝的念頭。第一次是在我發現自己喜歡女生而我媽完全無法接受的時候,第二次是在我喜歡的儀隊成員交了女朋友卻不被她的女朋友承認的時候……我覺得他女朋友憑什麼那樣對她,又覺得我未來的處境大概相去無幾。」

  蒨蒨頓了一頓才繼續說:「第三次則是剛才。妳可能不知道我有多渴望向世人宣告愛的人是妳,可是又有多麼害怕家人完全不能接受這件事情,恐懼其他人異樣的眼光。剛才聽見妳對我說希晴對同性戀人的看法,我的腦海裡瞬間閃過『也許重新投胎,就不需要這麼辛苦了』的念頭。但是妳放心,那念頭只持續不到一秒就消失了,我知道我捨不得這個世界,捨不得所有我重視的人,更捨不得放開妳的手獨自離去。」

  蒨蒨的話聽得我既緊張又難過,連忙將她的頭抱在胸前說:「蒨!不可以有這樣的念頭!不要傻了!妳要知道,人一定要活著才有希望!如果心灰意冷,做了傻事了,那就什麼希望也沒有了!妳千萬不能傻傻的!知道嗎?我們一定要勇敢,要堅持下去。要把眼睛張得大大的、亮亮的,等著親眼看見親友為我們獻上祝福,等著親身體驗終於可以在陽光下告訴所有人:『我們愛著對方的心很堅定』、『我們與異性戀者沒有什麼不同』,而不必擔心任何人可能把我們當成怪物的滋味是什麼!」

  說著,我的聲音漸漸哽咽了。

 

  「不必擔心任何人可能把我們當成怪物」的那一天真的會來嗎?如果會,是在什麼時候呢?

  其實,現在社會上已經有很多人不會把我們當成「變態」或「怪物」了,可是並不是每個人都不會,還是有不少人視我們為怪胎。現在的我們,是這麼地辛苦,然而,過去的「前輩」們肯定更辛苦吧!在社會風氣比現在保守許多的過去,究竟有多少「學姐」承受了極大的壓力煎熬地過日子呢?我不敢想像她們在內心深處有多痛苦,藏了多少難以言說的悲傷,背負多少講不清、道不明的誤解與委屈,甚至有多少人因為感到再也承擔不了這沉重的「非戰之罪」而離開世界,化作再也沒有人記得的虛無飄渺。

  天啊!我們到底做錯了什麼?「姐姐」們又做錯了什麼?我們,什麼都沒有做,我們只是想要愛、渴望愛,和異性戀者並無二致啊!

  我緊緊地抱著蒨蒨,眼淚因心疼彼此而滑落,溫潤了她的髮絲,也淋濕了彼此的心田。我靠在她的耳邊說:「蒨蒨,我們都要加油,要堅強。婚姻平權的法案都已經通過了,相信總有一天,絕大多數的人都不會再用異樣眼光看我們。那一天,不遠了。」

 

    *

 

  興許昨晚哭得累了,睡著的時間也晚了,這天我們起得比平時來得遲。若不是上午十點鐘的電話鈴響,我們說不定會一直睡到中午吧!

 

  陽光自窗簾的縫隙鑽入,在屋內拉出一道細細的小徑,通往常有白頭翁棲息的窗外。窗台上未開花的蒨草看起來就像路邊那些沒有人愛的野草,朝屋外的艷陽伸長了細細的莖。

  「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一串提示音響起,來自采蒨的手機,將我們喚醒。對一般大學生來說,這個時間少有來電,因此我與采蒨都有些疑惑。

  「喂?媽喔。怎麼了?」采蒨摸起放在床頭的手機,懶洋洋地問道。聲音有濃濃的鼻音,顯然尚未清醒。

  「丫頭,妳今天沒課?」隱約聽到電話那頭傳來楊媽媽的聲音。

  「這個時間沒啊。妳怎麼會這時候打來?」

  「是伯母?出了什麼事嗎?」我躺在床上轉頭看向采蒨,正想這麼問,可是才剛發出一點聲音,嘴就被采蒨伸手摀住了。

  采蒨轉頭看了看我,伸出食指放在唇邊比了個「別出聲」的手勢,同時繼續問母親:「怎麼了嗎?」

  采蒨的手令我有些錯愕,也有些難受,可是我並非不能理解她。我轉過身背對著她,拉上被子蒙頭生悶氣,一邊消化只能吞進肚裡的委屈,一邊豎起耳朵聽她們母女究竟要說些什麼。

  「早上游穎皓的媽打電話來,語氣很著急。」電話那頭,采蒨的母親提起一個我沒有聽過的男生名字。

  「皓子媽打給妳?怎麼了?」采蒨的聲音顯得清醒多了,甚至有一點緊張。

  「她說游穎皓從上次週末回家以後,已經兩個星期沒有回家了,也沒跟家裡聯絡。她想說之前你們不是交往過嗎?想問妳他會去哪。」

  「交往」兩字令我全身一震,張大了原先緊閉的雙眼,瞬間全身僵硬,想動卻不能動,只能咬緊嘴唇、屏住氣息繼續往下聽。

  「我跟皓子在上大學之後也淡掉了啊,一陣子才會聯絡一次,而且他在新竹讀書,我們要見面也不容易。前幾天跟他通電話,沒聽他說什麼耶,應該沒事啦!如果他有什麼事情,應該會跟我說的。」

  采蒨的聲音變得淡定,我的心裡卻愈發激動。我真的好想向采蒨問個清楚:皓子到底是誰?交往過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我沒有聽她說過?如果一切都過去了,應該能夠坦然地向我提起的。

  「阿皓都沒有跟妳說他去哪了喔?」楊媽媽的聲音依舊有些著急。

  「有啊,之前和他視訊,他的背景是宿舍啊。沒事啦,我會勸他跟家裡聯絡報平安的啦!」

  采蒨說之前「和他視訊」?而且「背景是宿舍」?會在宿舍裡藉視訊聊天,這可不是一般的情分!為什麼我沒聽采蒨向我提起過這個人?

  「好啦,那我會跟游媽媽說,妳會幫忙勸他啦!這阿皓也真是的,說不聯絡就不聯絡,讓他媽媽那麼擔心。看他從小就乖乖的,居然也會這樣。」楊媽媽像是總算放下了心,嘆了口氣掛斷電話。

 

  「真真,抱歉。剛才實在不方便讓我媽知道妳在旁邊。」采蒨放下手機,溫柔地撫摸我的頭說。

  「采蒨,我問妳,妳是不是有什麼事情沒有告訴我?」我扭頭看向采蒨,嚴肅地問。

  「什麼?沒有啊。」采蒨顯得錯愕,看起來並不像在說謊。

  「妳是指皓子的事?」采蒨想了一會兒才說。

  「他是誰?妳媽說你們交往過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他沒和家裡聯絡,他媽會去問妳媽?你們到底是什麼關係?我為什麼沒有聽妳提過他?」我問了一大串,語氣越問越急,聲音越來越激動。

  「喔,他喔。沒事,妳聽我說。」采蒨伸手摟住我說:「妳還記得我們怎麼認識的嗎?」

  「這和我們認識的經過有什麼關係?」我嘟著嘴說,撇頭不想看采蒨。

  「一開始,是我在妳發在論壇上的文章下方留言。妳還記得我在留言中提到我有一位小學同學和我的國中同學在交往嗎?」

  「皓子是他們兩人的其中一人?」我轉頭看著采蒨,心裡隱隱覺得驚訝。

  「對,沒有錯。他是我的國中同學,他和我的一位小學同學在國中時參加同一個社團,感情很好,但是當時他們對戀愛這件事似懂非懂,就沒有擦出什麼火花來。上了高中以後,他們雖然讀不同的學校,仍一直保持聯絡。高二的時候,他們兩人就愛上了。可是皓子他們家因為信仰的關係,觀念很保守,無法接受同性戀。剛好他和我那小學同學都與我很要好,我又能明白那種不敢讓家人知道自己愛上同性對象的心情有多難受,因此我就同意皓子向他的父母謊稱我和他在交往,反正阿皓從小就是大家眼中的『優秀好孩子』,我父母也挺喜歡他的。這樣,不僅能讓皓子因為有了我這個擋箭牌而方便一些、好過一些,我也能避免讓我的母親太早察覺我暗戀女生的事實。」

  采蒨耐心地向我解釋,喚醒了我的記憶──其實這一切,她早在回文時就已經向我透露。她可能以為我會記得,才未特意和我提起吧!

  「那妳說前幾天和皓子視訊聊天,又是怎麼一回事?」即使已經放心許多,我仍然想將心裡所有的疑惑都問個清楚。

  「那是因為皓子心情差,想找人說話,我才開視訊陪他聊了一下。」采蒨摟住我的肩膀,輕拍著說:「皓子是個笨死了的大笨蛋!他以前也沒那麼笨,不曉得是不是離家久了,防備心鬆懈了。上次他回家的時候,在房間裡面跟我那小學同學聊視訊,他們兩個交往很久了,聊著聊著就動手做一些『壞壞的事』……妳應該聽得懂吧?」

  采蒨說到「壞壞的事」時,加重了語氣,又看著我笑了一下。接著才繼續說:「要做壞事又不鎖門,他媽進他房間就看到了啊。簡直當場『捉姦在床』,說什麼都沒有用了。」

  「天啊!被他媽直擊了!那麼他媽一定做出一些『過激』的反應了吧?」我驚呼,不禁想起那一年,林媽媽闖進靜靜的房間撞破了我的秘密……我的人生,也險些被撞離原本的軌道。

  「他媽氣死啦!他說的。」采蒨再度嘆了口氣才說:「這也不意外。皓子的父母是很虔誠的教徒,妳知道的,有一些宗教比較排斥這種事。他媽罵他是敗類、魔鬼、罪惡之人。說寧願沒有生他、養他,說要和他斷絕關係,還說他這種人不值得活在世界上敗壞家族的名譽。」采蒨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很沉重。

  我看著采蒨逐漸擰起的眉頭,一股又鹹又熱的洪流自心底漫上眼眶,我連忙抬起了頭,阻擋潮水的奔流,使我的雙眼不致潰堤。

  「我能明白他心裡的苦,我真的能懂。皓子實在太可憐了。」話一出口,臉部肌肉鬆動,潮水還是悄悄溢出一些。

  「對,很苦,他的心裡很苦。」采蒨讓我將頭倚在她的肩上,輕拍著繼續說:「那天晚上,皓子也沒在家裡待著,抓起行李連夜回新竹去。他打視訊電話給我的時候已經是凌晨,那時他已經回到宿舍了。他一邊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一邊哭得像個無助的迷路兒童。我問他,有沒有跟他男朋友說這件事,他說:『有,可是他明天第一節課要考試,我不敢讓他太擔心,也不敢吵他到太晚。所以只有輕描淡寫地先告訴他:我媽已經發現了。』」

  采蒨苦笑了一下,說:「這就是愛啊!妳看,阿皓真的是個傻瓜,都發生這麼大的事了,卻一心掛念人家一早要考試。他愛駿仔愛得那麼深,他們兩個交往了好多年耶!如果硬要將他們拆散,他會崩潰吧!」說著,搖了搖頭。

  不敢光明正大的說愛、愛情得不到親友的祝福……似乎是不少同性戀者共同背負的沉重枷鎖。行走在愛情道路上的我們,好似戴著全鋼手銬及腳鐐的重刑犯,前進的步子,一步一步都是那麼的沉重而舉步維艱;又好似雙腳綁著沙袋赤腳走在健康步道上的苦修者,每踏出一步都叫人痛徹心扉。

  然而,我們只是想要試著往步道盡頭那朵盛開的香水百合靠近一些,想要為它灌溉、為它施肥、為它撐起能夠遮風擋雨的大傘,只是這樣而已!為什麼異性戀者即使沿路摘採野花、野草甚至是別人花圃中的玫瑰花仍不會被看作罪犯,而我們只是想要得到能夠呵護心中摯愛的那朵百合花的機會,就可能被當成禁忌與罪惡的化身,被視為病態的「瑕疵品」呢?

  「那現在怎麼辦?皓子的媽媽都去問妳媽了,事情大概很嚴重吧!」我坐起身來,認真地問道。

  「我想,皓子現在可能想要靜一靜吧!等他心情好一點,也許就會和家人聯絡了。」

 

    *

 

  剛吃完午飯,采蒨一面擦著桌子一面將手機的擴音功能打開,撥打電話給她的「男閨密」──她是如此定位皓子的。而我則在浴室的洗手檯前清洗使用過的餐具。

  「喂,游穎皓……咦?駿仔,怎麼是你接的電話?」

  我聽見采蒨的驚呼,從浴室門邊探出頭來好奇地張望著。

  「對啊,皓子跟我在一起啊。」電話那頭應該就是「駿仔」的聲音了。

  「現在是他在台中,還是你在新竹啊?你們兩個怎麼會在一起啊?今天沒放假耶!」

  「是我把他接來台中啦,他現在住在我這裡。我擔心他一個人在新竹會胡思亂想,就把他接來了。」

  「喂!我說余駿言啊,你們兩個是不用上課喔?皓子住在台中,那他上課怎麼辦?」采蒨果然是位敬業的學生,在這個時候仍能想到應該要好好上課。

  「有啊,一樣有上課。我前幾天才把他接過來的,他有去上課啦。而且我覺得,現在還是讓他好好靜一靜比較好,他的狀態實在不太好……先把他顧好別出事,上課什麼的都還算是比較簡單的事情啦!」駿仔的聲音顯得很擔心,采蒨聽後也吃了一驚。

  「什麼?所以皓子現在到底怎麼了?你不要嚇我喔!昨天他媽打電話去問我媽,要我媽問問我知不知道他在幹嘛。所以他現在心情仍然沒有好一點嗎?」采蒨問道,聲音變得急促。

  「有啦,他心情有稍微平復一些了。前幾天真的是被他嚇壞了,一直嚷著『天下之大,居然沒有我游穎皓的棲身之所』,還哭著說『連我的爸媽都不能理解我,都不要我了,我真的是垃圾』以及『駿仔,在這個世界我只剩下你了,不然我覺得世界上已經沒有什麼事情值得我留戀了』。我覺得他的狀況不對啊,才去新竹將他接過來的。他來了以後就是抱著我一直哭,哭說連他的父母都不要他了。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個樣子……」駿仔的聲音哽咽了。

  「唉,我們這些愛上同性的人,未免太辛苦了……」采蒨的聲音緩和下來,音調卻變得低沉。在浴室門口聽聞這一切的我也覺得心裡酸酸的。

  「好啦,你照顧好皓子啦。等他心情好一點,就勸他傳個訊息向家裡報平安。我想他媽應該仍是愛他的,否則也不會緊張得向我媽打聽他的行蹤了。」采蒨說這話時,咬了下嘴唇,我看得出來她正故作堅強。也許,在她的心裡並不能確定驟然發現兒子是「同志」的游媽媽是否會一如往昔地愛自己的兒子沒有絲毫的改變。

  「我會的。我承諾過皓子,接下來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願意和他一起面對。他是我愛的人,我願意和他一起承擔愛情裡的酸甜苦辣。希望有一天他的家人也能和我爸媽一樣接受我們的性向,認為我們開心就好了。」電話那頭,駿仔把話說得堅定,雖然聲音帶點鼻音。

  「唉!駿仔,我說真的,你實在很讓人羨慕哇!你爸媽真的是霹靂無敵愛你,愛到什麼都願意成全你。」采蒨說出了我心底的想法,我停下拿著海綿刷碗的手,緩緩點了個頭。

  我猜駿仔上輩子肯定曾造橋鋪路、救人無數……喔,不,他所擁有的福氣簡直讓人疑心他曾拯救整個宇宙!

 

    *

 

  期末考結束後,就開始放寒假了。我已將宿舍裡的私人物品大致整理完畢,能運回家的就運回家,不想運回家者則寄放在采蒨的租屋處。

  待一切告一段落以後,采蒨提議一同至舊城區夙負盛名的「年貨大街」逛逛,跟風感受一下迎新送舊的年節氣息。

  「也可以看看古蹟、老屋,探訪具歷史意義的地點,再拍拍『網美照』來假裝自己是『文青』。」采蒨說這話的時候笑得開心,還調皮地吐了下舌頭。「期末K書累死啦!該出去放放風、吃東西啦!下次我們還可以去碼頭邊看煙火。」

  雖然我算是在這個城市長大的孩子,卻很少拜訪這樣的老城區,立即雀躍地同意了采蒨的提議。

 

  老城區裡古樸卻充滿文化氣息的一切叫我感到興奮而且饒富人情味。身為「窮學生」的我們在「年貨大街」上一路試吃,卻只買了幾樣東西,然而店家依舊親切地招呼我們,未表現出不耐煩的樣子,讓我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只好頻頻拍照以及「打卡」。

  逛著逛著,從遠處飄來一股熟悉的味道:油炸的氣味中混和了糖粉的甜膩以及花生粉的香氣。

  「白糖粿!」我興奮地說。

  「什麼?」采蒨看著我問道。

  「這個味道,我猜是白糖粿!」我說:「我有跟妳說過我媽之前在市場賣白糖粿嗎?」

  采蒨搖了搖頭,問:「沒有。那是什麼?」

  「一種源於南部的小吃,主要成分是糯米。將長長的油炸糯米條沾上糖粉、花生粉吃,外酥內軟,香香甜甜,吃起來像炸湯圓。我喜歡吃,我高中時喜歡的那個女生也喜歡吃……啊,抱歉。」我察覺自己的失言,連忙注視著采蒨說:「我並不是難忘舊情,不要誤會。我只是剛好想到而已。妳會介意我提起過去嗎?」

  「或多或少吧!但是誰沒有過去呢?如果妳在高中時沒有遇見那位學妹,就可能不會疑惑自己是否喜歡女生,也不會到論壇上發文,而我們就不會遇見了,不是嗎?」

  采蒨的善解讓我感動,我伸出雙手握住她的手,由衷地說:「謝謝妳。無論現在或是未來,我明白對我來說妳會是最重要的人,也是我最想要珍惜的人。是妳讓我明白:『即使孤獨,縱使不被理解,我們仍擁有彼此以及愛人和被愛的權利』。」

  采蒨微笑著注視我的雙眼說:「是啊。我們是幸福的,因為我們還能擁有彼此,也能明白自己依然擁有愛人和被愛的權利。只要擁有彼此,我們就不孤單。」說完,頓了一頓,才又說:「希望皓子也能這麼想。他其實也很幸福的,駿仔很愛他,就算是為了駿仔,希望他能趕緊振作起來才好。」

  語畢,采蒨嘆了一口氣,眉宇間流露出對兒時玩伴的不捨。

  「采蒨,我發現,這世界上有好多人都在『為情所困』喔!只是,每個人受困的原因和程度都不同,困住他們的『情網』形式也各自不同,但是終歸都是情分。人果真是感情的動物呀!在人的心中,不可能『無情』,過日子也需要『有情』。人與人相處,終歸一輩子離不開『情』字哪!」

  前段時間發生在我們自身以及周遭人們身上的一連串事情,讓我深深感到不僅人皆有情,人生在世亦皆需「有情」,然而「情」實在是既美麗又危險的雙面刃,可「成人」也可「誤人」。人間因有情而可愛,卻也因有情而叫許多人飽受磨難啊!

  「是啊。『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只是人間真情的滋味實在既甜美又苦澀。情字這條路,真是既開滿鮮花又時時颳起風雨呀!如果,每個人都能不再因有情而受折磨,那該有多好?」采蒨緊緊拉著我的手,低下頭說道。

  我感受到采蒨的情緒,加重了手指的力道,緊緊扣住她的手指:「但願我們能一直像現在這樣攜手走在陽光下,終有一天不再因情真與情深而受折磨。」

 

  午後的陽光自紅磚樓房之間隙朝道路灑落,將我們的髮梢及眼前的柏油路點綴得金光閃耀。牽著手迎向建築物反射而來的光輝走去的我們,像正踩著金絲絨毯朝被水晶燈照亮的舞台邁進的兩位新娘,一步一步踏得既期待又堅定。

  「真真,路口的那間廟很有名,妳知道嗎?」拉著我的手的采蒨,突然這般問道。

  「知道,聽說很靈驗。」

  「既然都來了,我們就去拜一下如何?說不定神明會聽見我們的心聲,也能助我們一臂之力。雖然我平常是不拜拜的啦……」采蒨說著,笑了出來:「這樣算不算『平日不燒香,臨時抱佛腳』?」

  「有抱有希望囉!反正神明嘴巴緊,不會將人家的秘密到處說,看人的角度也比較『高』,不會像凡夫俗子一樣容易將人任意貼上標籤、區分族類吧!」我也笑了。

 

  我倆站在神壇前方,雙手合十,誠心祝禱。

  我在心中默念:「在這萬物有情的世間,卻有這麼多的人為情所苦。神明啊,衷心祈求您保祐我石宜真和身邊這位楊采蒨能在人生的道路上光明正大地攜手同行,不必擔心他人異樣的眼光。保祐蒨蒨的『髮小』游穎皓與余駿言能被彼此的家人接納。保祐我的室友葉希晴能夠肯定自己是值得被愛的人,別再那麼缺乏安全感,卑微地渴求他人愛自己。最後,希望將來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能夠明白任何人都擁有愛人以及被愛的權利,能包容各種形式的愛,無論年齡、性別與種族,只要不傷害其他人也不違反善良風俗。」

  由於心中想對神明說的話實在太多,當我默禱完畢,蒨蒨早已站在一旁等我了。

  「妳許什麼願許了這麼久?妳的願望很多哦!」蒨蒨見我抬頭,笑著問道。

  「我啊!」我溫柔牽起蒨蒨的手,朝她眨眼微笑,接著模仿馬丁‧路德‧金恩博士說:「I have a dream that we will love each other undisguisedly and will not be adjudged to be guilty……

台長: 鄭敟下課囉~♡

鄭敟下課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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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3-31 00:58:40
阿志
這故事好感人⋯⋯希望全世界的大家未來都能得到幸福
2022-06-18 17:27:58
版主回應
這則故事剛好是在心情最低潮、混亂的時候完成的。
寫完後也無心多加檢查、修飾,就貼出來了XD
後來寫的故事,幾乎都是非常明顯的BE了
2022-06-24 07:13:00
是 (若未登入"個人新聞台帳號"則看不到回覆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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