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wist of Fairy 紐西蘭非法打工2個月
Dearest
兩個月在紐西蘭讓我聯想童話故事《小木偶奇遇記》，你是否還記得小木偶逃學離家後，到了一個號稱天天玩樂不用念書的地方？我就這樣與皮諾丘（小木偶）重疊成同一人，有趣的事我的名字念來正好是：奇遇。冥冥中有種奇遇正在你我之間蔓延。
玩樂國的設定是對逃避工作悠閒玩樂者的預言：這些人最後會因為自身的怠惰成為受人奴役的驢子，失去自由，無機會變回人形。
故事吊詭之處卻是小木偶若沒經歷現實生活種種誘惑陷阱危機、若不是擁有天真任性說謊少不更事容易受騙性格，哪來機會成為真人？所謂的「欺騙者雖然值得唾棄，想不勞而獲的被欺騙者也不值得同情」已然變成：欺騙者一開始便帶著善意的惡，創造新情境，讓人從教訓中學習成長收穫；被欺騙者也因本身種種缺陷獲得全新的生活體驗，挫折感中擺脫挫折，藉此重省再生。
遊學負責人用充滿動能描述方式，勾勒一個以團體生活培養孩子獨立自主與正確群我關係，厚植孩子未來面對世界競爭能力的紐西蘭夢，試圖將傳統生活價值精神重新恢復，彷彿讓你身歷其境。我為其理念強烈吸引，最後同樣強烈覺得被它冒犯。我一直不願相信自己被騙成為海外非法廉價勞工，畢竟事前說明會、面談都講的很清楚：「這份工作非常辛苦。」但過程被越來越沉重的懊悔攫住，深知事情無可挽回，只能硬著頭皮硬幹下去。
從未想過自己是這副模樣，每天在馬房工作刷馬上馬鞍清馬糞，完全不需顧慮外在，考驗著自己忍受力，面對動物味及牠們可能給你來一腳（千斤踩、側飛踢）冷不防的咬你…種種都讓我邋遢又無力擺出好臉色。
出國原因是：像飛蛾接近一盞燈後，又趕緊逃離可能將自己化為灰燼的現實，飛向另一盞光明。容易厭倦一成不變，得找個地方躲避。
阿多諾說：「它釋放了一瞬間的閃光醒悟，即你已浪費了你的生命」。
而遊學團所標榜的一切與實際操作面仍有差距，學員人數高峰期工作人員根本應付不過來，隨之而來的氣候變化不在人為控制範圍內，但排定的行程都卡死，就曾發生過下雨天仍照樣騎馬。當學員騎馬，康輔員就必須牽著所謂有可能跑起來的馬防止學員摔馬保護學員安全，但我們根本不是專業馴馬師，一開始牽馬是馬牽著我們走。下雨天牽馬，深深覺得自己會慘死在脾氣暴躁的馬群蹄下，就算不死，泥濘高低不平土地都有可能讓我殘廢終身。
工作量大的原因是：每個人的角色扮演非常多重，我們同時是帶團的康輔員（大哥哥大姊姊）又是牧場工作人員，牧場所有瑣碎事搬桌椅掃地洗碗鋪床單吸地毯都得幫忙，看到別人做，我會不好意思閒在旁邊。每天七點起床到晚上十點都是工作時間，開完會打地鋪或睡行軍床渾身痠痛入眠，兩個月內幾乎沒有休假，天天重覆固定的生活。我該如何定位康輔員？廉價台傭？義工？那為什麼我們如果中途做不下去，必須賠違約金三萬元，還要自己買飛回台灣的機票，我們去的時候已經是自己出兩萬八買來回機票…反正答案主事者都有為自己解套說法，這樣的問題根本沒有存在必要。
這個無處不在矯揉造作又充滿集體撒謊的世界，同樣身為康輔員，有人跟我有相同感覺，卻還是有另一群人不。我不懂的是，難到我感覺自己變成驢子只是我的幻象嗎？沒人看到我的驢耳朵驢尾巴嗎？不敢稱自己溫柔敦厚，但遇到不平之事，你怎麼能說這一切都沒發生、一切都會成為回憶？若我表現出尖酸刻薄的嘴臉，真的是沒辦法啊！只能從事著沒人要的個人主義、懷疑和嘲笑，保持批判的勇氣敢於坦言並磨練反諷意識才能活下來。我們一群同質性高的人相遇，我們是弦外之音偏離主旋律形式的非主流，當起專職的討厭鬼、抱怨六人組。
自以為品味的人喜歡聚在一起，氣味相同的人也愛彼此交朋友。就是物以類聚。你和我是否也算是一丘之貉？不，我寧願是你的酒肉朋友，當你遇到任何困難，幫不了你，也定要跟你喝上一杯。他們是我這次去紐西蘭意外的收穫，他們有股力量將我從自認為無所謂的孤立感中拯救出來。
我必須跟你坦承一件事：其實我並不是這麼喜歡一個人的，雖然知道自己一個人很方便舒適，但剛到紐西蘭前幾天，竟然因一碗泡麵而哭。我陪著高燒生病的小綠去醫院回來後沒晚餐可吃就這麼哭了。（我妒嫉小綠沒人遺忘他吃素）回想起來真是超丟臉的，我當然可以辯解說自己最痛恨的食物是泡麵，但是，我想是因某種無法言說的寂寞油然而生，一下子在異地便拆穿偽裝好的自信。突然很想你，想知道你寂寞的感覺是否與我相同，如果一樣，彷彿就不用自己一人忍受。
後來跟莎娜比較熟，我告訴她我曾經去過春吶，她告訴其他人，並開始鬧我，看到我就說要去搖頭喔？小綠宣稱我是假良家婦女；茱莉安會很台的蹲在地上，問我要不要來跟菸；荌婮要求我回台灣帶她去拿螢光棒嗶嗶的地方；黛芬妮則在旁邊制止其他人開我玩笑；場面很好笑，我的生命中，好像沒有人拿我尋開心。我知道自己有些思考邏輯與別人不同，常陷入自傲又想與人接觸的兩難，遇到他們這些小朋友，輕鬆的讓我跟他們打成一片，裡面還少說一個坎蒂，她很喜歡聽我們批評東批評西，真心愛著我們的小妹妹。
該怎麼跟你描述這群朋友呢？希望你不會覺得我是被他們欺負，他們只會選擇喜歡的人來鬧，討厭我就視我為空氣了，如同我討厭人的方式。
我告訴他們我是一個非常糟糕的人：我是個「對人不對事」的傢伙。只要被我喜歡，不論做什麼，我都會包容；反之被我討厭，簡直就沒救了；莎娜曾經表示，她只在乎她在乎的朋友對她的看法，而我的情緒好壞會影響她，所以她最討厭我耍自閉的時候；茱莉安則一本正經直視我的眼說，「我要妳知道妳是一個很好的人。」害我害羞反駁機會都沒有，只好回應：謝謝；黛芬妮政大高材生雖然有時咄咄逼人，但竟然會怕我討厭她！希望她不是迫於壓力才覺得我很善良；荌婮提醒我應該要開心一點，她說我眼神偶爾會透露悲傷的訊息，「人要往光明面看喔！」她是這麼說的；坎蒂妹妹竟然覺得我好像扮演慈母的角色，教導她許多事情；至於小綠這個大腦沒裝什麼東西，卻充滿如何逃離紐西蘭之類沒意義的大一小男生，他說我是一個莫名其妙的康輔員，還曾直接對我說：「若不是認識妳，我大概會討厭妳吧」我真想回嘴：龜笑鱉無尾，但看在他任何邪惡思想甜蜜秘密都跟我分享上原諒他。有許多人都看出我非常寵他，接近溺愛的程度吧，我想。
你要說我們搞小團體（我以抱怨六人組為榮）也好，排他性很高也罷，但是我想人生在世，我不想浪費時間在與我生命無關的人，沒有選擇出生的權力，但我一直不願放棄選擇什麼人可以當我朋友的權力。若不喜歡跟我做朋友也絕不勉強，因為我自知自己並非完美，不跟我做朋友就會吃虧，嘿嘿，這樣就太霸道了吧！
另外我非常幸運的只帶一團小朋友，不需要把我的情感分割成一半。在此遊學的小孩子受較多約束（好聽一點是關心），康輔員必須同時將來自上層命令傳達至下面的小朋友（管好小孩）又要讓小朋友喜歡自己（個人討厭用討好這字眼但某種程度的確是要討好小孩），如何有效管理又不讓小孩排斥是門學問。老實說我兇起來，還蠻嚇人的，從我喜歡皺眉頭這點可看出端倪，而且我超容易偏心，這世上就是有些小孩很可愛；其他不得我喜歡的也不是壞，但就沒辦法花太多心思在他們身上。
我最喜歡的小孩是葉思。她們那群小孩都很可愛，但是對她我卻有種莫名的好感。她的皮膚容易過敏，脖頸部皮膚都被她抓得一片紅，看她抓癢的樣子好像小猴子就是可愛。而當她要離開紐西蘭前一晚，我到她的床邊提醒她東西要收好，她一直抓著我的手，不讓我離開，嘴裡卻直嚷嚷「妳怎麼不離開呢？」我想掙脫卻不能，淚水不知何時滑下，因為知道她捨不得我，才用這種方式留住我，她只是一個14歲女生呀！回台灣應該就忘掉我了吧！但那一刻，我只能承諾回台灣就能見面，這樣的承諾看似容易，就算聯絡到底會有多少人一直一直繼續下去？我大她11歲，對此卻毫無把握。
波莉更小只有11歲，她每次見到我都非常害羞，有次她說她明年還想再來紐西蘭，那個時候我會在嗎？我回答她，這營隊的康輔員只能當一次（就算能重覆來我也未必願意）妳明年來不會再見到我啦！遲鈍的我才知道她是為了想再見我才要來紐西蘭。「哎呀，妳想見我回台北就可以啦，甭花11萬來紐西蘭，除非妳想認識明年的康輔員！」我直來直往口吻逗得她發笑，我沒告訴她的是：很抱歉我是一個情緒化的康輔員，沒想到妳因為我還想再來，這是對我個人最誠摯的讚美，對此我深深感謝。
凱文13歲愛裝老大。是不是叫凱文的男生都是那種帥帥沒什麼頭腦，但心細起來會讓人感動萬分的？有次因為沒把小孩在規定時間內整隊好，我們的領隊大A在小孩面前罵我和小綠一頓，當天晚餐凱文就跟我道歉，因為他們沒注意集合時間害我們被罵，我怎麼忍心怪這麼誠懇道歉的小男生，雖然他們下次還是又遲到、他和我分享他的暗戀（同團另一個有才華小女生）、康輔員主要工作就是替小孩拍照，我數位相機不小心掉到馬桶浸水，都是凱文借我相機的（我都可以糊塗到把相機摔到馬桶他還敢借我，足見這個男生膽大心細）、去機場車上他坐我旁邊，我那時累的睡著是他替我蓋上他自己的外套。雖然你已經有暗戀的對象，這時只能感嘆自己出生太早、怎麼沒發明時光機呢。
明誠ivy，她意外的長的很像朋友育勤，加上我有個好友也叫ivy，雙重因素讓我不得不喜歡她，最後她離開那天，還送我許多食物罐頭（你不覺得小孩很妙？竟然帶鰻魚罐頭出國。你不知道當我吃著我小孩給我的食物我有多驕傲，怎麼樣我就是愛炫耀）。
我必須向我們團的小孩道歉，沒寫到的人並非我討厭你們或你們不值得愛，而是你們給予我許多甜蜜厚愛讓我甘心當驢子，這已經脫離童話情節，是的，你們全在我的心坎上留下記號，Henry、Bobby、David、Sandy、Joy、Tim、Stella、Leila、Tracy、Eric、Amy…我當然必須先懷疑自己為何這麼幸運贏得你們的心、你們對我無保留的信賴包容仍是感到震驚：你們竟然不會討厭我這麼不要臉的跟你們要餅乾來吃。你們給予我的純潔無瑕遠超過我能給予你們的照顧。人生的旅途上謝謝你們陪了我一程。
很意外的像我這麼愛哭的人送機時一滴眼淚都沒掉落。大概是我在莎娜第一團（台中常春藤學校）離開時哭得太慘，那時我一邊哭一邊洗碗一邊悲嘆自己再也不會遇到更好的小孩，還好我直覺不是很準。我最後要謝謝常春藤老師及我們團明誠老師，你們人在國外依舊沒放鬆的盡到自己本職，傳道授業解惑，就像木偶奇遇記的仙女替皮諾丘祈禱祝福，趁著我鼻子沒變長前，我也不打算讓它變長情況下說聲：謝謝你們。
在百無聊賴的人生反正也無所謂的二十五歲裡，具備懈怠荒廢歲月的本事，當我告訴你我即將出發到一個與台灣氣候完全相反的國度時，你竟淡漠回我，你一點都不意外。拜託，我又不是生來讓人意外的。年輕時我一心探索世界來證明自己存在、從別人眼中看到自己；但小木偶變成真人的旅途中，我漸漸不需別人肯定（當然若能獲得你的點頭會讓我異常喜悅），知道自己是什麼德性並以此為榮也意外讓我感到平安，當小木偶尋找到他的父親應該知道，不論他是人是木頭，這世上總有一人深愛著他，茫茫大海鯨魚肚子裡真真切切依偎簡單貼近平凡生活就是滿足。
雖然失去了紐西蘭夢，但是我曾經駐足停留，是人是木頭也不再重要，就這麼銘記在心。好的士兵從來不思想，只服從──Good soldiers never think, they obey，我從來不是一個好士兵，也非好驢子，不知道我是否能當個好人？
牧園騎馬練英姿
玉樹臨風無束羈
山險路危難駕御
神閒氣定在天涯
09112005 嵌名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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