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市閱讀寫作協會 「台北市閱讀寫作協會」原為「台北市婦女閱讀寫作協會」， 基於性別平權及更開闊格局，廣納會員一同推展閱讀寫作， 我們於2016年4月14日變更協會名稱為：台北市閱讀寫作協會。 閱讀為經，書寫作緯，為我們的相識、相聚，編織了汲取新知與終身學習的園地； 藉由閱讀，透過共同討論，在聆聽他人的書寫與生活體驗中，激盪、觸發寫作的靈感。

354愛的鼓勵 16訂閱站台

二○二三年我參加一場台灣文學比賽，報導一件發生在美國洛杉磯的槍擊事件，評審們在評語中說：這篇文章寫出了人在異鄉的孤獨與漂泊。

上台領獎時，我只說了一句話：「在異國他鄉，無論山珍海味如何豐盛，夜半夢醒時，最想念的還是那一碗冒著煙的米粉湯。」台下爆出笑聲和掌聲。我卻明白，那些捧場的笑聲並沒有體會到我心底那長年熬煮出來的味道。

每次返台，飛機在清晨抵達桃園機場時，空氣總還帶著夜雨未乾的潮氣，來接我的朋友總會問：「想去哪？早餐要吃什麼？」幾年前我還會客氣地說：「隨便都好。」後來他們懂了，接到人後不問話，車子就直接轉進市場，在老舊又熱鬧的街巷裡穿梭，最後停在那間煙霧濃濃的熟悉小攤前。

米粉湯、黑白切、大腸、生腸、嘴邊肉、油豆腐、燙青菜，滿滿的一桌。周遭坐著趕上班的白領、剛晨運完的大媽，大家邊吃邊看我，好奇一個人哪吃得下這麼多，可就在這片喧囂中，我拿起筷子，緩緩地舒出一口氣，「回家了。」

有一次和弟弟聊天，他好奇地問我：「三姊，好奇怪，為什麼每次回台灣，朋友請我去吃米其林、吃鮑魚海參，我都興趣缺缺，一心只想吃路邊攤？」我說：「因為我們沒有饞過那些。」是啊！饞，是一種見過、接觸過卻吃不到的欲望。窮人家長大的孩子，哪見過什麼花膠燕窩和五福拼盤？沒見過，就不會想；不會想，就不會饞得流口水，饞得告訴自己：「有一天我也要叫一碗來品嘗。」

所有的饞和渴望，都發生在那條我們放學經過的小巷裡，騎樓下，白鐵鍋冒著煙，嘟嘟嘟地滾著，鍋裡米粉翻滾，油豆腐、肥腸在鍋邊浮沉。那時我們總餓著肚子經過，強忍住口水快步走過，但腳步總會慢下來，又折回去聞一聞，再聞一聞。偷偷做著夢：「等我長大了，我要叫一大桌小菜，吃都吃不完。」

有一次，女兒看我在廚房舀湯，好奇地問：「媽，為什麼妳每次舀湯都要分成好幾碗，然後每一碗分別加蔥、加胡椒、再撒一點鹽？為什麼不像別人家，添一大碗給我們自己盛就好？」

我愣了一下，從來沒注意過這問題，我想了很久，忽然明白，是我心裡的那一碗米粉湯。幼時在路邊攤前，看著老闆動作俐落地，一碗碗地盛湯，加油、鹽、胡椒，灑芹菜丁，湯香四溢，那是我見過唯一的烹飪儀式，也是最不可企及的饗宴。如今我終於可以為別人煮湯了，自然要一碗一碗地盛，讓每一碗，都像記憶中那一碗。

到異鄉久了，已經把異鄉活成了故鄉，鄉愁不再是大張旗鼓的眼淚，而是一種靜靜的習慣，一種你自己都沒察覺的選擇。是你在萬里之外的美國超市，偶然看到一包米粉時，停下腳步，拿起來聞一聞；是你在暴風雪的冬夜裡，熬了一鍋湯，最後總要加一點蔥花，即使蔥早已不是家鄉的味道；是你在人聲喧譁時，腦子卻浮現起小時候吞嚥口水站在攤車前，鼻子熱得發酸的那一天。

鄉愁，是離開家鄉多年以後，發現自己依然無法割捨的那一口湯，那一抹味道。米粉湯，不過是台灣路邊攤最尋常的料理，但對我而言，它是故鄉，是記憶，是一口說不出口的鄉愁，是我人生中，最深的一碗夢。

（本文刊於2025/05/17世界新聞網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