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記是第幾次夢見妳。自從無夢枕向妳發信以後，妳翩然的來到我的夢裡。第一次夢裡，是在顛簸的高速高路上。我剛跟家裡的人回來，並且因為想要擺脫思念，剛去過一個精疲力竭的營隊。夢裡，妳因為妳弟受傷，笑著跟我談天，一如往常，沒有思念，沒有特殊，就是回應我的召喚，談天。那是日常生活的定向軌道，延續而無限綿長。車子從熟悉的交流道滑下，八百公尺外，正是妳的居所。在那個晚餐時分，我醒著，從車流裡希望看到妳出來買晚餐，希望紅燈長久把我困在車內，直到遠遠望見你下樓買晚餐，或是買杯咖啡。家人促狹的說：那是我待過一陣子的地方。不要提醒，不要提醒，我記得。
之後斷斷續續幾次夢見妳。夢見妳，夢裡排練著一個本來可能上演的人生劇本。那是我所能想到最幸福也最平凡的結局。
這一次，我悄悄的溜進妳夢裡的居所（跟夢外的一樣），翻箱倒櫃，把我的記憶都偷走。那裡有我們熟悉的友人做掩護，彼此正在做著自己的事情。廚房我遺失了一包，原本的起居室我又遺失了一包，而妳，已搬入妳弟臥室和原本的浴室那裡，我不確定何處。搜尋，卻又模糊。轉身回起居室，一包包記憶攤在床上，雜物很多，難以收拾。對一個每張照片都可以看上幾分鐘的我來說，那裡的每個物品，都是某種永恆的記憶，一旦檢視，便一發不可收拾。這時，我夢裡的防衛機制介入了，他們收走了我的記憶，讓我忘記了我在這個夢裡所檢視的東西（幾包照片，幾個文件，也許是這樣？），但卻留下了痛楚。
記憶久了便像藤蔓，纏的我又緊又痛。還是不習慣藤蔓身上的利牙，每每一進入回想，卻是利牙入骨的痛楚。某位妳也認識的友人，跟我提到他一度的幸福和不幸，我想他在電話裡也曾跟你談過。他記起某個春日，陽光下的室內，一名女子的長髮閃爍。講的是那女子，而我卻記起了妳。還是那個永恆不變，定格過的場景。妳豔紅的唇，讓我不知如何是好。我想要妳的唇緊閉，淡淡的一吻；卻又想要看妳的唇一張一掀，對我說出些什麼。沒有決定。網路那頭的友人也許不知道，或是不敢相信，他的故事是如此催淚。他所打給我的每一個字，都使我想到妳，而那些利牙，咬的我好痛。那一刻，他不是在講他的記憶，而是講關於妳的記憶。這些天來，還沒有人能繞越牆上的藤蔓，進入我的城堡，給我致命的一擊。（那藤蔓也許是睡美人故事的反諷版？）但他披著關於妳的記憶的隱形斗蓬，繞越了藤蔓延異的高牆，做到了。
現在的情況，讓我想起了《海上鋼琴師》那一幕（妳知道我喜歡這部片的），到港口了，鋼琴師拿著自己的唱片，也是他在世上唯一的存在證據，想送給那位也有著紅唇的女子。舷梯扶手處，人多聲雜，那女子聽不到他的聲音，向他喊著：I can’t hear you。那裡是溝通的終結，也是記憶、失憶、與失語的開始。鋼琴師囁嚅的祝福著。廣大的城市聳立，然而他卻是一葉小舟的私生子，看著摯愛進入紅塵，連自己一度存在的證據都未曾收到。每每妳總說我看到這裡「怪怪的」，而我卻不知道，那是在預演自己的失語與眼淚。
夢進入高潮，妳回來了，我還癡心期待你不會到這間原本的起居室，而是會進到你新的臥房。終於，妳半裸著進房，沒有特別的訝異，禮貌性的問我為何回到妳的居處。我則答以：「我想拿走一些東西。」，手裡假裝很忙碌的將那些攤在床上的記憶收拾好。醒了，與上次一樣，滿室的黑暗，讓我只能聽到自己滴落的眼淚和鼻翼欷窣。
今天的我很乖，在陽光出現以前寫下這一篇。不像上次，讓陽光刺傷我，不，不要流淚。記憶中的那個永恆午後，陽光燦爛依舊。我多麼希望有一天能告訴妳，時間還停留在那個午後，請妳能來認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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