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胡同時期 我的胡同時期, 已經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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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市西城區新街口一帶，有一整條街都在販賣韓國進口的流行衣物和特殊的小玩意兒，是年輕人最喜歡逛街挖寶的地區之一，常常是鬧騰騰的人擠人。新街口上有一條小小的護國寺街，像是個不起眼的小巷弄，繞進去是街尾，有一賣羊肉串的，和一賣水煮玉米和炒栗子、瓜子的小店，稱半斤瓜子一路嗑進去，就是全世界（曾經）最破爛的劇場之一「人民劇場」。這個劇場是北京最常演出京劇的場地，冬天去看戲，時常陰風慘慘，究竟有沒有暖氣不清楚，進去羽絨衣還得穿著，座椅上繃著硬邦邦冷冰冰的假皮革，廁所也很恐怖，有幸今年農曆春節期間遭逢祝融得以整修。護國寺街在熱鬧的新街口是不可思議的存在，靜謐、沉穩，連時鐘都走得比較慢。再往前進，幾乎看不到店家與人影，連空中的塵土亦停止了流動，再繼續走下去，就是街頭了，一不小心，就會錯過大名鼎鼎的護國寺街9號。
護國寺街9號是一座典型的二進式四合院，是梅蘭芳先生生前最後十年的居所。我第一次進入這個四合院，浮現腦中的第一個想法是：怎麼會「分」這麼小的房子給梅先生？現在這座小小的四合院已經成為梅蘭芳紀念館所在，保留了梅先生生前的書房、臥室、起居室的家具擺設，陳列著他的戲服、書畫、照片，以及著名的「同光十三絕」。不能免俗的，也賣各種紀念品，還有漆著梅先生「貴妃醉酒」劇照的木板，可供遊客「合照」。梅蘭芳故居不是一般觀光客團體走動的路線，來的大都是對梅先生有敬愛之情的「散客」。莫斯科藝術劇院的演員來北京演出，時間不多，寧可放棄長城、故宮的行程，像朝聖一般的直奔梅先生故居。這些散客就像護國寺街的特殊氣質一樣，十分安靜，緩緩漫步在廂房與院落間，遙想梅先生在這裡生活、練功、看書、宴客的一切細節。「人民劇場」或許是受梅先生所庇蔭，雖如此破爛卻演出不輟。
館內陳列著梅先生與他同時代傑出藝術家的合照，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維根斯坦、卓別林、梅耶荷德對梅先生都無比推崇。我不是那種「男旦至上」的人，我從不覺得因為京劇旦角的典型是由男性所創造的，就覺得男人演旦角一定比女人演正確。至於唱的部分，梅先生的唱片因年代久遠早已失真，每個年代對於所謂唱得「好」的標準都不同，所以難以判斷。我最喜歡的，還是梅先生的手，也是因為從照片上看到了梅先生的手，我才領悟到男旦真正的優勢，並不在嗓子，而是在手。梅先生的手大而溫柔，柔軟卻有力度，有極強的故事性，不只容易「被看見」，更重要的是他的手就像能觸摸到觀眾，從眼睛伸進他們內心深處一樣。換作是女人的小手，很難有這樣的力度，反而是男性演員這方面的條件勝過女性。
我與兩名男性友人一同前往梅蘭芳故居，看著這些照片，三人自有不同的評論。我察覺到，對於這樣一位特殊的藝術家，每個人的感覺其實大不相同，甚至有互相衝突的部分。在某些人的心目中，這樣一位被神話了的形象，其實是很私密的、不可侵犯的。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麼來這裡的人們都非常安靜的原因，因為一旦明著討論起來，有些脆弱的部分很容易破碎。於是我們三人迅速止住了話題，各自往想看的地方前進。
除了門口的櫃檯賣紀念品，北廂房也有賣紀念品的地方，為什麼有那麼多紀念品好賣呢？或許是因為要營運這麼一個客人不多的紀念館不容易吧？裡面的「領導」聽說有一名台灣小姐問圖片集和傳記的事情，興沖沖跑出來接待我，熱心的介紹，幫我蓋了紀念章，問我要不要梅葆玖簽名的紀念冊。這個時候，我感覺到有些東西破碎了。
我提著兩大袋書走出護國寺街9號，經過人民劇院，到了新街口。人好多，車子好多，塵土好大，我感覺到有點暈眩，不知道現在自己在哪裡，好像剛剛從另一個時空跳回我原先所處的世界。我把我的碎片一點點的撿拾拼湊起來。
護國寺街9號，真是個奇妙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