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求生與愛情、汗與淚,都已沒入土地和心底,在一切隨風而逝的年代裡。
郝思嘉,南方莊園的一位千金小姐,二八年華,養尊處優。她愛上了附近莊園的年輕主人衛希禮。但他卻無意於己,要娶美蘭為妻。她抓住一個機會向他傾訴,卻被婉拒。眼見無可挽回,她氣惱的摑了他一記,還恨恨的砸了只瓷玩。這一幕,正巧被白瑞德看在眼裡。他對這女孩敢說敢為的勇氣非常欣賞,一見鍾情。
硝煙揚起,逐漸席捲了整個南方。兩人再度相逢時,白瑞德已經成了一位愛國商人。因為他敢於偷渡封鎖線,供應南方需要的物資。不過他私下對郝思嘉說:「我既不高貴也非英雄,我是為了謀利才冒險。我才不相信什麼南方保衛戰,只相信我自己,其他事對我毫無意義。」那次的募款宴會上他出手闊綽,並且當眾邀她跳舞。郝思嘉正值新寡,紳士名媛都覺不合於禮。沒想到郝思嘉欣然同意,全場譁然。兩人不理會旁人的眼光,翩翩起舞。舞池中郝思嘉自嘲的說:「咱們如果再跳一支舞,我的名聲就毀了。」白瑞德含笑說:「妳有足夠的勇氣,哪要什麼虛名?」郝思嘉於是轉了話題,客氣的讚美他:「你的華爾茲跳的真好。」白瑞德還是含笑以對:「妳甭灌迷湯,我不是要當給你玩弄的男孩。我要的不是這個。」郝思嘉聽了便單刀直入的問:「你要什麼?」「我希望妳收起那美女的假笑,我要聽那句妳對衛希禮說的話。」
這就是郝思嘉和白瑞德。一場南北戰爭,兩人半生故事。
白瑞德覺得郝思嘉很對他的脾胃。因為在美貌和層層的心思下,他看到一個直爽與聰慧的小鬼頭。「我們是同一類的人,又自私、又機靈,一眼就可以把事情看穿。我一直在等你長大,快忘了衛希禮,和一個了解你而且欣賞你的男人在一起吧!」白瑞德這樣對她說。
白瑞德是個清醒的人。他和人群保持若即若離的關係,不屑與之為伍。人生中,也沒有什麼非如此不可的大事。他厭惡戰爭,更厭惡對戰爭無知的蠢人。在戰前一次聚會中,與會的莊園地主各個大言不慚、幻想著勝利。他則干犯眾怒的批評:「靠嘴巴是很難打勝仗的。南方連大砲工廠都沒有,怎麼打?北方有工廠、有船廠、有礦場,光是派一支船隊封鎖港口,就可能讓我們鬧飢荒。這仗怎麼打?南方憑什麼能打仗?我們只有棉花、奴隸、還有傲慢。」戰事爆發之後,證明他所言不虛。
蓋茲堡一戰南方大敗,勝負已分。次年北方軍長驅直入,亞特蘭大岌岌可危。滿城飄著白慘慘的灰屑,街頭巷尾都是垂頭喪氣的傷兵流民。「戰爭真是徹底的浪費,讓人一想到就氣。」白瑞德搖頭看著滿目的瘡痍:「逃難真是個奇特的景觀。好好看著啊,親愛的。這是個歷史的時刻,你以後可以告訴子孫,老南方是怎麼在一夜之間搞掉的!一群可憐的傻瓜,你現在怎麼想得到他們戰前可以那樣鬼扯。」郝思嘉也憎恨的說:「這些人我看了就噁心,只有拼命吹牛皮的本事,害我們現在這麼倒楣。」
戰爭是世上大多數悲劇的起源。然而一旦戰事結束,沒有人會知道這到底有何必要?更不會有人去計較,南北戰爭六十萬具年輕的屍體,究竟是堆出了什麼非死不足以完成的偉大意義?人類社會都是一副德行。守家園、顧鄉土,沒有人能比政客喊的更大聲。小的謊言容易被人識破,但是大的謊言就容易被人信服。老百姓就是老百姓,看到屍橫遍野時的哀嚎,和當初手牽手心連心迎接戰爭時的嗆聲,總是一樣響亮。這就像馬,遮了牠的眼就跑得猛、跑得凶。政客寄生的神聖號召裡,永遠有理智不能窺探的禁區。無知與傲慢,隔一陣子就要傳染流行,因為人命不過百年。怕死怕戰爭的人死乾淨了,還有新一批不怕死不怕戰爭的生命會誕生。可憐那流血的年代、流血的教訓,永遠只是上一代翹腳泡茶的話題。新時代、新夢想,人們喜歡自己寫下新動亂。英雄不世出,傻瓜則要代不乏人,這也許就是上帝分隔天堂、人間、地獄的秘方。
白瑞德不是救世豪傑,不是犧牲奉獻的楷模,但也不是那種在動亂中慌亂爬行的螞蟻。黑奴制度的存廢,民有民治民享的劃時代宣言,從沒卡在心中讓他思索過一天。他懂的是人情世故,熟悉的是夾縫生存。戰爭也好,和平也罷,他都可以舒舒服服的過好日子。
北方軍逼近,郝思嘉衝著對衛希禮的一句承諾,咬著牙為美蘭接生。然後搶在陷落前,請白瑞德護送她們出城。當她逃回娘家的莊園,母親已死,父親精神失常,富庶已成焦土。翻來找去,田裡只挖出一根蘿蔔,家裡卻有九個生口等著要填飽。「蒼天為我作證。我要戰勝環境,我要度過這個難關。此後我郝思嘉絕不會再餓肚子,我的家人也不會。即使我必須說謊、偷盜或殺人,我也絕不再受飢餓之苦。」被生活逼到沒有退路的郝思嘉,站在光禿禿的田裡怒視蒼天、立了這麼一個無毒不丈夫的重誓。
戰爭就是這樣改變人心。
郝思嘉個性強悍。當年得不到意中人,就搶先嫁人爭一口氣。想要的東西,她就全力去拿。拿不到,她也絕不服輸。這樣的個性經過戰火的折磨,變得更加功利。她不再是林火焚天中沒命逃出的小鳥。她覺悟到:貧窮是對人格最大的侮辱,金錢才是世上最穩固的保證。呱呱墜地,誰問過我是否願意生在亂世?憑什麼我要被政客的失算所拖累?過去的長工靠著北佬發跡,如今凶狠的要侵我家園。他害死了父親,也沒見他得了什麼報應?天下負我,我也一樣負天下。強者出頭,弱者墊背,這世上只能各憑手段。
她和白瑞德不同。白瑞德只投機,不傷人。郝思嘉則不然。她可以為了區區三百塊,下手硬搶妹妹的情人。鋸木廠經營不易,她把腦筋動到囚犯身上。然後放任監工去壓榨,行事毫不手軟。「你忘了沒錢的日子嗎?現在我要用我知道的方法來撈錢,別人怎麼說我不在乎。我要和那些北方政客作朋友。用他們的遊戲規則來打倒他們。」她對心軟的衛希禮這樣教訓著。戰後的饑饉中,她一肩扛起復興家園的責任,憑著又快又狠又準的眼光,果然迅速的從哀怨中東山再起,自信滿滿地爭取她要的一切。
一場報復行動中,白瑞德順利的救出了衛希禮,但郝思嘉卻再度成了寡婦。事件過後,白瑞德鄭重的前來求婚。她一半為了錢,一半為了感動,便開始了這第三度的婚姻。婚後,白瑞德愛她寵她,也生了一個女兒。但是郝思嘉仍對衛希禮念念不忘,白瑞德感到心灰意冷:「我真為妳感到難過。因為妳放棄了幸福,追求那些永遠不能使妳快樂的幻像。就算妳恢復單身而美蘭死亡,就算妳如願得了衛希禮,難道就會幸福?妳根本不了解他,也不明白他的心。你了解的,只有錢!」他嚥不下這口受辱的氣,踹門而出,便去找舊識華亭夫人。
華亭夫人是歡場女子。白瑞德失意而來,揚言離婚。她原可在此時溫柔耳語,接收白瑞德的一切。但是她卻勸他:「你這樣罵也沒什麼用。你愛她愛得很深。不管她做出什麼,你還是愛她的。再說你應該想想你的孩子,一個孩子可以抵過十個母親。」白瑞德會意過來心生感歎:「妳不但聰明,而且善良。妳和她不同,雖然都是事業成功,但是妳有良心,而且誠實。」華亭夫人勸他趕快回家,此後白瑞德果真把重心移到女兒身上。
幾年過去,郝思嘉依然舊夢綿綿,於是流言四起,但美蘭卻為她說話。一夜,白瑞德忍不住來質問她:「美蘭站在妳這邊是嗎?讓一個妳對不起的人為妳遮醜,妳怎麼有這種臉?妳以為她不知道妳們的事?妳以為她這麼作是為了保留顏面?妳一定認為,她是個傻瓜才這樣迴護妳。不錯,美蘭是笨,但她不是妳想的那種笨。她心中有足夠的榮譽去體諒別人的不榮譽,而且她愛妳。哼,整件事情最好笑的人,就是那個姓衛的。他既不能在精神上對妻子忠實,也不想在行為上對她不忠,弄得一天到晚良心不安。他為什麼就不下定決心呢?」白瑞德忍無可忍,於是帶著女兒遠走倫敦。
女兒終究需要母親,白瑞德還是帶她返家。結果在相見的餘怒中,未出世的孩兒意外流產了。白瑞德十分內疚,美蘭親自趕來安慰。白瑞德難過的說:「是我的錯,是我被嫉妒沖昏了頭!因為思嘉另有所愛。她從來不關心我。我以為我可以不在乎,可是我錯了。」她安慰白瑞德:「你錯了。她愛你之深,遠遠的超過她自己明白的程度,你懂嗎?你要有耐心。」
美蘭,外柔內剛。時代的變動她無能為力,但是時代的不幸,她盡一切微薄之力去彌補。前線要募款,她就捐出心愛的結婚戒指。戰事吃緊,她既擔憂丈夫的安危,更體恤旁人喪子的悲慟。她傾全力照顧傷兵,也獨排眾議的收下華亭夫人善心的資助。戰後貧困,她更勸服了郝思嘉接濟乞丐,處處為人設想。
郝思嘉病癒後,白瑞德來向她道歉,希望重修舊好,但她冷淡如昔。沒想到禍不單行,女兒竟然在這時墜馬而死。傷心的郝思嘉嚴厲指責白瑞德是兇手,因為是他教會女兒騎馬跳欄的。白瑞德更是痛不欲生,親手射殺了小馬,更與郝思嘉決裂。鍾愛的女兒向來怕黑,白瑞德就把自己和女兒反鎖在房間,拒絕女兒下葬。奶媽趕緊請來美蘭,才讓他平靜。
美蘭因身體虛弱而累倒,一病不起。臨終前,她提醒郝思嘉,白瑞德愛她很深,要她好生相待。郝思嘉含淚答應。美蘭過世後,她生平第一次看到衛希禮對美蘭的依賴。那種孱弱無助的模樣,讓她警醒到自己是不會愛這種男人的,更何況衛希禮也從未愛過她。少女的夢和未受青睞的悶氣,讓她苦苦以為是愛。她完全不曾想過,多年來一直陪伴她的只有白瑞德。這時她慌張的要回頭,但白瑞德已寒透了心。傷痕太重,無可癒合。他冷冷的說:「請留給我們一些尊嚴,好讓我們回憶這段婚姻。我已盡力,但已經太遲了。如果女兒沒死,我們也許還會幸福。我常把女兒當作初見時的你,那個還沒被戰爭與窮困改變的妳。她那麼像妳,我可以愛她寵她,就像我想愛妳寵妳一樣。如今她死了,一切也完了。妳真是孩子氣啊,一句抱歉,過去的事就能一筆勾銷?我要回老家,我要找回平靜,我要看看這世上是不是還有一點優雅和高貴的事?」白瑞德頭也不回的離去。
郝思嘉錯了。艱苦教會她奮鬥,而且除了奮鬥沒有別的。當她好不容易衝出生路時,怕窮的恐懼盤據了整個心。她心中沒有別人,有,也是因為人言可畏。她看不起弱者,因為弱者像過去的貧苦日子讓她一看就煩。她變得傲慢。對白馬王子的迷戀,使她對真愛她的人表現的比對誰都殘酷。結了婚,應該忘了衛希禮。婚後的相待,應該忘了衛希禮。女兒出生,應該忘了衛希禮。但是她都沒有。如果白瑞德從倫敦回來,她能接納他。如果孩子流產,她能安慰他。如果女兒死亡,她能擁抱他。如果美蘭死後,她不是投入衛希禮的懷裡痛哭。這份愛,也不至於恩斷義絕。
戰爭會影響命運,但是性格更會決定命運。如果依照「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的標準來看,郝思嘉獨立、好強,卻未必堅強。她只「勝人」,卻無法「自勝」。無慾則剛,美蘭才是真堅強。白瑞德看的見凡人的愚蠢,也同樣看的見凡人的高貴,所以亂世中他磊落依然。好整以暇的飄泊,卻愛上這樣一個女子。他惺惺相惜,他有愛。無奈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亂世佳人的夢終於是要自己敲碎。
緣已盡,情未了。蕭瑟的秋風,吹下一地翻滾的枯葉,沒有著落。
【影片資料】
英文片名 Gone with the Wind
出品年代 1939年
導演 維克多.佛萊明(Victor Fleming)
原著 瑪格麗泰.宓西爾 (Margaret Mitchell)
劇本 薛尼.霍華德(Sidney Howard)
主要角色 費雯.麗(Vivien Leigh)克拉克.蓋博(Clark Gable)李斯廉.霍華德(Leslie Howard)奧莉薇.黛.哈佛蘭(Olivia de Havilland)歐納.穆森(Ona Munson) 飾郝思嘉(Scarlett O’Hara)飾白瑞德(Rhett Butler)飾衛希禮(Ashley Wilkes)飾韓美蘭(Melanie Hamilton)飾華亭夫人(Belle Watling)
攝影 厄奈斯特.霍爾(Ernest Haller)
音樂 馬克斯.斯坦納(Max Steiner)
時代背景 1861~1865美國南北戰爭期間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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