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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2-04 14:07:03| 人氣2,375| 回應2 | 上一篇 | 下一篇

路再過去就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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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獅文藝十月號高中生明日之星2

 

 

路再過去就沒了

 

七月裡像非洲大羚羊的遷徙我從一間很偏的教室挪往更南的空間那是一個兩邊都是老樹的空間老樹都伸出很多的手卻不能抓住全部的光那些光都太滑容易從指間的縫隙滴落下來在地上開出漣漪一朵兩朵

那不是暗斗室也不是第四空間

沒有人能摸到第四空間他說即使有第四空間我們不能理解那是不是時間如果是時間那它也不能向前挪移或我們不能夠知道這種意思好比你用手去抓一個第二空間的小孩他的同伴只發現他憑空消失他沒看見你的手

數學先生說因此它大概不是時間

然後有一隻無形的手把話題轉移到另一個公式的討論

可是我在想︰沒有什麼是比時間更好的推論。比方童年的死去。童年的死去便是在不知不覺的憑空消失,甚至沒有人會告訴我們,童年的界線是從第一個念頭的叛逆,第一次不及格的徬徨開始,或是整段繭期。

我在一個過高溫的假期裡,被迫前往山坡上的空間,聽先生說明第四空間的概念。

如果這就是目的︰當他們學會一種技能,便可以把他們通通推往社會的期許裡面。讓所有人都拿刀叉剖開青蛙的肚皮,說︰必須克服死的恐懼。如此一來才可以克服剖開人的胸膛的恐懼︰這裡是胃。這裡是腸。這裡是肺。

這裡是社會的期許裡面。

每天下午我推開門回家。

你得上去努力。他說。努力成為,是的,這樣的金錢和社會地位。我說不要逼我怎麼走,為什麼不去叫他努力,而是放縱他像放縱你自己一樣?他說他還很小,而他已經太老。我說我還在很小時便被迫成長,洗腦,以及期許。可是你功課比他好,他說。這簡直本末倒置,我說。我說你一直寵著最小,像你從小就被寵著,你根本不懂最大的背負多重多重的壓力和責罵。

「我只是要求你如此而已,而你又何嘗了解我的壓力。」他咆哮完離開。

有人出面滅火說︰他是你爸。阿嬤說他整日在家已經很悲傷,到時候他還要進去蹲那麼久,然後她快要崩潰地哭出來。我很想反駁︰他就是被妳寵壞的。還有我是多麼不願意走這條路。

可是我沒有說,因為我被一隻無形的手摀住嘴巴把話吞下。

他喜歡抽菸草。他抽完總是帶一口很濃的味道向我說︰我沒有壓力嗎。再過不久我就要進去七個月我沒有壓力嗎。當初辭職去投資你阿伯的診所,裝潢,藥品,都是一筆一筆的積蓄。說好會還我們,然後呢。他偷刷健卡被抓去,我是負責人也被處詐欺,我拿到什麼?拿到什麼?一張法院通知說是七個月其他也沒有。

我無法推開這句話裡面的期許。

儘管我將它們背上肩有多麼沉重。

那樣的沉重像眼淚的墜落。我記得六月的時候郵差捎來那封判決說不是罰錢了事,我們坐在客廳裡一直哭。一直哭。好像有人癌症末期。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他哭,他哭著每一個字都像在交代遺言︰到時候要聽話。到時候要用功。到時候要身體健康。每個字都用鼻水黏在一塊,好像在說︰很害怕字的斷裂便是訣別。

我要自己不能哭。一定不會有事。把它當作是第四空間的手伸過來,要使童年的顏色退去,在眼淚乾了以後就假裝沒事。

他說日子很快就知道了,很快就要走了。好像等待死亡。可是到了最後我們誰也不再悲傷了,所有生命都在等待死亡已經是出生之後的某一種宿命。必須克服死的恐懼。

她說別害怕。別害怕等你出來,悲傷就沒了。

死亡以後是重活,重活過後死亡就都沒了。

  

她每天回來從傍晚六點的火車站。

她推開門,像貓走進來什麼也沒出聲,只說︰我很累要去休息。晚餐你們自己準備,而且我這禮拜需要加班不要等我。她走上老老的樓梯每一步都很重很重,彷彿背了許多龐大的數字,踩不上去。

「還有二十三期。」她說。

她說。我用一個月三萬多的體力,換取來繳你阿伯診所的支票,他有說要照月還我們幾萬幾千元。有嗎。你爸整日在家變成沙發動物,不出去連一個打工也沒有,就只會說︰他以前是經理啊。現在去做一個隨便的工作,多沒面子。多沒面子。我只是女人啊。這個家是我一個人負責嗎,為什麼誰也沒來告訴我,來告訴我,為什麼要嫁來這裡辛苦賺錢,卻是繳那些不是我們生活的開銷。

每次我聽她疲倦地說,我都要哭出來了。

可是我們都沒有哭。我們都知道最壞最遭的那一刻已經過去了,已經被抓往另一個看不見的空間了,可能在我們心的最裡。我們心的最裡極有可能就是第四空間。因為我們看不見它的手,悲傷和失落總是憑空消失又忽然出現。

夏天裡在更南的教室我常感到憂心。

腦的分裂,迫使文字交錯數串的排列,從早晨鬧鈴的謀殺一直到下午秒針的蹣跚,無法停止,無法忘記與釋懷。

課裡先生又說︰不要忘記的方法就是不要記。

所有人哄堂大笑。

因而我有更多理由將它牢記。騙自己說︰記是為了忘。

然後過了很久才知道,有些在心的最裡是無法被忘。

比方期許和死的恐懼。

假期結束以前一直沒有郵差來通知日子。好像在說︰永遠都是進去的日子。

離著死亡很近卻是太遠的日子,只有很多信用卡公司不斷寄來單子和很多的水,電,瓦斯,第四台費。

夜裡我們坐在沙發看電視,我進客廳正巧聽見她向最小的孩子說︰沒辦法,我是太憨慢賺錢的母親。我聽了忽然感到很冷像被綑綁丟進泳池裡。無。能。為。力。

我說。我可以用學貸。

有利息我不能答應。她說。

等到你大學我再讓你自己背負沉重。

我沒有再說什麼了。後來我停了補習和午餐。我說不要擔心沒有關係。我只是,我只是想換換一個空間,試著讓負擔憑空消失。

晚上她還是很晚才回到家。她累地到我書房坐在床邊,說︰我真的快沒辦法。

那次收保險的要來,她在火車上先打電話回家︰叫她慢幾天再來,星期四。我向那個人說,媽媽最近必須加班,星期四才會提早。

其實是那天才發薪水。

她的聲音一直像被塞住,從一個很深很深的地底冒出來又退回去。

她說。你好好讀書,不要像你爸和你阿伯一樣。如果當醫生像他一樣,老婆都離婚,還有臉向朋友親戚借錢給她討客兄。自己親弟弟的生活都快過不去了,全推給弟媳婦去籌錢。反正當初是用我的支票和信用卡借來的嘛,他又沒差。要是以後你當醫生這樣可悲,我寧可你只是一個公司的小員工就好。小員工就好。你爸也是。現在安靜的什麼都沒說話了呀。他不是經理嗎。他不是經理嗎。

我好像是她的哭牆。

我不斷聽她說許多沮喪的罪。

我卻沒有向她說我很想跑離開這條路。我一直記得我在很小時,他們就會利用各種場合對別人說︰喔我以後的醫生兒子。然後別人就會抱住我,摸我頭,親我臉頰,說︰噢未來的醫生呢。噢我的小帥哥。噢要賺大錢喔。

有一次二姑姑問︰你長大想當什麼呢。

我那次保持沉默,沒有回答她。我只是不想在很小就毀壞自己的路。我有多麼羨慕別人家的小孩,他們說︰開一家玩具店,有好多糖果、巧克力和漫畫。誰不知道那些只是小孩的狂妄,只是不切實際的夢。可是他每次卻正驚地在一旁,幾乎生氣了罵︰我兒子我自己來決定。

好像大人們都可以決定所有的路。

決定所有的腳步。

有時候自己走在路上只是覺得好暗。那些樹的手掌都太密,光都不滑,連一朵漣漪也沒有。有時我自己是站在哪裡也會害怕,我彷彿是傀儡或棋子任人擺佈。

分組單子發下來的時候,我什麼也沒想就勾了。

我不會後悔嗎。我想會的。從此路就那麼一條,一條很暗很崎嶇的路。只是,一隻第四空間的手忽然將我推向一大群的非洲大羚羊,我還來不及抵抗,就和牠們一同遷徙。

八月的最後一個週末,我們忽然很需要逃亡,釋去肩上的沉重和一切的繁瑣,累積在心的最裡面的。我們開車到另一座城市的夜晚。好像我們已經不再那麼害怕了,霓虹、印刷、腳步、襲面而來的喧囂和臉孔,走在很多很多人群之中,只是感到安心。我可以說,從六月以後我就沒有那麼安心過。

我們將那些日子的苦澀和煩躁,都丟在那邊,不要有人回頭去撿。假裝自己忘了,別人也沒看見。關於法院和診所的事,關於錢和生活的事,關於我們和路的事,不要被反覆丟擲,不要有人又把它偷偷藏在腦裡。然後我們才離開那座城市。

離開那裡。

他說他把車停在另一條巷子,於是我們徒步走進那條很暗的窄巷。

前面還有路嗎。他問。好像是死巷。

路再過去就沒了。我說。

接著他沒有再開口,他只是沉默地對應著不發一語。

然後每當我想起關於那之後的事,我的腦就好像是忽然隔起了一層毛玻璃似的,刻意地記不清楚了。那段記憶像被刮傷的光碟片,不管我怎麼試圖回想,總有一個軌域是無法讀取的,結尾的一片空白。整片整片的空白。

也許,那時我們是回頭倒車出去,也許我們是找到了旁邊的支路。

也許我們奮不顧身直直地駛過去。

直直地駛過去。

在路的盡頭,就是第四空間,也說不定。

幼獅文藝 http://www.youth.com.tw/literature/p8-news-focus_v.php?sno=223

台長: 鹼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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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PPIWEI
好厲害的一句話

(可怕的識別碼竟然有好長一串....)
2010-09-08 02:48:13
版主回應
不過是平凡的一句話,
童偉格也說過類似的話噢。

識別碼(?)
2010-09-08 09:17:39
決定改名了
到底怎麼撐過去的

再看一次竟然偷偷哭了出來
人生總是苦多
2010-10-21 20:17:18
是 (若未登入"個人新聞台帳號"則看不到回覆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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