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前和所上的李老師聊了一段很長的話,有關思考的困境,有關對下一代的教育,所以這兩天一直思考著這些問題,我有些感觸很深。
這麼久以來,我從來沒有寫過有關經濟學的文章,或是任何觸及經濟理論或經濟議題的文章。為什麼?經濟學是我專業項目(如果還算的上是專業的話),也是我過去花費最多心思去學習的領域。但我從來不寫經濟學的文章,或者更精確一點來說,我從來避免在我的文章中去處理任何有關經濟學的發表。原因有二:一是我不認為我已經擁有完整的經濟思想範疇與架構,所以沒有能力也不應該去輕率地處理這門嚴謹的科學。第二原因比較單純,但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對於經濟學的「最高價值」,長久以來在我心裡還是沒找到給自己滿意的答覆,所以唸了這麼久以來,總是容易覺得不實在感,也是我寫這篇文章的出發點。
經濟學的最高價值在那裡?經濟學的局限在那裡?又能否超越再次超越這樣的局限呢?經濟學是有其局限的,這點在心裡毫無疑問的我是這麼認為。這門高度嚴謹的學科,在所有社會科學的領域中,它是唯一擁有諾貝爾獎的學科,非但能夠用以分析傳統的經濟議題,在其他領域中,也多有運用經濟學的分析方法,去分析其他領域的理論架構,如法律經濟學,心理經濟學、環境經濟學等等。但也正因為它的高度嚴謹,所以更難以用以去處理一些較抽象的學問,一種更形而上的領域,文化、哲學、藝術、音樂…等等。對於一種更崇高的生命價值而言,經濟學無法提供我更宏觀的安全感,這也是我目前為止最被需要突破的思考困境。
這使我想起在與李老師對談的過程中,他提到自己也曾在幾年前經歷了人生中最大的低潮,
當然問題與我大不相同。
「當你終於有能力,足以看見自己的極限之後,其實是很恐怖的。
而我必須承認,我看到了自己的做理論極限,創造力的極限。
也許你覺得驚訝,怎麼會有老師在學生的面前承認自己的極限,
但事實真的就是如此。」
李老師是美國密西根州立大學畢業的經濟學博士,在計量經濟學領域中,他走的是純理論的路。最近學校學術評鑑在校長的政策指示下,指明要各所老師們提高SSCI(Social Sciences Citation Index)認證期刊的發表數量。這樣的要求對走實證研究的學者而言比較容易,但對走理論的學者而言,是一次又一次的自我挑戰。那時的他失去人生的方向,失去對自己生命存在的意義,他知道了自己的極限到那裡,無論如何也無法跨越的極限。他孤獨了很久,總之是好幾年又好幾年。在這段期間內他愛上了登山,愛上了文學,據他自己表示,這幾年他看過的文學的書,遠比他一生看過的經濟學的書還多。
還記得大學的時侯,當我首次接觸到個體經濟學時,我被這門迷人的學科深深吸引,在賽局理論當中,我看到了在已知的遊戲規則中,如何判斷最適的策略為何?最有可能的出象是什麼?在資訊經濟學,我看到了在資訊不確定的情形底下,如何以制度的規劃,去顯露出隱藏的訊息。在財政學的個經領域中,我看到了為何因外部性等等的原因導致公共財提供的無效率,燈塔是純公共財嗎?高等教育到底是公共財還是私有財?種種利用個體方法,以理性、嚴謹地去分析各式各樣的問題,能不吸引人嗎?那時的我以為一定還可以更加跨越它的範疇,將它連結上而形而上的思想理論。
而這樣的美景卻維持了不長久,大學畢業那年,我讀到了一本澳洲雪梨大學學者大衛.索羅斯比(David Throsby)所寫的書,《文化經濟學》(Economics and Culture)。還記得我買下它當時心裡擁有多大的興奮,對於這樣充滿矛盾的新鮮嘗試,抽象與嚴謹的奇妙融合,我多麼想知道當代經濟學者是如何試著去闡述它的理論路程,可以給予我們引領的方向又是什麼?但是在讀完之後,我卻陷入深深的難過與失望當中。不是這本書寫的不好,文中作者已大略地提供了文化的價值如何認定、藝術創作的如何模型化、文化資本的特性為何、文化產業與政策如何引導等等的問題。這都至少給予了後起之秀一個可以研究開創的方向。但是書末作者卻也做出了如下的結語,也是我難過的最大原因。「身為一個喜愛文化研究的經濟學人,也許,我們不是不能而是不應該去處理這樣的議題。」他承認了經濟學的極限。這樣的一位引路的學者,叫後人多麼難堪,多麼受挫折。而我,多麼希望他承認的是自己的極限,而不是經濟學的極限…
大衛.索羅斯比的結論不會是終點,至少我認為不會是。任何一門學問只要有人繼續,就一定會有突破一天,更深刻的一天,也許不是在我們這一代,也許會在我們的下一代,也許又不在我們的下一代,也或許會在我們不知其遠的某個下一代。但總會有這麼一天。
以下再引用李老師當天提到的對於下一代教育的想法,
我雖不是完全都認同,但它也確實值得我去思考,大意如下:
「我覺得很遺憾,我沒有在大學時侯或是更年輕的時侯,從小的時侯,接受過良好的引導,這也限制了我一生無法突破的創造力。我指的不是知識的學習,現學現用的知識教育並不能培養出類拔萃的下一代,而是開發與啟蒙。我已經XX歲了(為當事人保密),很多腦中的思考已被無形的制約所局限,既使我現在想重新來過也無法突破。你知道嗎?我到了大學才第一次讀過《少年維特的煩惱》、《流浪者之歌》,到了成年了才看過了狄更斯的小說,才聽過了泰格爾的詩。我的母親是傳統貧苦的第一代農民,她當然不曉得要給孩子的我什麼樣的思考路徑。我不是出身學術名門,事實上在台灣我這一輩的學者幾乎都不是,但我至少能做的,就是讓我成為第一代。對於我的孩子,我希望從小給予他們的,不是多麼好的專才教育,而是更重要的文哲教育,讓他們在思考中自己開展這個世界,也唯有這樣,不論他們未來走向的學問天空是那一塊,他們都能以更宏觀的視野價值去認識它,並且從生命裡頭擁有創造力的思維。」
「所有的事物都有生命,問題是如何喚起它的靈性。」---馬奎斯《百年孤寂》
…
我的未來孩子啊!我多麼希望你能了解我現在的感受與想法。
我內心的激動。
你的父親是如此的貧瘠不堪,而你不值得也似我這般
你的生命帶著我深深深深的期許與惶恐,還有無盡的愛。
但願我能給你的,是我未曾觸及更深邃的海洋,更廣大的天空。
Jeremy2005/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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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1、李老師最近正努力準備發表兩篇純理論paper,據他自己表示,這應該也是他最努力也是最後一次的理論paper,
以後將改走實證方向發表。
2、雖與題意無關,但我還是想提提那天談話過程中李老師最令我印象深刻的一句話,當然那是當天的另一個議題。
「高等教育的學府應是引領社會的思考邁入下一個開端,而並非由社會引導學校去提供它短視的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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