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語 沉默時，覺得充實。 我將開口，同時感到空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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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煙之於男人，就像化妝之於女人，是意圖宣告自我成熟的表徵。君不見尚未成年的國中高中男孩們，最喜歡群聚在校園的角落或廁所中，吞雲吐霧一番，冒著被記過的危險，也要向世人證明自己是個「男子漢」。從小我就目睹大哥和弟弟在青春叛逆階段，有志一同的藉著抽煙來挑釁嚴厲的校規，當然也免不了遭到父親的訓斥和追打。由於常受手足們二手煙的荼毒，以及校規和父母對抽煙行為的痛絕，我一直視抽煙為不良的習慣，對於煙不離手的好漢們，尤其是那些不顧他人健康而逕行在公共場合吞吐的癮君子們懷抱不小的敵意。

因此在碩士剛畢業，初進廣告公司上班那一年，面對開會時從董事長、部門主管到業務們人手一煙邊抽邊開會的盛況，簡直如同置身在雲霧縹緲的南極仙境，頭暈腦脹兼雙眼濛濛，整個人被薰得神智不清，必須藉故衝到外面去呼吸新鮮的氧氣，才不致休克成「仙」。辦公室外走道的煙灰筒上永遠插滿了煙頭，比媽祖廟香爐中的香頭數量還壯觀。每當那些業務們靠近我，想和我討論案子的市場狀況時，我總會先聞到一股濃烈剽悍的煙味，從他們的皮膚和衣服散發出來，一群生命被香煙浸染的好漢們啊！我忍不住問：你們為什麼要抽煙？業務們像遇到純潔不懂事的小白兔般瞪著我，說：工作壓力大啊！靠抽煙提神抒壓啊！我們哪像你們坐辦公室的那麼好命哇！…我委屈的說：可是抽煙有害健康。業務們笑得東倒西歪，只差沒伸手摸摸我的頭叫聲小妹妹了。「抽煙就抽煙，圖的是爽快，哪有那麼多顧慮！」他們發狠的丟下這句話，好像我很不明白事理似的。

慢慢我發現，與我一起工作的企劃夥伴們，在加班趕案子、想創意的時候亦開始抽煙，理由也是壓力太大，需要抒解。他們問我要不要來一根，我搖頭拒絕，心想壓力大應該是藉口，抽煙的人總是為自己找很多說辭，我要堅守陣線絕不淪陷！之後我陸續和以前的同學們聚會，大家都是初入職場，女同學們在閒談間竟也熟捻的燃起煙，姿態優美的吞吐起來，抽煙似乎成了女人和男人並駕齊驅的進步表現了。在傳統觀念裡，抽煙是良家婦女不會做的事，只有叛逆女郎才好此道，現在抽煙的象徵意義又往上提升，變成能幹的女人用以裝飾自己能力的媒介物。我的女同學們對工作充滿幹勁雄心，她們抽煙的動作無異也展示了內心的欲望和某種形象認同；男同學們當然更把抽煙當作入境隨俗的儀式，在煙霧繚繞中噴薄出瀟灑不羈的男人味。

於是我身邊的親朋好友們，就這樣一個個被煙的魅力召喚與俘虜，只有我還在八股頑抗。直到某天加班趕案子，同事都一一完成工作離去，剩下我孤軍奮戰。眼看午夜逐漸逼近，我卻一點靈感都沒有，遲遲寫不出像樣的文案，不由得大感焦慮，搔髮搥頭、繞室徬徨皆無用，覺得自己像天地棄置的孤兒。一眼撇見同事留下的煙，我猶豫片刻，決定拿起一根來抽。剛開始很不習慣那味道，多抽幾口也就適應了，便學同事那樣徐徐吐出煙氣。人真是一種藉口和妥協的動物啊，我分明早受身旁眾人的潛移默化，現在終於也放下了身段。事後眾人見我加入他們的抽煙行列，倒不如何驚訝，只瞭然的在我取煙之時從旁遞上打火機。一種無言的認同，在我和我的親朋好友與同事們間流動著。那段時期的開會、加班趕工和聚會，我都和眾人一起抽煙取樂。我仍然不喜歡煙味，但我已深刻體認抽煙附加的許多象徵意義，對很多人而言，它是成熟、能力的代稱，也是壓力、寂寞的排解，更是年輕人挑戰社會規範的手段，使我對抽煙的人多了份理解，不會輕易用貶詞否定他們。

現在我又回復到不抽煙的狀態，特別是不愛在人前抽煙。因為抽煙不是做給別人看的姿態，它只是自我心情的某種宣洩，當我極度沮喪煩悶、孤獨難遣，才會關起門來抽煙。我從不把煙吸進肺部，友人曾笑我是玩假的，不夠豪爽。也許真的是如此。我是個理解抽煙，但淺嚐輒止的「不豪爽女人」！

(200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