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從「崑崙傳說」到《二十四詩品》
2020年盛夏，「崑崙傳說」首部曲《神獸樂園》出版時獲誠品七月選書，滿腦子停在《山海經》裡旋著、轉著，生活在近於不真實的煙幻透明中倉促前行。偶然在室友隨意轉台間，發現《琉璃》裡的成毅，永遠看起來像在鬧小脾氣的嘟嘟嘴，好像我們家的「小太子」啊！那是《床母娘的寶貝》裡的「曾寶貝」雛形。忍不住從第20集開始追《琉璃》，看到尾聲時眾仙妖神獸們攜酒上崑崙山，騙了開明還嗤笑：「想不到開明獸蠢笨如此？」忍不住大笑，想起《崑崙傳說》裡調皮搗蛋的小開明，好親切。
開始留意成毅，刻意截圖，並置小曾寶貝和成毅，忙不迭地找大嫂認證，瞧，多像啊！接著看《長安諾》，說是改編自《孝莊秘史》，其實只是為「亂愛」服務的歷史架空，低看了愛情，也扭曲了人性刻繪，看不到十集就放棄了。直到2022年大暑日，看《沉香如屑》第一集，應淵帝君在魔界圍攻仙境時，救了提早一百年出生的四葉菡萏雙生姊妹，應帝尊之邀命名，以「滿庭芳芷，萬取一收，歲華如昔，神化攸同」為姐姐命名「芷昔」；以「歡顏如煉，悲苦如戟，濃盡必枯，淡者屢深」為妹妹命名「顏淡」，一下子，心跳漏了好幾拍。
從《崑崙傳說》「緣起」的成毅，忽然又在《二十四詩品》的詩意渲染中「緣續」。「萬取一收」出於〈含蓄〉，根據《沉香如屑》的仙界設定，上古仙胎雙生，往往一強一弱，出生就受傷的姐姐，先天較弱，只要歲華如昔，在滿庭芳芷中淺深聚散，既含且蓄，初心不改，在「含蓄」中累積安頓，而後就有機會「天地與立，神化攸同」，這就是〈勁健〉的詩旨，經過歲月淬鍊後的憐惜和提醒，也是對姐姐一生的預言和期勉。只可惜，人心和人性，哪裡是計畫得來的呢？芷昔的爭強好勝，看起來扎實辛苦，其實離本心越來越遠，含而難蓄，勁而不健，每一個岔路上的錯誤選擇，終究讓她越走越疲累，直到摧折瓦解。
而強者更應以「歡顏如煉，悲苦如戟」為戒，「濃盡必枯，淡者屢深」出於〈綺麗〉。起筆就是「神存富貴，始輕黃金」，所有的生氣蓬勃和春意盎然，都不如心中穿透天遙地遠的堅持，顏淡，才能持久。不過，青春的輝煌，誰不是用歡顏來煉心，換悲苦而戟刺，沒有千纏萬繞，又如何懂得濃枯淡深、人生無常呢？在意想不到的轉瞬，遇見《二十四詩品》，十分歡喜。
開始讀了些成毅的成長故事，苦蹲十年，武打替身，在惡意的鍵盤江湖中勉力生存。宛如沉香，特定的蘊香樹種藏在樹幹中超過三十年的腺脂，在遭受雷擊、風吹，蟲咬……等外力破壞後，傷口深達木質層，再被真菌感染，引發病變，形成膏脂狀的清香結塊，經歷數十至數百年的天地精華孕育，最後與樹身的木質結構混生，在剛剛好的時候，成毅的作品與生命混生；接著看《底線》的碎碎念菜鳥法官，實在太可愛了。特別找出中國大外宣劇集《理想照耀中國》，成毅主演36集：〈我們的陣地〉，勉強「被匪宣傳」；《山河月明》看了前九集，很難想像，成毅的青少年朱棣，長大後的容顏，怎麼可能改變這麼大，棄劇。
2.從原著的上當坑到戲劇的鐵粉坑
喜歡成毅，起因他像小太子，雖然我們家的下一代都說不像。也許，喜歡惦念過去的上一代，記憶都是孩子們的小時候，長大後的樣子看得少了，只記得幼兒嘴嘟嘟的模樣，才覺得像吧？
看到他接演《蓮花樓》的消息，開始讀漫長的原著《吉祥紋蓮花樓》。藤萍的原著是一篇又一篇獨立的懸疑探案，《蓮花樓》改編時，以師兄單孤刀的忌妒加上異族血脈，連綴起大長篇的「劇情線」，結構比原著更緊密；感情線的處理別出心裁，李相夷和喬婉娩愛情的開落很真實，方多病有點吵，李蓮花和笛飛聲在對立中的相親相敬非常可喜，移動中的蓮花樓和大黃狗狐狸精，在極日常的行進中，有一種生命倒數的蒼涼。
世紀瘟疫都走到尾聲了，我卻在2023年確診居隔。病期拖得太長，為了成毅新劇即將上演，埋進七微原著《南風知我意》。以為成毅就是「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的傅西洲，代入感十足；一直讀到《南風知我意2》才發現，啊？成毅不是「西洲」！他演的是第一集中的反派傅雲深。隨著內心戲的具體嶄露，所有的競逐慘烈又翻轉成人生的退無可據，對立面的兩邊，身世故事都很破碎，只是回到讀者最想認同的「主角視角」，忍不住又站隊選邊，轉到第二集的「反派翻正」，退回傅雲深殘破的心靈王國嘆息，啊，不喜歡傅西洲了！簡直是後現代的碎片，脫序又無常。
成毅戲劇的小說改編，傳說實在太多了，我一路跌坑，被騙成為日常。一路追逐著他的片單，看了《神隱》、《摯野》、《攻玉》、《長寧將軍》、《媚色動人》……最後等影劇正式上演證實炒作。因為習慣了，居然都平靜接受；幸好，《兩京十五日》看起來像真的。
2024年初，《觀鶴筆記》洽談影視改編時，傳出有意找成毅擔綱，引出新一波閱讀潮。鄧瑛從「甚麼都有」瞬間被打到「甚麼都沒有」時，如經風摧殘後的松木，如傷棲於湖泥中的鶴，有點像成毅在《蓮花樓》裡詮釋的李蓮花，但又缺少那種「一念心清淨，蓮花處處開」的圓熟豁達；反而有種隨時都會崩裂的破碎感，卻又在一切都要消融於無形之前，以嶙峋風骨，撐起崩天裂地，捨身地獄，無求無悔，無所計較。
從《蓮花樓》之後，成毅的待播劇不斷出狀況。2025年家聚的「金南橋」聚會，餐廳前的大合照，站在太子爺的「成毅臉」身邊，忍不住笑：「記得好好P圖，好歹我也有了張和成毅的合照。」
沒多久，《赴山海》上演的傳聞就越來越熱鬧，鋪天蓋地的謠傳，到最後就變成真實了。 
3.劍斷而鑄，花敗自開。毀身銷骨，不過重來
《赴山海》，是從古典時期的武俠中走出來的現代幻夢，一場關於宿命與人性、強大與孤絕的試煉。成毅從蕭明明瑟縮在現代社會底層螺絲釘的卑微與真誠；穿向「團寵寶寶」蕭秋水的啟蒙與成長，在萬般破碎中學會責任與承擔；最後形塑出李沉舟千劫指的鮮花繽紛，以一種輾壓式的強大，映襯出「人生啊，寂寞如雪」的繁華成空。
李沉舟初登場，就是「千劫指」的花飛異彩，桌案的花，人間的博弈，疏淡卻絢爛；而後在峨眉金頂漫天花雨中緩緩而降，像天地間的傾城盛景，以一種繁花盛極的孤寂，把「絕世美顏」的單薄與華麗，表現出傾覆乾坤的強大。李沉舟立於頂峰，無人敢與並肩，他孤影獨行，氣定神閒，更對照出蕭秋水從「圓滿」到「崩裂」、從「溫暖」到「決絕」的破碎，帶著八大高手的挹注奮力一搏，鮮活，跳脫，十八般武藝的少年心氣，宛如孫悟空在如來佛前的徒勞，卻又洋溢著人間煙火的溫度。
蕭秋水的三場武俠大戲，成為生命歷程的強勢見證。峨嵋金頂反覆被再製重播的四分鐘對打，蕭秋水的初生牛犢和李沉舟的氣定神閒，映現出絕美經典；到了武林盟主對打，蕭秋水倔強堅強，燕狂徒威風凜凜，充滿了睥睨一切的力量；最後的忘情天書正邪對抗，蕭秋水以無我打碎了蕭開塵的我執。
迥異於李沉舟的巔峰、蕭秋水的成長，蕭明明夾在孤絕與掙扎的縫隙，在無數風雨裡，勉力尋找安穩。當李沉舟不得不走向雪的孤寂，蕭秋水仍嘗試著擁抱當下繁華，只有蕭明明，成為大半平凡人生的回聲，在強大與脆弱中的踽踽前行。三重角色，不僅是戲劇的設計，更是成毅表演的試煉。李沉舟的繁花孤雪，以冷冽滄桑的眼神詮釋；蕭秋水在純真和激情間，保留了情感的溫度與逐步的斷裂；蕭明明以停滯又躁動表現出現代人被「格式化」的忍耐與不甘。
三種層次，成毅以細膩的差異區別出三個角色，各自獨立，又隱隱呼應。李沉舟花瓣與雪的至剛與至柔，像孤峰凌絕的「山」；蕭秋水是「海」，浪濤翻線著無數生魂的靈劍長歌；蕭明明就是打破古典框架的電腦碎片，四處奔赴。「赴」、「山」、「海」三條線，彼此對照，相互補足，形成生命不同階段的縮影，少年有夢，青壯奮起，熟年的孤絕與理解，成毅的詮釋，不只是一場奇幻武俠，更是生命在落花與飛雪中的長歌，李沉舟擁抱著他的小容兒靜待生命轉身，一句「人生啊，真是寂寞如雪」，繁華褪盡的孤絕，寫滿了溫柔，是戲，是現實，也是我們繞不開的人生。
溫瑞安的神州和群俠，一直是詩社的現實鏡像，投射出真實的人生顯影，在「古典」與「幻夢」中揭露詩意的想像與人性的殘酷，華麗與蒼涼並生。《赴山海》的「穿書」設定，一方面對「古典武俠」致敬，另一方面卻又跳開武俠、電玩的封閉系統，把被異化、被格式化的存在焦慮，折射在江湖世界「重啟」。李沉舟登頂的蕭索，蕭秋水的渴望、試煉與掙扎，都成為凡人與神話的對照、現代與古典的對話，映現出都市小人物的縮影，英雄的孤寂轉譯成人群中的孤立，無人可及的山巔，更襯出信息如山的AI未來，所有小螺絲釘的碰撞與躁動。
不論觀眾帶著怎樣的期待或外界如何黑化與揣測，真正的戲劇本質，不在於外部評價，而在於我們自己一次次的映照與感受。「世界是自己的，與他人毫無關係。」這是楊絳的百歲感言，也是我們的人生鏡面。「劍斷」不是終結，而是歷史的再造；「花敗」不是衰落，而是盛放的滋養；「毀身銷骨」的極致痛苦，不過是為了在灰燼中重來一次，無論角色如何跌宕、宿命如何安排，戲劇永遠在一次次的摧毀與重構中提醒我們，世界是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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