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千山茶客,好好的
閱文集團白金作家千山茶客,幾乎等於「重生宅鬥」的代名詞。毒父、渣男、忌妒、下毒、繼母陷害、庶女奪愛替嫁橫死、道士作假反利用、奪位、前朝、皇室心機、媚藥陷害與反擊……像AI流水線般的反覆再製,反覆產出似曾相識卻又欲罷不能的「故事鉤子」,製造出「熟悉的劇情再次來臨」的既視感,一次又一次翻覆,幾乎可以算是更龐雜、更多層次的「重寫」。
這種「脆弱中的強硬」,映照出現代人潛意識的投射。有點像發展心理學的分析,幼兒喜歡重複,是因為擁有一種「掌控世界」的權威性;有趣的是,在這些血腥殘酷的復仇裡,又常伴隨著「童年純真」的小溫暖,無論是救命之恩,還是低潮時的一句開解,都像燈塔一樣,為晦暗中留一線光,
從《重生之貴女難求》(48.4萬字,2012.11~2013.8)開始,莊寒雁被迫飲毒而後重生,和玄清王傅雲夕攜手走過宮闈權謀、前朝舊怨,在滿目荒蕪間,藉一點點光亮透出救贖,那些被時間忽略的小小溫柔,成為在黑暗裡堅持的力量;而後影劇改編為《雁回時》。
《重生之嫡女禍妃》(128.39萬字,2013~2015),出版時改名《盛世王妃》(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15.5)、影劇改編為《書卷一夢》。蔣阮被兵部尚書父親、繼母夏妍、繼妹蔣素素和八皇子聯手凌虐削成人彘,重生後搶救哥哥蔣信之,和母親娘家和解,和錦衣衛蕭韶從宅鬥、權謀到奪嫡,可愛的管家和暗衛們,真的是亮點。
《重生之將門毒后》(140.06萬字,2015~2022) ,出版時改名《將門嫡女之定乾坤》(青島出版社,2017.2)。痴戀明齊九皇子定王傅修宜的沈妙重生,謝景行變身大涼睿王,永樂帝和顯德皇后的悲戀,帶著幾分蒼涼。隨著「我看著我的仇人;而你卻只看著我」的領悟,在復仇的切齒身恨中生出溫柔。不過,有個讓人想不通的Bug,究竟謝景行在明齊潛伏這麼多年,想從豫親王密室裡找什麼呢?
匯入戲曲情調的《嫡嫁千金》(129.5萬字,2017~2020;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18.6),影劇改編為《墨雨雲間》。才貌雙絕的燕京第一美人薛芳菲因為永寧公主奪愛,被丈夫沈玉容迫死,重生為首輔嫡女姜梨,擺脫不值得愛的人,先宅鬥對付後母季淑然,再宮鬥救父;和肅國公姬蘅聯手,扳倒死仇公主和成王,最後又回到後宮,揭開太后和上一代的血仇。姬蘅的烹飪、唱腔是亮點,愛情表白從「你喜歡我,我早就知道了」到「我也喜歡你,你卻不知道」,顯得更壓抑、也更柔軟。
《重生之女將星》(129.4萬字,2019~2020;青島出版社,2021.5),影劇改編為《錦月如歌》。女將星禾晏是兄長的替代品,負責打戲,宅鬥交給大將軍蕭珏,成為有趣的翻轉。隱隱的感情線,從「我喜歡月亮,月亮不知道」到「月亮是你的了」,宛如夜空裡的月光,靜靜療癒刀光劍影下的所有傷痕;直到最後回望著「月亮孤獨又冷漠地懸掛在天上,直到有一日,他看見這數不盡的黑暗前路裡,旅人跌跌撞撞,踽踽獨行,他隨手灑下一縷光,照亮了旅人前方的一段路。於是在那瞬間,他瞧見芳菲世界,暖日明霞。」,一切都值得了。
修仙的《簪星》(85.02萬字,2022)和藥人《燈花笑》(112.7萬字,2023~2024),沒有重生、無須男主幫助,算是創作者的轉型奮鬥。《簪星》翻覆正邪仙魔,白月光顧白嬰的結心鈴和琴蟲種子,魔族公主楊簪星的晚星簪,一縷元魂的不絕牽繫,補天無憾;《燈花笑》的陸曈上山學醫七年,歸鄉後發現物是人非,背負著血仇,一步步走向京師,一點點捻去生機,幸而遇到無懼破碎的裴雲暎,願意多走一點點。這些「比應該再多一點點」的付出,就是向光種子,讓人生出力量,衝破黑暗,看見光。
對不公的報復,對生命的珍視,對絕境的反擊、對命運改寫的渴望……千山茶客這些大同小異的故事,大受歡迎,幾乎都得到影劇改編的機會,並且掀起熱議。有時難免會懷疑,真的有這麼多人、這麼多事需要報復嗎?還是,在殘酷中開局,再以小小的善意走向光,這種光與暗的對照,足以讓我們在廢墟上,找到重建的信心和力量?
2.木沐梓,靜靜的
「木沐梓」這個筆名,宛如一種宣言,如果長成一棵樹,就活在雕刻、書版,成為「故鄉之樹」;她在晉江文學網的專欄叫「南塘秋」,南北朝民歌〈西洲曲〉有「採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渲染著秋深、蓮熟的水鄉氤氳,藉以表現相思、清冷的舊情懷。她的作品,不以重生復仇開外掛,也缺少鋪天蓋地的宅鬥、宮鬥刺激,只有清澈的故事,深刻的人物刻畫,如一汪秋水,在深深的水底潛伏著層層暗流,蓮香靜靜,湧動著人性、權力、責任的探問,以及對命運與深情的執著。
短篇《不如不遇傾城色》(6.7萬字,2015.6),花染衣的絕色和半瞎的莫筱相遇,來不及展開的聯結,纖細中不斷加深的重量,彼此相知卻又拉開的距離,直到必然得「一生一死」的選擇,兩個不那麽好的人,想要變得好一些,也只能想想而已。
融合靈異懸疑的《黃泉共為友》(49萬字,2018.5),繞著天生異瞳能觀陰陽的安知靈展開,在〈霍家堡〉與九宗裡的「劍宗」首席弟子謝斂同行,歷經〈鬼影重重〉、〈西北有高樓〉、〈荒草故人〉等神秘事件的「劇情線」,一路「打怪,解密」,最後在失憶的〈棠棣之華〉,總算兜攏「劇情線」,把江湖奇遇拉回兒女情長,荒草、黃昏、殘燈的沉靜意象,又讓淡淡的情感,裹了些微涼。
《諸事皆宜百無禁忌》(32.2萬字,2020.7),出版時改名《諸事皆宜》(江蘇鳳凰2022.10)。九宗分為劍、藥、易、玄、卜算、文淵、樂正、金石、機樞九大門類,小道士秋欣然出身「卜算」,年少時因一次意外的占卜結緣,卻又因彼此的不能確定,和定北侯夏修言相隔七年,在無法盡說的糾葛中分別又靠近,凝視命盤等待答案的占卜,把人和事都推進「時間的長河」,盤旋在錯失與重逢間慢慢成長,「桃花釀」的表白傳說,美極了。
融合言情、歷史與武俠的《君子懷璧》(46萬字,2022.3),生動刻畫下山尋父的九宗「文淵」首席衛嘉玉,偶遇身世成謎的山野獵人聞玉,從互相試探到攜手揭開身世之謎,共同經歷護文塔秘案、南宮世家試劍大會等事件,到最後解開蘭澤山百年來神秘門派辛苦守護的舊事謎團,並且在天崩地裂的大地震來時,慎重解決勢必淹沒一切的堰塞湖末世危機。
木沐梓的作品,洋溢著古典意境,迥異於重生的強硬報復,也沒有高強度的爆裂,僅只凝視著人物的掙扎與成長,在一次次試煉中,慢慢打磨出真實的情感與人格,愛情永遠不是孤立的浪漫,而是與更大的力量牽扯,讓我們一起捲進「人生難題」,慢慢滲透出來的共鳴,讓人感受到一種「寧靜的張力」,深刻理解了命運的錯置,以及責任的無從迴避。
「九宗」的每一個門類,慢慢寫,可以形塑出九本書的不同樣貌,就像集點,讓人非常期待。
3.荔枝很甜,暖暖的
荔枝很甜,是亞熱帶入夏時的舒心享受,也是中原文化底層充滿「奢華感」的意識渲染,同時也是晉江文學網作家的筆名,看起來就很歡樂。她的作品,篇幅都不長,藉著由「冷」轉「熱」的弧線,輕鬆解決了不算太糾結的誤會和拉扯,很快就能一起面對曲折,迎來光亮,把俗套的成長與救贖,琢磨得圓潤可喜,甜得理直氣壯,像搭築小小的「休閒小屋」,給多一點餘暇的人,在不花腦子地經歷簡化的權謀、宛如家家酒的家國輪替,以及在偏執中得到救贖的命運疊合,發現愛的珍貴,進而奠立她的核心特色:甜寵中帶著揭密和隱忍,試煉裡揭開無所掩藏的深情。
最初的《財迷心竅》(24.5萬字,2018.9.24),籠罩在世紀初開始熱起來的「重生」潮,走過飢寒困迫後的卓幸,在「重新啟動」後以個人貧苦透露出大環境的艱難,打動了赫連慎在帝王權勢之外,對基層的憐憫與關切,藉「情感線」的克制與等待,推動「劇情線」的世家整肅與常民安頓,已然動心的皇帝,心甘情願等待皇后放下前世心結的真心回報。
到了《我不是小啞巴》(26.4萬字,2018.12.24),沈緒因傷得醫女小啞巴芮毓救的醫治與解毒,把「劇情線」的宮廷權謀與奪嫡慘烈,轉向「情感線」的雙向救贖,解開「鎖語」謎題,同時也解開心結,迎向陽光,彼此在誤解與冤屈中共渡險境,既是愛情的支撐,也是人性的信任。
《容氏楚虞》(33萬字,2019.3.18)與《你怎麼欺負人呀》(36.7萬字,2019.8.19),有一種建立在真誠和善意的「嬌氣」。容庭在心靈受傷中放恣與壯大,又在靠近愛中,學會和依親的小表妹楚虞相互珍惜,好好的過當下,番外篇的兒子容君池和小公主李桑的一路「折騰」,幾乎就是父母親的翻版;當朝首輔顧微涼為謢老師周太傅一家,表面強娶周沅,其實是從來不說的疼惜與保護,因為心疼,習慣被保護的無愁嬌憨,也會因為愛而長大,折射出「珍惜,守護,讓愛循環」的光影。
《芙蓉妝》(42.3萬字,2020.7.27)從永定侯世子陸九霄對被商戶偷換又被賣進花樓將軍女兒沈時葶的拯救、傲慢與彌補,帶出「不平等中的修復」,凸顯出殘酷與深情並存的現實。這種「第二次機會」的學習,在前世今生的錯過與彌合,表現得特別強烈。《別枝》(34萬字,2020.1.27)讓苦尋前世寵妃的聞恕,終於重見付茗頌,理解前世因緣,填補遺憾;《驚雀》(32.5萬字,2021.6.1) 把時間軸拉向千年前的轉世,虞錦以逃親、失憶重塑身份,喚醒沈卻前世的愧疚與愛戀,愛情與戰爭交織的宿命重疊,重獲一次機會,護住當年來不及謢住的深情,更珍惜那些來不及表達的珍惜。
從辛棄疾〈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稻花香裏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舊時茅店社林邊,路轉溪頭忽見。」中的摘句,人生行旅倉促,一點點駐留,就能透出微光。
特別喜歡《一簪雪》(46萬字,2022.3.28),霍顯在眾叛親離的路上遇見姬玉落,揭開國子監祭酒背後孿生姊妹的慘烈與堅韌;姬玉落代嫁復仇,又在霍顯見過謝宿白後疲倦地抱着她一聲不吭,隨之溢出憐憫,彷彿一輩子的善意都在此刻揮霍;嗜甜的一根筋少女和不斷被團欺的錦衣衛小可憐和院子裡的紅鳥,逆轉著殘酷冷冽洋溢出喜感。
《扶鸞》(46萬字,2023.10.29)的「劇情線」,本來打算放在驅逐、回歸、監國的朝堂權謀,卻只能依附在裴邵為永寧長公主程慕寧付出一切的「感情線」前行。辛苦撐起厚重議題,顯得有點單薄,不過,荔枝很甜的相遇與救贖,都帶著溫度。
一如大半的言情公式,清冷、疏淡卻又無所不能的男主,成為推動「劇情線」的必要,揭露埋蓋在偏見底層的過往,藉迥異於表象的背後真實,一點一滴透露著人性格和情感交匯;再隨著「情感線」的推進,把這種強勢的力量馴服成「護妻狂魔」,無論是嬌氣的、權謀的、超級厲害的女主,總能在困境中被照顧、被珍惜、被無所侷限地寵溺,讓所有的誤會與拉扯在關鍵轉折中釋放柔情。
甜與暖,是現代社會難得的奢侈,休閒取樂,剛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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