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早上喝到一杯好咖啡，一整天都可以有幸福的感覺。
至少，我是這樣認定的。
想一整天都擁有幸福的感覺，當然也可以用一早吃到好吃的三明治、煎了個漂亮的荷包蛋、或是邊聽著收音機，準備煮一種沒試過的義大利麵…等等諸如此類的方法來代替。
為了擁有這種幸福的感覺，每天我總是在起床盥洗之後，用一種參加宗教儀式的心情，到廚房去準備我的早餐。把土司放進烤麵包機，從冰箱裡拿出昨天晚上做的沙拉，把豆子磨好，點燃酒精爐把水煮沸，…我在心中默默複習所有的程序，準備迎接這一天份的幸福感覺。
今天早上起床比平日晚了許多，怎麼回事？我不確定。總覺得睡夢中有人在你的耳邊細細碎碎的說著許多話。不會吵到讓你驚醒，卻又讓你清楚的意識到他的存在；像是你的心跳聲，或是隱隱抽痛的牙神經，那種只有你自己才能感覺到的干擾，但又醒不過來的睡眠。
嗯！這樣的早晨，我比平常都更需要一杯幸福的咖啡。在刷牙時，我對著鏡中的自己這樣說著。
當我踏進廚房，一個少女坐在餐檯邊的椅子上，晃著兩腿跟我打招呼：
『嗨！早安喔！你總算願意醒過來了！』是這個聲音。
昨天晚上在我耳朵裡叨叨唸唸的就是這個女孩的聲音。個子小小的，頭髮梳著馬尾，略黑的皮膚，穿著淺藍無袖T恤和短褲。總覺得這樣一個形象在那邊見過似的？
『我也覺得在你清醒時和你聊天，會是比較有趣的一件事。雖然你睡覺的樣子真的很可愛攸。』她邊說著，一邊從短褲口袋裡拿出Short Hope煙盒抽出一根煙來，叼上，再熟練的用火柴將它點上。Short Hope煙？我立刻想起她是誰了！
『妳不在作家的書裡待好，跑出來做什麼？』我把土司放進烤麵包機裡，進行儀式的第一動。
『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想到我是誰？』她吐了口煙，眼中閃著一點點興奮的光芒『那是因為啊，我嗅到了你和那位先生身上有一樣的味道，而我又暫時對他找貓找鳥找人的行動缺乏興趣。』
一樣的味道？我仔細想了想，好像真有那麼一點點相似。暢銷作家筆下的那位人物的確年約三十、失業、生活無趣、一腦子的莫名其妙。甚至想起我在洗衣店還有一套未領回來的西裝。
『要一起吃早餐嗎？』我把沙拉泥拿出來，到進一些罐頭玉米粒，開始攪拌著。
『好啊！蛋給我煎單面熟就好。』她說
我在烤麵包機裡多放了兩片土司，轉開廚房的收音機，開始熱鍋子準備煎蛋。
已經很久沒有人跟我在這個廚房裡吃早餐了；上一次，錢連咖啡都不喝一杯的就蒸發去。而這一次，在這個我還搞不清楚今天是星期幾的早晨裡，冒出一個小女生，大喇喇的叫我幫她煎蛋。
失業的日子都是這樣的嗎？
『喂！你為什麼那麼肯定喝了早上的咖啡，可以保有一天幸福的感覺？』在等待透明的蛋白在鍋子裡凝固時，她問了這個我從來沒跟人家說過的理論。
『為什麼肯定喔？』我歪著頭想了想『就是知道啊！不為什麼！』
『總該有個原因吧？』她很不放棄的追問『比如說，煮咖啡的過程變素很多，不同的咖啡豆、不同的烘焙程度、磨出來的粗細不同的顆粒、再加上煮咖啡時所放的份量多寡、火的大小、煮的時間、用的水質、甚至那天的空氣濕度，風的流動，煮的人的情緒、技巧、手法…都可能影響到了這杯咖啡的感覺，所以一天開始，能喝到一杯滿意的咖啡，是件幸福的事情…像這樣的理由啊。』她一連串說了這許多，甚至臉頰因此而微微出了汗。
喝咖啡的幸福，需要理由嗎？我不懂！不過我很懶得去解釋我的想法，因為那是一件太麻煩的事情。
『聽起來很有道理喔！就用你這個說法好了。』我笑著把煎蛋和烤好的土司放進盤子裡遞給她。
『我知道你心裡怎麼想的』她嘆了口氣『你們都是這樣—用那種任性無所謂
的態度活著。好像所有事情都跟你們不相干一樣。』
『不過，至少你沒說早餐是最重要的一餐的那種鬼說法，那會讓我完全的受不了的。畢竟，你就是你喔！』她的情轉換很快，馬上恢復興高采烈的情緒，吃起煎蛋來。
我坐在她的對面，把盤子裡的土司，沙拉和煎蛋，一樣樣慢慢的塞進嘴巴裡，慢慢的嚼著。廚房裡沒有鍾，我也不戴手錶，時間在這裡沒有明顯的依據。冰了一夜的生菜咬起來冰涼爽脆，我慢慢嚼著，活力好像就從舌尖開始蔓延到全身上下。
我們吃著盤子裡的早餐，沒有交談。收音機的老式情歌唱著獨腳戲。
『早餐的確很重要啊！』我沒頭沒腦的冒出一句。
『是嗎？』她放下刀叉，再拿起她的煙盒，抽出兩根煙，一根丟給我，另一根則自己叼上。
嗯！是個好小孩，把盤裡的食物吃個精光。因為吃得太乾淨，甚至讓人懷疑是否有食物曾經擺在那上面過？
我點起了煙，開始在櫥櫃裡尋找另一個咖啡杯。
『你只有一個咖啡杯啊？』她問
『有別的，收起來了，因為平常只有一個人喝，所以只拿出一個來』我找出放咖啡杯的盒子，拿出一個新咖啡杯。
『那你都是一個人囉？』
『對啊！』我開始磨豆子，升起爐火燒水。
『都是一個人吃飯？』
『對！』
『一個人打掃房子，一個人看書，一個人買東西、一個人聽音樂…』
『當然也和其他人有互動交往，不過精神上一個人的感覺比較重。』我說
『所以一個人煮咖啡、喝咖啡、只有一個咖啡杯…』
『對啊！是這樣沒錯！』
『可憐！甚至睡覺也是一個人！』
『嗯！目前大部分的狀況是這樣。』
『那位先生起碼還有一個妻子，雖然她跑掉了，不過還是有很多女人會跟他睡覺喔！』天啊！這個小女孩想跟我說什麼？
『喔！這跟我有關係嗎？』我問
『很有關係！因為接下來，會有很多奇怪的女人出現要求跟你睡覺，這是你想不到的。那時，咖啡跟保有一天的幸福，還會有關係嗎？』
這是什麼日子？一大早迸出一個在書裡看過的女孩子，和我吃了早餐，開始關心我可能跟誰睡覺？
『咖啡好了，別把這一天幸福的咖啡燒焦了。』她提醒我。
的確，她的時間抓的一樣準，我把滾燙的咖啡到進溫好的杯子裡，和她對坐喝咖啡。不過，今天的咖啡，喝起來就是有一點怪怪的。不會吧？ 煮的過程一切都很順利啊。
『這咖啡的幸福味道跑掉一些了，因為不是一個人喝的。應該只剩下半天的幸福！』她嘗了一口，放下杯子。
『我該走了！謝謝你的早餐。』她把煙放進口袋裡，起身往大門口走去。
不是應該憑空消失嗎？我心裡想。
沒有！並沒有！
她很一般的走出我家門口，跨上了部腳踏車，往巷口騎去，就像一般的女高中生一樣。
剩下餐檯上兩組的餐具和兩杯咖啡，以及煙灰缸。
我繼續抽著未完的Short Hope，開始倒推我失業在家待了幾天？
台灣可以買到Short Hope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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