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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夜很快就降临了，经过一天充足的睡眠，博雅显得神采奕奕，精神地跟在晴明身后。
当他们来到朱雀殿的时候，灯光已经亮起。
博雅快步挡在晴明的面前，率先推门进去。那个传说中的白衣女孩手持一支蜡烛，静静地站在那边。
博雅和晴明站在她的面前，还没说话，就只觉得绿光一闪，两人都晕了过去。
等博雅缓缓苏醒的时候，晴明已经不在身边了。
“晴明……晴明……”黑暗中，博雅呼唤着好友的名字，却无人回应。
这时，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有个女子轻声吟唱：
“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博雅忘记了所在，忘记了一切，只静静地聆听着女子的吟唱。琴声一转，女子又唱起了另一首：“日色已尽花含烟，月明欲素愁不眠。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日横波目，今成流泪泉。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
博雅拿出叶二，和着琴声吹着，女子琴声略微停顿，转了个阙：“高阁客竟去，小园花乱飞。参差连曲陌，迢递送斜晖。肠断未忍扫，眼穿仍欲归。芳心向春尽，所得是沾衣。残阳西入崦，茅屋访孤僧。落叶人何在？寒云路几层？独敲初夜磬，闲倚一枝藤。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
琴声越来越快，博雅却只是吹着自己喜欢的曲子，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

另一边，晴明看到听到的却截然不同。
没有黑暗，只有光。
不是阳光，也不是月光，四周就是亮的。
晴明下意识地向前走去，边走边留意着，他不知道博雅去了哪里，可是他知道，这是幻觉。
不知道走了多久，四周仍是白茫茫的一片，晴明渐渐有点累了。
“不行。”晴明心想，“这样下去，不仅找不到博雅，连我都要消失在天地之间了。”
晴明从怀中掏出符咒，默默念起咒语，可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个空间是禁止一切咒语的。”不知道从哪里传来这样的声音。
“你是谁？”就是在这样的时候，晴明的表情依然是沉静的，看不出任何心事。
“我？我是这个空间的主人。不要想着出去了，安倍晴明。在这个世界，你会看到自己最深的心。”
“什么？”晴明转头看着四周，“说清楚点。”
声音却没有再出现，眼前的景色渐渐变了。
晴明发现，自己竟站在了家里的窄廊下，博雅在面前茫然地看着他：“晴明，怎么回事？”
晴明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晴明，我跟你说的事，你觉得如何？”
“什么事？”晴明下意识地回答。
博雅的嘴角弯出一抹微笑：“就是皇上要派我出征的事啊。”
“出征？”晴明无意识地重复着博雅的话。
“是啊。今天你上朝的时候不是也听到了吗？陛下要我出征攻打鬼族。”
“对啊。”晴明想了起来，今天难得上朝就听到那男人说要博雅出征，可是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跟你一起去。”晴明说，“实在不放心你一个人。”
“真的吗？”博雅激动地抓住晴明的手，“太好了，我正担心呢。”
晴明微笑着，这时候的他已经完全忘记了是在幻境之中，他也迷失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
出征归来，博雅因战功突出被升至二品，事务繁忙的他，已经很少来晴明这儿喝酒了。
而晴明，虽然成为阴阳寮的阴阳头，却很少去宫中。
日升日落，年复一年，两人逐渐都老了。
博雅难得抽空来一趟，帮晴明斟上一杯酒，问道：“晴明，最近好吗？”
“还不错。你呢？”晴明回答。
“我啊。最近没有那么多事了，可以经常来找你喝酒哦。”博雅笑着饮尽杯中酒。
晴明看着面前的博雅，微笑着转头说：“蜜虫，把香鱼端上来。”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出来。
“蜜虫？”博雅诧异，“谁啊？晴明你新请的侍女吗？”
“……”晴明皱起眉头，“不知道，我在叫谁？”
“晴明，你没事吧。”博雅担心地看着他。
“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想起一些根本没有存在过的事。”晴明说，“仿佛……屋子里的人不应该只有这些。”
“晴明……”博雅坐直身子，“难道我不在这里吗？只要有我，不是就足够了吗？”
“不对不对。”晴明摇着头，“一切都不对。”
“晴明……”
“你……你不是博雅。”晴明突然站起身来。
“我是博雅啊。”博雅也缓缓起身，“你看看，仔细看看。我就是博雅。晴明……”
“是吗？可是，这个世界没有式神。”
“什么？”
“不能使用咒术的世界，当然也不会有式神。”晴明恢复了原先的沉静，“我都想起来了，这是幻境，你……根本不是博雅。”
“我是。只要你相信，我就是。”博雅面露微笑，“别离开，别想起来。晴明，你不是最希望跟我一生相伴吗？如果离开这个地方，我们就会分离的。”
“不。”晴明摇头，“如果是博雅，他根本不会提这种要求。一生相伴吗？能有博雅这个朋友共走一生，对于我安倍晴明，却是上天最大的恩赐了。”
“晴明……”博雅伸出手想拉住他，却如同石子投入水中一般，和周围的景物一起向四周荡漾开来，渐渐消失。
耳畔传来笛声，是博雅。晴明想，这回难道又是幻象吗？
可是，周围的景色渐渐清晰，却是朱雀殿。
博雅已然停止了吹笛，茫然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晴明和面前伏地的小女孩。

六
“为什么你能破了我的幻镜？”小女孩擦去嘴角的血迹，撑起身子问道。
“我吗？”博雅指着自己的鼻子，无措地转过头看着晴明。
女孩，看过去大概也就十岁左右吧，用力拨去盖在脸上的头发，伸长了胳膊指着博雅：“对，就是你！你是武士吧？又不是阴阳师，为什么可以啊！”
“就因为他不是阴阳师，所以才可以。”晴明走上前去接话。
“为什么？”小女孩偏着头，疑惑地问，圆圆的脸上还挂着一行泪痕。
“符咒不能用的幻境，只有最纯净的心才能无欲无求，才能走出来。”
“哦？”
“你错在，不该用音乐诱惑博雅。”
“你怎么知道我用音乐？”
“只有音乐，才能让博雅沉醉于自己的世界。”
博雅傻笑着看着晴明：“晴明，那个女子唱的真得很好呐。”
“笨！”小女孩站起身子，拍拍衣服上的灰，“那是我唱的。是唐诗。”
“唐诗？”
“说回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晴明沉下脸，看着女孩。
“呜呜———”没想到，女孩却哭了起来。
博雅一下慌了手脚：“哎哎，你别哭啊。晴明，你看你……”
晴明也被女孩的这一招弄乱了阵脚：“你别哭，说清楚了。”
“我……”女孩抽泣着，“我叫雅子，我迷路了……”
“迷路？”晴明伸手拉过雅子，仔细打量了一番，“原来你是唐国来的九尾狐啊？今年几百岁了？”
“一百。”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慢慢道来。”
“我和父母从中国来到日本，可是，我贪恋宫里的奢华，一不留神就跟他们走散了。”
“那你为什么要把那些人带入幻境呢？”
“那个幻境是我一时兴起做的，我一个人太寂寞了，想找他们陪我。”
“可是，你这样做是不对的啊。”博雅插话道。
“拜托，是他们愿意留在幻境中的啊。我又没有强迫。像上次那个男人，他一心要离开，就离开了啊。”雅子撇撇嘴，拉拉晴明的衣袖，“哥哥你说对不对？”
“哥哥？”晴明诧异于雅子对他的毫不设访，却没有表露于面上，只是说道：“幻境继续留着不好，收了它吧。”
“我也想啊。可是，不会。”雅子偏过头，一脸无奈。
“好吧。”晴明左手握紧拳头，伸出两根指头放在下唇，以低沉的声音念着咒，“四方幻象，五行归零。”
“咦？消失了？”虽然博雅看不出什么，雅子却一下兴奋地跳了起来，“哥哥你好厉害哦。”
“那些人呢？蜜虫在哪里？”博雅急切地问道。
“应该是回到他们来的地方了吧。”晴明回答道，心里却在想，“人类回家，那蜜虫呢？她的心想去哪儿呢？”
“可是……”博雅似乎还有话要问，却被晴明制止了，“这里说话不方便，天也快亮了，走吧，到我家去，一切的都会有解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