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 Seattle Children Hospital 所舉辦的懷念早逝孩子紀念會中，屬於 Henry 的小東西…】
今天上網時，看見網友的一篇留言，建議我不妨去看作家陳義芝今天在聯合報所寫紀念他兒子逝世三週年的文章「為了下一次的重逢」(http://home.pchome.com.tw/myhome/coolyy11/News-20060611.htm)。我邊看邊流淚，我懂陳義芝的心情。這正是身為父母者為兒子的早逝的嘆息。即使在三年之後，他對兒子的思念並未因時間過去而減少啊…
『三年前，如果邦兒只是腦部受傷，我想，他的神識碎片會慢慢聯結，會慢慢癒合的，可惜意外發生時他的心肺搏動停止太久才獲急救，終致器官敗血而無力可挽。在醫院加護病房那七天，他看似沒有知覺沒有反應，但我相信天文學家的分析，黑洞有一種全宇宙最低的聲波，比鋼琴鍵中央Ｃ音低五十七個八度音，那是黑洞周圍爆炸引起的，已低吟了三十億年，邦兒經歷死亡掙扎，無法用聲口傳語，必代之以極低頻率的聲波回應我們在他耳邊的說話。三年來，這聲波仍不斷地在虛空中迴盪，在我們生命的共鳴箱裡隱約叫喚。若非如此，我們怎麼一直無法忘去，由他出現在夢裡？』
其實因生產時缺氧，Henry 本應當天就走了。可是他卻在心跳沒了十多分鐘後又活了過來，並撐了九天。我想他是為了陪我，讓我見他一面，盡我們的母子緣。那九天裡為了陪他，我忘了剖腹生產傷口的痛，沒有任何痛可以比得上我心上的痛。我看著保溫箱裡我的心肝寶貝，腦筋一片空白。只是不停地在旁邊輕輕地呼喊 Henry 的名字，希望把他喊醒，看到他張開眼睛，給我一個微笑。Henry 看似沒有反應，可是當我握著他的手全心祈禱時，他用他的小手輕輕地回握著我。頓時間，那股小小的力量，把我的心都揉碎了。我知道他是感受得到我的，他知道我是媽媽。我沒有離開他，我一直在他身旁…
感謝護士小姐的幫忙，每天都給我幾個小時讓我貼身抱著 Henry。我擔心這會影響 Henry 的治療，她們微笑地對我說此時沒有一帖良藥更勝過母愛的力量。我輕輕地抱著 Henry，和他說話、唱歌給他聽。他像是愛撒嬌的小寶貝，靜靜地躺在我懷裡，用他的呼吸與我回應。我一遍遍地輕吻著他、聞著他的氣味，好希望時間能為我們暫時停止，讓我把這一刻永遠地留下來…
『「我們還會再碰面嗎？」無助的母親不只一次椎心問。
「沒有人不碰面的，」師父不只一次回答：「我們只有一個空間，都在一個意識網裡，現在只是一時錯開，輪迴碰到的時候就又結合了。」他安慰我們，未了的緣還會再續，多結善緣，下一次見面時生命就能夠銜接得更好。 』
我也不只一次地問過師姊「Henry 會再回來和我續母子緣嗎？」師姊說 Henry 在天上過得很好，正在另一個境界修行。我又何必硬要把他帶回人間受這些愛恨情仇之苦呢？我要能捨得，更要為他高興才是，他是一個有智慧的靈魂啊！唉！說得容易。他可是我懷胎八月，寄予厚望的小寶貝啊！怎是一句「捨得」就可以放得下…
我看著 Henry 的相貌，厚厚大大的耳垂，應該是個很有福氣的孩子。他的手相有著長長的生命線。如果不是我的不小心，他又怎麼可能這麼快地就與我們道別？原本，我們結的該是長長的母子緣啊…
『「就當作這孩子是哪吒分身，來世間野遊、歷險一趟，還是得回天庭盡本分。」老友簡媜的話，像一面無可閃躲的鏡子：「生兒育女看似尋常，其實，我們做父母的都被瞞著，被宿命，被一個神祕的故事，被輪迴的謎或諸神的探險。我們曾瞞過我們的父母卻也被孩子瞞了。」 』
在醫院時，我藉由宗教的力量，不斷地祈禱，希望奇蹟能出現。當師姊告訴我說 Henry 此生和我的緣份不深時，我嚎啕大哭了起來。我懷胎帶著他時，他明明和我有許多的約定，好像我們前世早就約好的，怎麼可能說是「緣份很淺」呢？？我不相信。師姊說 Henry 此生來結的是佛緣，即使一出生就往生也願意，這是他對佛祖許的願。因為我們前世有緣，他知道我能幫他，所以此生選擇來做我的兒子。由於我們結的是善緣，所以當他知道他這次無法正常留下來時，他不會久留…
那晚我在家大哭一場。之後我在醫院抱著 Henry 時，我都微笑唱歌，開心地和他說話。親親他，揉揉他。我把他當做一般正常的孩子對待，不讓他感受到我心底的慟。因為我知道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我要他記得的是我的笑聲，不是眼淚…
『我同時檢視三年前朋友針對這一傷痛意外寫來的信。發覺能安慰人的，不是「請節哀」、「請保重」、「請儘快走出陰霾」的話，而是同聲一哭的無助，像李黎說的「有一種痛是澈骨的，有一種傷是永難癒合的」，像隱地說的「人在最難過的時候，別人是無法安慰的，所有的語言均變成多餘」，像董橋說的「人生路上布滿地雷，人人難免，我於是越老越宿命」』
沒錯！這些日子以來，我收到許許多多朋友捎來的慰問與祝福。我知道大家是出於好意，希望我能重新振作，早日走出哀慟。不過勸我「不要再哭泣」、「請儘快走出悲傷」這些話語，並不會使我好過。有時候讓我盡情地大哭一場後，反而能將我的悲傷釋放。我知道還有許多朋友看著我的文章，偷偷地陪著我哭。不留言，不表示你們不關心我。就像隱地說的「人在最難過的時候，所有的語言均變成多餘…」你們默默地給我們的祝福與祈禱，我們其實都收到了啊…
『孩子是使世界更美的主體，早晨天亮，春天開花，可能都是為了他，然而他失蹤了：
大自然失去了他，無法再複製；
命運失手跌碎他，無法再拾起；
大自然，命運，人們，尋找他都是徒然。』
Henry 在世的那幾天，西雅圖的天氣異常晴朗，一簇簇含苞的櫻花正要開始吐露芬芳。他是個屬於春天的孩子，原本這些花朵是為了要迎接他的出生而綻放的啊…
花兒縱然美麗，在我心中卻失了顏色。陽光依舊燦爛，卻暖不了我心底的哀傷。我親愛的寶貝，媽媽仍在這兒呼喊著你，你是否願意再回來和我相逢，延續此生未完的母子情緣呢…
(註：另一篇陳義芝的文章「異鄉人」(http://home.pchome.com.tw/myhome/coolyy11/News-20060611-2.htm)，寫於他的兒子逝世週年前夕，同樣肺腑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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