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書寫,我詮釋~柯品文 生活不僅是眼前的苟且,還有詩和遠方-高曉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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搶先閱讀之二---<窺>
摘錄自短篇小說集《漩渦》
作者:柯品文
聯合文學出版
2005年6月初版

第二篇小說 :<窺>


預備逃離的前夜，他夢見了貓。

故事的前奏即是回憶和預言交相游移滲透的延伸，開始隨著情節緩慢的進行，場景像空氣中懸浮的微小粒子，連續不斷的更替膠黏於夢境的底層。
他夢見那隻貓在一個沉悶欲雨的黑夜，悄然無聲地蜷伏在陽台的鐵欄杆上，弓起身軀，伸長著尖銳的爪子，以一雙熒熒綠色的眼睛朝向他狠狠的瞪著……

那時，他租屋在濟南路上，一層小小的出租公寓內隔著兩間木板房間，住著他與另外一位馬先生。
他們彼此並不相識，剛搬遷進來住的前幾天，馬先生並不在家，不過，陽台上一隻黑色的貓，卻醒目的讓他先認識了。
那隻貓是誰養的？
那天，他打了電話問房東太太，房東太太告訴他，貓是馬先生的。
馬先生的貓，他幽幽的笑了。
眼角微微朝陽台望了一下，那隻趴在陽台上的貓懶懶的轉過頭去，以一種慵懶的姿態斜躺著曬太陽。夏日午後稀微和煦的陽光裡，貓躺著的姿勢極為平靜，牠一身黑茸茸的細毛，顯得異常的明亮，在暖暖的陽光底下，幽幽地盪漾著一層隱形的薄光。

一個養貓的男人？他在心底給這位馬先生起了個問號。

幾天之後，馬先生終於回來了。他是一位外表看起來忠厚老實的男人，身材瘦瘦高高的，走路時有一點兒駝背，清匷的臉頰上幾乎不太有什麼特別的表情。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馬先生。
當他正準備向馬先生點頭打聲招呼的時候，馬先生已經匆匆開門進房了。隔天早上，馬先生要準備出門上班時，在走道上看見了他，仍然沒有給予他任何善意的問候與交談，甚至連一個回應有善的眼神也沒有，於是便開始有一種不愉悅的感覺悄悄在他心頭上壓著。

大慨是陌生吧？他這麼想。

一個星期過去，馬先生對他這位新搬來的房客竟然連一個最基本的禮貌問候也不曾有過，這時，不由的，他開始有點討厭起馬先生來了。
他心想，馬先生也許也正討厭著他吧!
如此延續到後來，即使是馬先生朝他迎面走過來，他也會故意裝做好像沒看見似的走過去。總一定在什麼他不知道的環節上發生了些他所無法臆測的問題，他和馬先生，在背對的無形之間各自構築一堵堅固的高牆，兩人悄悄將自己於漆黑的陰影中暗藏，私自成為彼此相互背對且徹底疏離的模糊影子。

出租公寓後面的陽台不算大，主要是用來曬衣服的，不過，他卻很喜歡那裡。在那裡他可以從欄杆的此端看到彼端陽台外高矮不齊的水泥房屋，以及錯縱夾雜在房屋間的彎延的小小巷弄。

假如抬起頭朝遠方的天際望過去，在絕遠的天空中，有看到幾隻不知名的飛鳥高高低低的翱翔起落，那些電線桿、高樓、天橋以及更遠方天空裡的夕陽和雲彩飄移相襯的景象相互交疊錯置，所有有形物體的輪廓，逐一地清晰出來，同時也正一點點的變為虛幻，像是什麼人的靈魂，在蒼穹的天際裡蕭索的隱匿消失掉。

他確實很喜歡待在陽台上去看那樣悠揚美麗的風景，且會獨自一人寂靜的遙想曾經在那樣類似的往昔風景裡，一些關於他過往的璀璨與落沒。

不過，當他將視線緩慢拉回近處的角落時，他便看到斜對面白漆斑駁房子上頭的一個窗戶。其實，那是一個極為平凡的木製窗戶，雜夾在眾多其他大大小小的窗戶之中，顯得一點也不特別。

木製的窗戶由一格格碎花拼湊起來的毛玻璃，即使很費眼力去看也看不清楚裡面究竟有什麼，可是他ㄒ心裡卻明白的知道，在那個窗戶裡頭住著一對年輕恩愛的小夫妻。

記得有一次，在巷口的轉角他看到那對小夫妻並肩牽手走過，男人輕輕的牽著女人的手，女人則以溫柔的姿態側頭依靠在男人肩胛上，彼此相互竊竊的說著輕聲的悄悄話，那模樣所顯露出的並沒有熱戀中狂熱激情的感覺，卻真正是屬於另一種平實且穩當的親情姿態。

然而，他卻討厭這麼樣年輕的一對小夫妻。

如果從他們身邊走過，他會發覺自己竟不自覺地便會想瞪他們一眼，然後再轉身悄悄的看著他們相互牽手緩緩走上通往那個窗戶的樓梯，接著窗戶內的昏黃色魯素燈也緊接著便被打亮，隔著拼貼的毛玻璃幽幽地透照出昏黃玻璃內模糊擺動交錯的光影，這個時候，他的心底，便無端的泛起了些酸酸楚楚的滋味，像是被什麼給狠狠塞住了一樣。

獨自待在陽台的時候，貓也正趴在上頭。

那天他把老舊洗衣機裡的衣服擰出來，一件接著一件用衣架掛在陽台的竹竿上頭。這樣反覆又反覆的動作裡，他覺察到貓仍很平靜地趴著睡覺而絲毫不受他的影響與干擾，貓的神情確實出奇得顯的極為安詳與從容，突然，他緩慢停下手邊的工作靜靜地注視著那隻貓。

貓的身軀伴隨著呼吸上上下下規律地起伏，有種一陣又一陣波浪上下律動的舒緩節奏，牠的背脊也似有種貓獨特的弧度輪廓形狀，從貓的後頸沿著背部到尾巴悠悠晃晃流淌著一股貓特有的、無節制而徹底放肆的柔軟，但同時他也注意到貓脖子上綁著一條黑色生鏽的狗鍊條。

鍊子和貓毛之間，他看到一些大小不一淤血的勒痕，那些夾雜在鍊條與皮毛間紫黑色的勒痕相當明顯，在貓的頸項上結痂成大小不一的血塊，看上去有種淒涼且惹人哀憐的景象。

其實，他對貓並無較特殊的感情，只當牠們是一般的寵物罷了，但是當他看到馬先生如此狠心的為了怕他所飼養的貓不慎脫逃掉，而用了一條生了鏽的狗鍊條來綁住這樣一隻身段柔軟的小貓時，他的心怎麼也忍不住戚傷了起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