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院時，最常想到的是人為什麼會生病？人要如何看待疾病？可惜我這一生已過大半，似乎沒有很好的機會認真去探究生命醫療或生命醫療史的問題。但從出入醫院的經驗中，個人的疾病觀似乎也自然逐步形成。近日看了莊淑旂的回憶錄，書中所談論的健康原理，我覺得對於自己的人生大惑很有啟發，或許不一定都可以實際奉行（比如莊強烈反對素食，對蛋的營養極為推崇，如果她和看法相左、主張身心靈健康的雷久南醫師面對面討論，一定很有趣），但其醫理引人深思處卻不少。
莊淑旂（1920-）的一生非常傳奇，她幾乎十歲就開始為人治療，中醫臨床經驗豐富。雖然她在國內沒有任何學歷，但從家學及自修中學習中醫，三十一歲就取得中醫師資格，十年後獲得日本慶應大學博士學位。這種特殊的經歷，大概也只有在醫學教育（尤其是中醫教育）尚未正式進駐學院的時代才有可能發生。其實她不僅是個中醫師，我們更可以看到她在人際關係上異常的活躍，她的事業經營及組織能力顯然非凡。1925年出生的爸看到我正在讀《莊淑旂回憶錄》，曾從事被服業的他，提及光復初年他與莊淑旂合作過蚊帳生意。本來我對他的話將信將疑，覺得一個中醫師何必去經營蚊帳生意；但後來我果然在本書看到，傳主在夫婿病故後，因為告貸無門、生活困苦，曾做過多項營生，其中包括承製軍中蚊帳及學校校服。
現在西醫勢力獨大，多數人身體不適時，尋求援助的對象為西醫；中醫（漢醫）通常只有在跌打損傷、治療不治惡疾及調養身體等方面稍獲青睞。其實西醫雖常對單一症狀能有明顯而立即之收效，也常被視為較符合科學，但觀看他們的用藥，確實有「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零碎分割問題。中醫之治療著重人的全身，包括配合個人體質、季節、環境、生活之整套治療，以及中藥的複方用法，與科學之道實無背離。莊淑旂說中醫的特色是幫助人發揮人體的自癒能力，這種尊重自然的道理是很得我心的。不過她也強調，對中醫亦無必要過度美化，譬如有人說中藥無副作用，她就批評是無稽之談。
從回憶錄看來，對莊淑旂影響至鉅的中醫書籍為東漢醫聖張仲景的《傷寒論》（即《傷寒雜病論》），她形容該書為「教導和自然相處、平衡觀念的書」，除了向一位紀老師學過六年外，她自己一再看這本書，甚至不斷抄寫。由於自小工作忙碌，她看書都是偷空讀，比如洗衣或熬地骨露時，把書夾在排水鉛管上的鐵箍上看。她先生過世後，二十多歲的她，常抱著無法安眠於床上的孩子，一字字地抄這部書。也因為從《傷寒論》領會甚多，莊淑旂有個心願，希望能找人合作，把該書改為漫畫版，普及給大眾看。有關該書書名「傷寒」二字，並非現代醫學所指之「腸傷寒」，而是包括現代醫學的多種急性傳染病在內的外感熱病統稱。該書目前仍為中醫界奉為聖典，研究者眾，已成一專門之學。據說張仲景所提辨證論治之理，特別重視防微杜漸、預防勝於治療；治勿過與不及；病差後重調養等，看來都很有道理。
她的回憶錄裡提到許多中西醫治療觀念及方法的差異，上述的西醫重分科、中醫重全身關聯是一例，莊的反對「早期發現早期治療」理論也是另一例，特別在看待癌症的態度上大不相同。癌症是現代人重要死因，至今多數人仍聞癌色變。西醫對癌症之治療法是斬草除根，治療過程病人十分痛苦。莊淑旂則認為人體平常就有很多癌細胞，如果生活規律，飲食平衡，維持抗體及自癒力，同時富有信心，則癌細胞不會不正常擴大，可以相安無事，這是她在日本做人體解剖後的領悟。附帶一提，她並不十分看重遺體解剖的功效，因為她認為活人與死人大不相同，同理她也不是那麼贊成動物實驗。她說中醫多半是做人體實驗。無論如何，太快就把新藥以人身為實驗場，畢竟不是西醫界可以接受的觀念。
她還舉出中西醫另一種治療上的歧異，即西醫最怕病人發燒，一發燒就用抗生素來降溫，後來逐漸任何抗生素都對病體無效，再一次發燒就可能致命。中醫則是最怕不發燒、不會叫疼的病人，因為這些都是診斷病人哪個臟腑有問題的重要依據。
雖然莊淑旂說她的兒女後來都學了西醫，和她的醫藥觀不一定相同，但是從她女兒莊靜芬所寫的《怎樣吃最健康》這暢銷書看來，她的許多觀念根深柢固地傳給了她的下一代。這包括由體型來判斷一個人的體質，大致把不健康的人分為神經不安的駝背體型、營養過剩的上腹突出體型及營養不足的下腹突出體型，宜配合各人體型及體質來做飲食調養。對於食物的特性，如區別為涼性、暖胃、益脾、清肺、利腎等等，反對把冷熱水合併飲用，不同意生冷飲食等等，這些看法似乎都不是西醫所固有。莊靜芬該著作並收有「中國式健康管理法」，教人改善飲食，在洗澡、洗臉、洗髮、徒步、按摩及體操上找到維持健康之道。
不過，在著重均衡飲食上，中西醫也是有一致看法的時刻，利用睡前不進食，不吃焦的料理等，似乎是較為類似的守則。
※ 莊淑旂口述，許雪姬執筆，《莊淑旂回憶錄》，遠流，2002年1月初版5刷。
※ 莊淑旂指導，莊靜芬著，《怎樣吃最健康》，文經社，1995年1月第37刷。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