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波)
一、大湳公學校
八歲那年4月應該唸小學,不巧的是弟弟正茂出生,弟弟和我相差七歲,他在1933年出生。因媽媽工作太忙,家事太多,照顧弟弟的責任,自然落在我身上。祖父說要把弟弟送人領養,在此之前慢點到學校去,就這樣留在家裡照顧弟弟,不去上學了。
後來我的母親實在沒時間帶孩子,陳家又沒有男孩,就把弟弟送給他們。弟弟在那裡只有一個姊姊,那時候女孩子是沒用的,在家裡沒有地位,所以弟弟過得很好,可以一路讀書,後來也有很多財產可以繼承。他先讀桃園農校,工作一年後考上師範大學(或臺灣大學?待查),他學的是農藝,後來到美國作跟生物有關的研究,很成功,在威斯康辛大學教書,直到退休。那時也有把男孩子送人的習俗,再抱別人家的女孩子來養,把男孩子送人或賣給別人,帶女孩子回來,這兩種方式是不同意思的:把男孩子送給沒男孩子的家庭,是因為養不了;抱女孩子回來,則是以後可以和家裡的男孩子送作堆,可以省聘金,我的母親就是被送作堆的。
弟弟四個月大時送人領養後,我很高興可以上學了。我自己當天到學校,一走進教室,就隨便找位子坐下來,結果有人說那是他的位子。我那裡知道是誰的位子,但認為先坐下來就是我的了,就這樣和同學吵起來。老師來了,他不認得我,問同學這是誰的孩子。同學說出祖父的名字,老師才想起祖父是交代過他了,但是班上已經滿額,要我明年再來。就這樣延後一年上學。老師的名字叫簡衍廣,他專門教一年級新生,第二年上學時也是由他當級任老師。
我唸大湳公學校時,因為是庄裡人,都赤腳去上學。另外有一種小學校,是給日本人讀的。台灣人也可以讀小學校,但是要會講日語。我們上學之前並不會講日語,因為在家裡不講。公學校一、二年級的老師都是台灣人,三年級以上才會給日本人教,因為日本人不會講台灣話,等我們會講國語了,才有日本人的老師。到我哥哥──妳的正裕阿伯──和我的時代,不管男生女生,都要去讀書,可是我姊姊──妳的姑姑阿菊──就沒有讀過書,因為時代和我不同,我們的時代正好在改變。在我之前,一些人沒去讀書,要開學前,老師必須到各家去說服家長:「你這個孩子要讀書囉!」像是去招學生一樣。我的叔叔就是處於這樣的時代。
當時跟現在不一樣的另一件事是沒有習題,所以不帶書包,書都放在學校裡。我一回到家裡頭,第一件事就是找媽媽,把在學校所學所見所聞,講給媽媽聽;媽很忙碌,根本沒有休息時間聽,但我不管她有沒有在聽,她做她的工作,我跟上跟下,講個不停。有時她聽煩了就說:「好了,煩不煩!」不過對我來說,這還是我最快樂的時刻。
大約在小學三、四年級時,內壢蓋了糖廠,政府獎勵種甘蔗,由政府供給甘蔗種及肥料,在茶園一列一列茶樹中間種甘蔗,長成時由政府派工收成,叫做契作,所收甘蔗全部歸公,如果想吃,必需用偷的,一到晚上,全家總動員,一捆一捆的偷到眠床下,每當晚飯後,大家一起吃甘蔗。甘蔗肥料是台北市的垃圾,當時垃圾沒有現在那麼髒,我們小孩都到垃圾堆裡挖寶,有很多玻璃珠、橡皮筋、一錢銅板等等,可以挖出很多東西,也很羨慕都市裡孩子生活的富裕。
戰爭時期我們在學校裡學了很多歌,例如我還記得其中有一首是這麼唱的:「廟行鎮の夜明けで殘月西に傾けば……」 這是關於「肉彈三勇士」在上海的歌,歌裡說,廟行鎮的早晨,殘月已經行到西邊了,這時三勇士揹了炸彈去進行攻擊。另外比較溫和的、關於春天的歌:「春が来た 春が来た どこに来た 山に来た 里に来た 野にも来た」,這也是在學校學的。至於「サヨンの鐘」,也是很流行的歌:「嵐吹きまく峰麓 流れ危ふき 丸木橋......ああ サヨン」是サヨン的男朋友去當兵,她送行,剛好有颱風,走過一個小小的橋,回程時跌倒落進溪裡了,所以有這首歌。不過這首是流行歌曲,並不是學校裡的老師教的。

二、我的老師們
三年級的老師蔡生傳先生,他從師範畢業就擔任我們班級任老師,那時我們班上好像特別調皮,他很嚴格,但同學們都不大怕他,常常跟他搗蛋,看他生氣,同學們還是樂在心裡。有一次不知那個同學把我的鉛筆全部拿走了,我當然很生氣,那一節課是練習寫字,我就坐著沒有寫,老師問:「你為甚麼不寫?」我說:「鉛筆全部不見了,怎麼寫?」老師問:「誰偷去的?」我說我怎麼知道,但又脫口而出說:「是不是老師偷的?」那個時候老師生氣的樣子可想而知,就拿起鞭子打起來,我立刻從窗戶逃回家了。下課後,老師馬上到我家,向祖父說這些事情。祖父沒有罵我,翌日叫我去上課,當然我的班長之職被免了。後來我們同學會都邀他參加,他還記得這件事,常向我開玩笑。
四、五、六年級的級任老師是鄭財生老師,到了六年級他對有意升學的七個同學在他家進行補習,不但免費,還供給晚餐。
蔡生傳、鄭財生及北商時代陳光熙三位老師,後來都成為亦師亦友,常有往來,至他們作古為止。尤其是陳光熙老師,他當台北市市商校長幾十年,又是日本京都帝大法科畢業,學識豐富,有事時經常去請教他,對我一生影響不小。
三、桃園公學校高等科
祖父要我考台北工業學校,我當然很努力唸書。結果筆試考取了,還要口試,因為上午八時就要到校,必須提前一天去台北住在二叔(鄭義和)家。當時到台北沒有那麼方便,原想搭下午三點從大湳到桃園的車,轉乘三點四十分從桃園到台北西門站(以前西門有火車站,後來取消了),但我對台北不熟悉,事先約好二嬸在西門站等我,所以二點半就在大湳等車,等車時,拿出書本背書,因為背得過於專心,聽到汽車聲音時,車子已經過去了。下一班汽車要五點半才到,為了仍要搭三點四十分火車,就只有跑步四公里到桃園,乘坐三點四十分火車,不然要到五點半的下一班火車,就來不及了。後來火車是搭上了,但到了第二天,因跑步過度,腳很痛,走路一拐一拐的。在口試時,老師問我:「你的腳是怎麼了?」我據實回答,口試老師們一聽都大笑起來。或許受這件事影響,口試沒有過關。
於是我只好去桃園公學校上三年制高等科。二年間,每天早上五點半起床,六點吃早餐,走四公里路去上課。冬天時,媽媽飯是做好了,但沒有菜,都吃熱飯拌猪油。便當是蘿蔔乾、鹹鰱魚;現鹹鰱魚很貴,但當時很便宜,家裡一買好幾箱。
我在高等科的成績很好,兩年都當班長,二年級時朝會,都由我喊號令。記得二年級參加桃園郡運動會一百公尺跑第一名(其實不稀奇,參加的都是小學,高等科大他們二歲),跑完後,大湳公學校的鄭財生老師因為我跑第一名,使大湳公學校變成第二名,很生氣打我一記耳光,你說冤不冤?高等科畢業後,我考上台北第二商業學校。
按:這篇是波波回憶的第二章,是他讀公學校及高等科的回憶。讀來感到他與祖母之間濃厚的感情。原稿大半為波波寫成,補入部分口述,如唱歌的回憶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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