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五早上,老友W突然打電話來:「L在電視上看到我們的同學R了!R開起了民宿,我們今天去看看她。」她說了就是,當下我們就約好在三芝見面。
這年頭,想太多的安排常約不成,大概只有像這樣子莫名其妙來通電話,就興味盎然地啟程出發了。這才是生活吧,享受不期然而然的樂趣。
就像上回我是怎麼和W見面的?不就是拎了花市買的花盆,拖著懶洋洋的身子要走向機車時,突然看到穿了布鞋、休閒服,雙眼朦朧的她,正茫然不在乎地往我眼前晃過來嗎?怎麼想得到平日工作忙碌的她會在這裡出現?那天才發現她新家就在花市附近呢!
大過年,出門時望望天空,心中想:要不要賭一賭這天是什麼天氣?什麼交通?這時看來陽光似乎還不賴,甚至可以說有點熱呢,只是不知三芝山上風大不大。而交通,往淡水方向,哪一個假日大度路不塞呢?過了漁人碼頭,車潮分流而去,車子的速度就會正常起來吧。
當了黃魚的我,坐在另一位同學──就稱她為Z吧──的背後,Z的先生是掌舵者。這對夫妻,一人是律師,一人是檢察官,現在坐在前座,專注地向前方盯著,不自覺流露出他們的職業給人的嚴肅感。有點內向的我,在這旅程的開端,是有些寂寞的。小民怕怕啊!
上次來看R,轉眼已近四年。當年寫下的遊記還在網上,不知現在老友、老友家人和老友的家又變了多少。更看不到的,或許是訪客自己的變化。還好,沒人要求誰必須數數這四年、或我們畢業二十九年來的風霜。就是來看朋友,來看民宿吧。
R是個妙人,從高中時代起,我們就確認這一點。大概一個人一生會從事什麼職業、會去做什麼事,從我們的氣質、脾性,很早就可以推估出來。譬如,R絕不會是Z一類學法律的人,即使是聯考時代由考試「亂點鴛鴦譜」分到法政,我想她也不會以這個追求條理的職業完了一輩子。她也不會像W一樣管財務,那需要精算與計畫。當然她更不像L,會守在電信局同一個工作二、三十年。她也不像我,會去參加一些考試來測驗自己的耐性,最後再受不住,而像氣球一樣炸開了。R不是我們,她一直就是那樣放鬆,那樣隨性適意,大概除了神秘的上帝的力量,之外很難有什麼固定的法則,可以長期盤據她的腦海。講白話文啦,她是超級大散仙,不會膠著在什麼常軌上。
但或許因為虔誠的信仰,她的人生是十分平衡的,從外觀上看,她的生活像是很「規矩」──養兒育女,擁有一份工作。她有四個孩子,在我們這一代,有四個兄弟姊妹是平常的,有四個孩子則是奇談,如果不是太愛生命,就可能是太具憨膽,或有可能是太沒神經,我想她每一項都有嫌疑。她主要的工作是開幼稚園,她說:「人家把孩子給你玩,還要交錢給你,多好啊!」只有她這種人,才講得出這種話!以前在校上課時,她不總是時不時把全班逗得爆笑喧嚷。
民宿純粹是R和家人因為創意而碰撞出來的意外。四年前已看到R的幼稚園裡諸多自製的設施、傢俱,那次我們一群同學還到附近牧師家當不速之客,不但晚餐像五餅二魚一樣,不管多少人都可以吃飽、滿足而令人驚訝,牧師家自釘的手工桌椅也使我們嘆服。那種自給自足的山林生活,令我聯想到紐約猶太教區的亞米許人。不過,談及基督長老教會與台灣現代史的關係,相信沒人會認為這是一群不問世事、追求自我桃源的教派。
不知是受到牧師和教友的影響,還是天賦使然,四年來,R家在手藝上更出神入化了,在設計上也有更多創意,用色的變化也比過去活潑。R的解釋是,當你沒錢時,你就會有創意,因為一切都要由自己做出來。原本是一棟出租的小房子,房客退了租,賣租皆困難時,他們突發奇想地全家動員,將它改裝為一棟民宿住宅,有朋友為它架了一個小網站,漸漸地,旅人發現它,報導也緊接而來。事情就是這麼開始的。
冷靜旁觀,即使已做了半年多民宿,R家並沒有妥善規劃經營方針;他們第二棟民宿房子即將改裝完成,立刻就畏開張迎客,但我們也似乎看不到R在人力或工作分配上有什麼新遠景。他們就是這樣自自然然地,每天做一點新改變,每天也有一些意外。真像是天上的飛鳥,野地的百合般的一家人。
傍晚在芝柏社區裡散步,男高音鄰居的歌聲陣陣傳入耳中,附近還有幾家私人博物館。這是奇怪的地方,住了一些不平常的人。
起風了,W向R借了一件外套來穿,R說:「會冷,穿回台北吧,反正我的衣服也都是別人不要給我的。」她精瘦但精神的模樣,令人感到如此熟悉,彷彿又回到高中時代。我終於了解,歲月無法在一個永保純真的人身上留下痕跡。
四個孩子民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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