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恩仇記
想起有一年，地方上流行養狗，在我們村裡，幾乎是一戶一犬，有的還二三犬，狗多了，要是依過去的命名方式，少不了一堆小黑，小白，小黃等，而養狗的人也盡量避免這種俗名，為了提高氣質，紛紛取以洋名，所以我記得當時的左鄰右舍的狗，名字有snoopy，happy，lucky,..等，正當大家著魔於為狗取洋名之際，隔壁的劉媽媽卻始終不為所動，不僅鍾情於鄉土，還更加發揚光大．
劉媽媽喜歡狗，每看到門前有流浪狗閒晃，總是憐愛予以收養．她養的狗有叫“來褔”“來旺”有一次，她又撿到一條白底黃斑的花狗，就取名為“阿花”．劉媽媽愛狗癡狂，每條狗都當作親人般地對待，甚至把狗當成自己的小孩．她時時胸前一定抱著一條狗，走到哪，就抱到哪，要是遇到了熟人，便對她的狗兒說“來，叫張阿姨”“叫王媽媽好”，狗當然不會叫，但總讓人不知所措．
有一天她養的那條阿花，生了小寶寶，剛好二隻，不多不少，正符合政府“二個孩子恰恰好”的節育宣導．二條狗都是白底黑斑．劉媽媽甚為欣喜，好像家裡得了孫子一樣地高興．由於是雙胞胎，劉媽媽取名就有點傷腦筋，她希望二隻狗的名字要有所關聯，但不知何故，她居然想到了這麼一個令人跌破眼鏡的名字， “東瓜“ ”西瓜“．
東瓜命薄，才出生幾個月，就不幸被倒車中的貨車輾個正著，當場就斷了氣，阿花心痛地在小東瓜身旁猛舔血水，後來沒過幾日，阿花居然莫名其妙地跟著暴斃了，劉媽媽深信阿花是傷心過度而死的．她對東瓜及阿花的愧疚也就更深了．所以對於西瓜也就格外地寵愛及照顧，把所有的愧疚都補償到西瓜身上．
小西瓜尚不懂得喪親之痛，每日還是天真地過著快活的日子，牠總愛撒嬌地窩在劉媽媽溫暖的臂膀裡．胖胖身體，圓圓臉，小時候的西瓜果然人見人愛．每次經過劉媽媽家，西瓜總會笑臉迎人地貼近我的腳邊，我也喜愛摸著牠的頭，逗弄牠一番．西瓜笑起來的臉，柔順地如一朵瞇著眼的花．
西瓜有如溫室中的花朵，在沒有風雨的環境下成長，不知道什麼是憂愁，牠的任務不是看家，牠待在門口的用意，純粹是欣賞風景，當別的狗兒成群地吠追著陌生可疑人士時，西瓜也衹是向前跑個二步，喔喔二聲，聊表意思．西瓜最大的樂趣還是聽著別人親切地叫著牠，摸牠的頭，至於有沒有賞骨頭，牠可一點都不在意，因為劉媽媽每餐都親自為牠熬煮大骨，讓牠吃香喝辣．
不知不覺二個年頭過去了，西瓜算是一隻成狗了，或許牠的營養太好，身體總往橫的發展，沒看牠長高過，看起來有點像臘腸狗的味道，衹是稍為大一些．一日，我們家裡也來個新客，全身黝黑，喚名為小呆．據說狗的身價排序為“一黑，二黃，三花，四白”或許如此，西瓜見到黑狗總是特別眼紅，小呆甫出生才個把月，體型依然是渾圓嬌小．加上一對招風耳及那厚實的腳掌，年幼的小呆即巳散發出些許的威風．西瓜的心裡似乎不是滋味，當我帶著小呆經過時，西瓜看到我，依然甜美燦爛，衹是我才走幾步，就會聽到小呆一聲慘叫，然後看到牠夾著尾巴，畏首畏尾地繞過西瓜．
為了求證我的揣測，某日，我偷偷地跟在小呆的身後，想看看到底有沒有偷襲這回事，果不出所料，西瓜一看到小呆，先是東張西望一番，見四下無人，竟然一口咬住小呆的尾巴，我嚇一跳，立即出面喝止，西瓜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狀甚尷尬；西瓜愛偷襲小呆，巳是眾所皆知的事實，許多人都曾親眼目睹，我不得不好好提防，不敢放小呆擅自出門，要是牠悶得慌，我衹好用項圈拴著，牽著牠四處散步．而整個冬天，我們幾乎都是把小呆放在院子裡，鮮少出去．
冬去春來，萬物一片生機，小呆也長成黑色大獵犬，我們不再想拴住牠了，放牠蹦蹦跳跳地出門遊玩，然而再度經過西瓜的門前，西瓜好像有慣性定律，不分青紅皂白瞄準尾巴就想咬，誰知才要下口，就被小呆的怒目所震懾，許久不見，小呆竟然巳高過西瓜一個頭，西瓜見勢不妙，又深諳好狗不吃眼前虧的道理，即刻佯裝打噴嚏，轉身離去．
自從西瓜發現昔日乳臭未乾的小呆巳經褪變成大呆時，即一改偷襲作風，改採視而不見，要不就斜目以視．小呆和西瓜，始終見面不相視，而西瓜對我的微笑，也漸漸變得隨便，有時輕抿一笑，有時則皮笑肉不笑．小呆和方圓十里的狗兒們都成了好朋友，常常裂著嘴東奔西跑，到處串門子，而許多的路線，無可避免一定要經過西瓜的門前，衹見小呆，飛揚著牠的招風耳，輕盈地快步通過，而西瓜則臉朝一邊，紋風不動，活像尊雕像．
幾個寒暑就在二雄互不來往中悄悄過去了，十三歲的西瓜，巳是狗的風燭殘年，西瓜被寵牠的劉媽媽養得白白胖胖，從中年起就開始發褔，老年更是肥胖不能行，整日躺著欣賞門前的過往人車，牠愈來愈懶得回應旁人對牠的寒喧，西瓜的毛色愈來愈白，身上的斑點也巳褪色，西瓜不再窩在主人的懷裡，對食物也沒什麼興趣，有時好心賞牠點心，牠連看都不起勁，西瓜似乎無所求也無所慾．
有一天，劉媽媽胳臂裡，突然多了隻“博美”，名叫“阿美”．劉媽媽逢人就阿美長，阿美短的，西瓜遠遠地在門外望著，沒什麼表情．
不知從什麼開始，西瓜很少再在門口出現了．也不知從何時開始，人們逐漸遺忘了牠，許久以後，我才得知，西瓜在自己的窩裡一睡不起了．我曾經看著西瓜幸運地降臨劉家，快活地渡過了十幾載，看過牠的傻，牠的真，甚至牠的恩與仇，但我永遠不知道西瓜心裡的真正想法，因為牠從來沒開口說過話．
--稀客.200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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