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別薔薇 一個仰慕女性主義與美貌的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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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識四個老人，她/他們享盡高壽老來活得像是忘了燒錄的磁片。老而有尊嚴是個難題，需要極大毅力與幸運才能順利抵達的境界。

有很多年奶奶總有三班特別護士圍繞按摩(她熱愛按摩的程度跟蔣宋美齡有得拼呢！)，奶奶張開嘴仰起頭，護士餵魚似的塞進一大把進口藥丸，吃過藥就得遵照醫生吩咐，拿四腳柺杖繞室散步三圈，團團轉的輕運動。

我曾以為老公疼惜、子媳孝順、經濟無憂的奶奶是全台灣最幸福的老人，然而金錢與孝順終究無法買通自然定律。奶奶總愛拉著我的手，叨叨念著自己身上長了腳的病痛。進出醫院是場大事，爺爺也非得搞得轟轟烈烈步可(爺爺是硬朗的88歲，最重要的工作是指揮司機廚子弄三餐，閒來研究奶奶病情！)，他自己弄來日德對照藥典，以考倒醫生為樂，逼著人家開出他認可的德國藥(爺爺說，國產藥副作用大療效慢吞吞，吃不得！)。到後來醫院一見爺爺就頭疼，老人家的話，能不聽嗎？爺爺是有尊嚴的老人，習慣每個人都聽從他的意見。

外婆過世前已遁入曚昧森林久矣！她生病頭一年表哥生了兒子，嬰兒姪子逐漸人語、站立、邁步行走，外婆則逆轉著曾孫的步伐，先是拄手杖走路、由看護推輪椅出門，退化到臥床不起；吃食則從米飯、稀飯換成食物打成的褐色米漿，由印尼看護工阿雅一匙一匙從嘴角餵入身體。

小姪子安安解事以來「查某阿祖」就是一團攤在陰暗房間的無聲的肉，不言不語，五官封鎖。眼睛，閉著，嘴巴，歪著流口水，耳朵，靜靜躺著…。好幾次想告訴安安，不是的，阿媽不是眼前歪歪的軟肉，她愛漂亮的程度超過全村媽媽，她每天起床都會細細抹上脂粉，乾淨整潔的見人；阿媽會將土芭樂弄成籤狀，曬成微甘微鹹的芭樂茶；阿媽說話又輕又柔，還會塞紅紅的十塊錢鈔票給你…

媽每次探望外婆總伏在她耳邊深情的喚著「媽！我是XX，妳知道嗎？媽！這是小君阿！伊底台北工作，媽！妳愛唸阿彌陀佛喔！媽，知樣嗎！」，一聲聲空谷回音的呼喚，像是打壞的水漂，一碰水面就逕自下沉。

有位做老人福利的社工認為「老人如土狗，少年耶煮什麼就吃什麼…」大部分老人疲軟如鬆弛橡膠，西門町老人則精警如兀鷹。一隻一隻老人兀鷹盤據在街頭露天涼椅、速食店塑膠桌旁，睜著霧白眼瞳覓食。街上鮮嫩肉類川流不息，老人永遠不愁沒得吃，最不際看看腿子總是可以的。活著，既然免了上醫院敘舊，那麼，不如靠點藍色藥丸吸吸青春精氣，以形補形。

跟死亡隔著寬遠長河，沒有切身的威脅感(趕緊敲桌子三下)，老愛死阿死阿的掛在嘴邊(媽媽得不時提醒我別在老人家面前說那個字)。老人家穿梭生死邊境，反而忌諱說死亡，難道，還有比老境更可怕的地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