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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1-10 22:00:00| 人氣2,696|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5年金馬影展筆記(三)沒有陰影就沒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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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魔天空下》Sous le soleil de Satan     莫里斯皮亞拉     1987年作品
《梵谷傳》Van Gogh     莫里斯皮亞拉     1991年作品



出生時間相差將近四分之一個世紀的法國導演羅伯布烈松與莫里斯皮亞拉,兩人之間有著異常相似的創作及生命經歷,他們在進入電影圈之前都曾經是畫家,他們都到年過40之後才拍出自己的第一部劇情長片,在他們不算短的導演生涯中,都因為賣座不穩而資金取得困難,所以作品量都不多(布烈松40年中只有13部長片,皮亞拉近30年中只有10部),但對後代創作者的影響卻都非常巨大(布烈松對新浪潮導演,皮亞拉對1990年代後的法國文藝片導演),而他們在影展獲得重要獎項的代表作品,也都是改編自法國宗教文學家貝爾納諾斯Georges Bernanos的小說:1951年布烈松在威尼斯影展獲得國際影片獎的《鄉村牧師日記》Journal d'un curé de campagne,以及1987年皮亞拉在坎城影展拿下金棕櫚獎的《惡魔天空下》Sous le soleil de Satan。

《鄉村牧師日記》像是布烈松以他乾澀蒼白之筆所寫下,毫無激情的「受難記」,那撕裂與剝離的衝突性,正逼現出導演,對於那崇高宰制一切之神聖力量的否定,以及對於那擺脫世俗禁錮之超越精神的肯定,沒有上帝,但有耶穌。而《惡魔天空下》則是透過這樣一個宗教故事,展現神魔爭奪下永遠困惑著的人類處境,做為皮亞拉個人創作精神與世界觀的投射。

1967年布烈松還拍過另一部貝爾納諾斯小說改編的作品《慕雪德》Mouchette,原著小說書名叫做【慕雪德的新版故事】Nouvelle histoire de Mouchette,而那個相對應的「慕雪德舊故事」,其實就出現在作家的第一本小說【在撒旦的陽光下】中,也就是《惡魔天空下》的原著。貝爾納諾斯似乎將少女慕雪德視為一種殉道的象徵,而不同於《慕雪德》裡的悲苦無辜,《惡魔天空下》裡的慕雪德卻帶著一種魔性的特質,以及否定的力量,而這樣的惡,似乎正源自於她內心最深處,那無法被理解也無法去紓解的空乏虛無與自我憎惡。



而與她相對應的,就是故事裡那位年輕神父董尼松,宛如《鄉村牧師日記》主角的翻版一般,他追求著性靈的純淨與超脫,但做為一個在教區傳道的神職人員,卻不得不反覆面對種種來自於世俗的罪惡。但他並不像慕雪德般,近乎絕望地擁抱自己內在惡的誘惑,反而想以苦修的方式去躲避、抗拒惡所帶來的迷惑,因此,惡對他來說是個純然抽象,與神站在絕對相反面的東西。影片一開始,他便向他的上級神父自白說:「剛開始,我並不知道邪惡是什麼,我是從罪人之口中獲知的。」他的上級神父告訴他:「你將會發現,罪惡是可怕的單調。」

於是,創作者便以超現實的方式,讓這個純真而且固執的年輕神父,直接地看見了惡的面目。彷彿脫胎自聖經中耶穌在曠野受試探的故事,年輕神父在趕往另一個城鎮去聽告解的途中,走上了岔路而遇到了魔鬼(撒旦),光線此時從蒼白轉為灰藍,像是在噩夢中,撒旦偷偷地吻上了他的唇,逼著他親自領受了惡的內容。那是什麼?撒旦說:「你全部的思緒都在那裡清晰可見,從開始到結束。你或許曾訓練過運用自己的意識,去檢驗意識自身,但絕沒辦法達到像這樣的洞察力。因為你一次只能抓住一個想法,人類永遠都無法掌握自己內心的全貌,只能用一種謎樣的眼光去看自己,無法清澈透明。」什麼是惡?什麼是惡的誘惑?就是透視你自己內在存在的全部,包括你想看,你所意識到的,也包括你避而不見,你壓抑不去感知的。我,所有的情緒、慾望、意識、知識,和萬物的區別,就是惡的源頭,也是亞當被逐出伊甸園的緣由,也就是梅菲斯特向浮士德交換靈魂的籌碼。



然而,《惡魔天空下》的神父並沒有用任何東西去換取那無限的感知能力,那力量純粹是撒旦所給予他的試煉,讓他能清楚地看見什麼是惡。於是,當他遇見仍流連在犯案現場舔舐著罪愆的慕雪德時,他立即洞察了少女不純潔的內在,兩人展開了一場宛若分裂的兩個自我間的對話。皮亞拉在這裡的鏡頭運用極為巧妙,他先是流暢地以神父的觀點來到了這個鄉間磨坊,看見並看透了少女的生命(事實上觀眾確實已經以全知觀點看過她的故事),而少女卻仍倔拗地擺出叛逆狂妄的姿態,甚至說出了:「神根本是個笑話,神毫無意義。」的褻瀆之語,忽然間,鏡頭跳接到完全相反的角度,背景從原本封閉壓迫的牆垣,轉成開闊優美的丘陵草原,但有趣的是,視野卻縮小了,鏡頭對著人物的臉孔越逼越近,像是要挖出靈魂一般,原本強勢傲慢的少女,似乎被探觸到內在深處,結舌無言,而苦口婆心的神父則漸漸掌握到對抗中的主導權,神性勝利了嗎?最後鏡頭就停在他大大的表情特寫上。乍然而止。

這個沒頭沒尾的段落,像是個夢境般,無邏輯地插入劇情之中,卻是這故事更趨脫離現實的關鍵。神父所運用的正是撒旦賦予他的能力,因此當他試圖拯救少女於不被理解、無法掙脫的罪惡意識中,卻反而逼著少女選擇了以血滌清自己,而甚至,他以神通感知少女之死,破門抱屍到祭壇試圖救贖她靈魂時,卻也不被教會認可,因而被送去苦修。在苦修時,少女的形象仍如魔障般不時出現,他持續地痛苦著、疑惑著,直到在他手中,另一場奇蹟的發生,才終結了他內心中永恆的對抗。



由生到死,死而復生,自始至終我們從未曾見到那個至高力量的現形,反倒是當神父施行了奇蹟之後(他聽從了內心的聲音),卻焦慮而絕望地對神禱告著:「我懇求您的原諒,請原諒我。」我們這才意識到,掌控著這一切的,自始至終都不是上帝,而是魔鬼。罪惡從來就不曾藏匿在暗處,人類總是沐浴在撒旦的陽光之下,獲取著存在的熱切與暖意,只有在極少許的時刻,那以身抵禦烈日、超脫出自我與人性的犧牲之影,才是神願意駐足之處。

之所以能吸引著莫里斯皮亞拉這個無神論者,耗盡心力地去拍攝這樣一個巨大又複雜的宗教題材,除了有向前輩布烈松與德萊葉致敬之意,或許更因為這個故事裡面的人,在神性與魔性間的困惑與掙扎,甚至是兩者並現共陳的狀態,正是他所認知而且亟欲在創作中去追求的真實吧!



莫里斯皮亞拉在法國影壇是出了名的沒人緣與惹人嫌,不只是創作時龜毛嚴厲而已,實際上他平時為人就性格暴躁、陰晴不定,而且尖酸苛刻到冷酷的程度,他批評新浪潮導演沒文化,也看不慣同時期創作者的平庸媚俗,對不捧場的觀眾不爽,對支持或批判他的影評人也充滿敵意,甚至他認為是自己唯一朋友的導演兼演員克勞德貝里Claude Berri,也曾與他數度鬧翻,形同陌路(有私人因素),更別提他在拍片現場總是與他的工作人員與演員們處於極度緊繃的衝突中,時常還沒拍完就不歡而散(克勞德貝利本來要演出《惡魔天空下》的侯爵一角,結果沒幾場戲拍了幾天就被皮亞拉給換角了)。最常在他作品中演出的影帝傑哈德巴狄厄倒是個特例,第一次合作拍《路路》時,兩個人就吵得不可開交,但後來卻仍因折服於彼此的才華,還能一再地邊吵邊共事,皮亞拉甚至不在乎體型外貌的差異(苦修自虐的狂熱教徒不應該有這麼壯碩的身材才對),也堅持要讓傑哈德巴狄厄演出《惡魔天空下》的蒼白神父。

或許是年少時父母因生意失敗而將他交給了祖父母撫養,讓他產生了被遺棄感與對人的不信任,又或許是他努力想當畫家卻失敗的那段艱苦拮据生活,讓他對這個世界充滿了憤怒與鄙視,又或許只不過就是他性格中難以控制的情緒問題或心理障礙,應該總是不太快樂的皮亞拉,深切地知道人性中有著太多自己無法抗拒的惡,憤怒、嫉妒、自憐、偏見、縱慾、欺瞞……這些惡主宰著人生命中許多時間,逼使著我們陷於焦慮與痛苦,反反覆覆、不可自拔,而只有把這樣的生命狀態給暴露出來,將之與另一面難得的平靜、喜悅、溫柔、感動……放在一起等量齊觀,才會是真實,任何一種片面的、修飾過的、刻意凸顯的醜惡或美好,都是虛幻的假象。



所以我們自然可以理解,為什麼作品一向都從自身經驗出發的莫里斯皮亞拉,會突然選擇改編一個表面上看起來,很沒有他個人氣味的宗教小說,或是去想像一個19世紀畫家在生命中的最後那個夏天,究竟發生了些什麼。

在畫家逝世百年紀念後推出的《梵谷傳》是部怪異的作品,皮亞拉並沒有用他的畫家之眼,去檢視細品梵谷最後這「奧維時期」的成就,去探索梵谷的繪畫觀點與意念,或反射出梵谷的時代,皮亞拉也沒有試圖去透過梵谷之眼,去展現或解析梵谷精神崩潰後在奧維休養這段時期,他的心理狀態與創作間的關係。皮亞拉像是以一種不太有情緒的淡漠態度,來看這位傳奇藝術家人生最後67天的生活,甚至有點像是個老練精神科醫生對其病人生活作息的客觀紀錄,悲劇,但少有同情、少有感傷。

但這將近兩個小時40分鐘的電影卻非冷靜平淡到無動於衷,事實上那是導演所採取的一種自然主義式的態度,正因為他所要描繪的主題人物,充滿著那麼激烈深沉甚至扭曲撕裂的情感,所以他更要刻意地遮蔽掉了自己過多的評斷與介入,直接以暴露出角色扎人的稜角與挑釁的氣勢,逼迫觀眾感受那種不安與威脅,還有藏在裡面的陰暗面。



於是,我們在這部片中可以清楚地感受到,皮亞拉電影裡最重要的一項特質,一種激烈對比的雙面性,既充滿了深情與關懷的依戀,卻又同時不由自主地伴隨有暴虐與傷害的惡意,就像《惡魔天空下》神父抱起男孩屍體乞求奇蹟時,既呼喊著上帝也叫喚著魔鬼般,在最平靜安祥的時刻也有著揣揣不安的危顫,而在最尖銳嘶吼的當下,卻也隱含著濃稠難化的情意,有著陰影,同時也有著光。

最典型的也就是前後兩大段文生梵谷與他弟弟西奧相聚的時候,前段在賈榭先生的鄉間午宴中,陽光灑在河畔草地,一片歡歌暢酒的喜悅,但兩兄弟間(因弟弟結婚生子)的糾結暗暗地湧動著,而文生突如其來跳入水中的異常舉動,更把這種像是不時痙攣般的張力頂到高點;而後段在西奧家中的晚餐,外在的光線一瞬間消逝,兩兄弟叢幾乎無法有交集的對話,演變成一場驚心動魄的情緒暴力,銳利的語言如刀刃般使勁地戳刺著彼此,但卻又有一時半刻,他們倆無望地擁抱著彼此而哭泣。



而隨後在蒙馬特妓院裡那個非常非常長的段落,更是無比精采,在皮亞拉的調度中,原本流動的時間似乎突然停滯住了,在這個陰暗的、歡愉的、齷齪的、聖潔的事物,全混雜在一起的迷宮般空間中,慾望交錯與情意交流,像是同一回事,原始的與崇高的,像是一體兩面,是天國似的烏托邦,也是地獄般的試煉場。

這就是莫里斯皮亞拉,一個絕對矛盾也絕對衝突的神奇創作者,總只能透過陰影,才能看見光,總只能在刺骨的痛中,才能意識到愛。

(全文完)

台長: 牛頭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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