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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7愛的鼓勵 13訂閱站台

其實他知道怎麼回答的，可當有另一股更強硬的聲音壓過來，他總是立刻投降，徹底。

   

那也是他唯一導過的戲。

  

 (他自問：我怎麼永遠無法反抗，反抗那些反抗我的聲音？)

   

他後來非常厭惡以及不解，爲甚麼演員的腔調要那麼抑揚頓挫，彷彿語言的演繹方式就剩一種，生活裡明明不是這樣講話的啊。

   

奇特吧，好的演員居然比導演還少。

   

(女：早點睡吧，別又熬夜了。)

   

那男人有兩個小孩(當然還有一個妻)，這一點是她自始至終都明白的(因此也明白另外的意涵)，不曾強求，羊一般的溫馴。

   

她們的愛並非建築於性之上，做愛不僅不是她們之間唯一的溝通，連消遣也稱不上。男人是一位小說家，而她，這名天生的聽眾，無疑帶給他最大的滿足。更多時候他只是專注地寫稿，翻看手邊的參考書籍或資料；她模仿他的安靜，只是望著他，望著他，隨時間消逝。

   

那便是一種完全拋棄了時間的眼光，橫亙在她們之間的沉默並不算甚麼，無關哀傷、阻挫，是更深遂的甚麼。可，她終究還是在他的身上找到了一種未知的哀傷，或許連他自己也尚未察覺，那種哀傷與任何人都無關，只同自己有關。

   

她不知從何詢問，那哀傷的根源與未來，毫無辦法，只能任時間遺忘。男人並沒有隱瞞哀傷的企圖，應該說，那哀傷極為徹底的下沉至最低，最低，沉至連他亦無法察覺的深處，可被她看出來了。

   

她從第一天開始，收起咖啡，買回一大罐的奶粉，為了他奇特的飲食癖好，他持續了一輩子的習慣。

   

很難想像，眼前這名習於沉默的已婚作家，比她大上十歲，居然保有著這幼兒的習性至今，咖啡與茶都不，只要牛奶。

   

初次她詢問是否需要咖啡的時候，他像一隻受驚的貓往後一退，她也像受驚的貓一般望著他，一直到後來她仍舊回想不起接下來他們究竟沉默了多久，總之，男人低著頭，聲音微得她必須將耳朵貼近，男人說：我只喝牛奶，用奶粉泡的那種。

   

十足一付小學生模樣，她抑制住不斷膨脹的笑聲，抓了旁邊的皮包便衝下樓。待她回來，男人已經浸入另一個語言的世界，專注得像世界裡只有這一檔正經事可做。她同他打聲招呼，同時用右手將奶粉提起來，像是媽媽帶點心回來，小小犒賞聽話顧家的孩子。

   

孩子正靜靜的，讀著手上的故事書。

   

她的工作和他的排練都無法固定，兩人見面很少是先約好，但只要她去，他都剛好在家，這屢屢的難得巧合更加穩定了他們的關係，卻也隨之帶來一種擔憂，彷彿只要一次的錯身，便足以宣判他們的後來。

   

於是，時間毫無顧忌地走，同時，他們也都默默倒數著，逆流的一瞬。

   

那是她看的第一場戲，她總以為劇場就是一個暗暗空空的地方，有一股神秘的潮濕，像是無亮的地下道，充滿絕望的地方。 

   

她進去，因為需要徹底的絕望。

   

命運往往這麼折磨你，它不一直線地推你，而是一下推，一下子拉，反覆不已。

   

她遇上了他，那日後給了她再一次絕望的可能，幸好在那個時候，她已經學會堅強這件事，沒甚麼可以永遠牽絆住她。

   

姊姊來了通電話，說是父親問過年要不要回去。

   

沒想到又要過年了。

   

初二吧，中午去吃個飯就回來。兩人在電話裡迅速地將這件事決定下來。

   

菜有一半是冷的，多半從初夕或初一延續下來，他們也很習慣了。

   

總是烹煮許多道根本沒人吃得完的菜餚，二十四小時放著，以應付過年陸續拜訪的親戚好友。隨時再應著清完或所剩不多的幾道，同性質的補充。

   

異母的弟妹在他們到了之後才起床，說是一個打麻將一個打電腦遊戲到太陽出來才甘心地趴到床上。

   

過後，他帶著弟去對面學校玩籃球，燃放擺了一年的沖天炮。

   

過後，父親也跟著來了，擠著一雙塑膠拖鞋，叼支菸，這時的他方才注意到父逐漸下沉的肩部。父走上籃球場投了幾球，他震了一下(印象裡沒有父親打籃球的任何鏡頭)，畫面就這麼持續著，沒有人有勇氣在這一刻作出剪接的決定。

   

父的體態其實比他保持得好，他已經逐漸腫起來了，如同他身邊的朋友一樣。但父卻如去年、前年，二十幾個他猶有記憶的年頭一般，瘦實。

   

弟跑離場外，從袋子裡抽出沖天砲幾支，點香，他和父隨著走到場邊坐下，望著弟的玩耍。

   

就這樣，一直這樣。

   

回家的路上，姊姊問他最近過得怎麼樣，他虛應了幾句，沒提和那女人在一起的事。

   

過後，姊忽而抽噎了起來。

   

沒一會兒，姊又笑了起來，眼依舊望著前方對我說：他有別的女人了。

   

背叛是姊從小即目睹過的暴烈，在母身上的，只是沒想到也發生在自己身上。

   

去年底，而且，還是我的同事喔。姊說。

   

過後，他意識到姊原本計畫年前就要結婚的，他意識到，他竟然忘了這件重要的事。

   

他意識到，他之於家，又是不是一種背叛呢？

   

他一向自由，尤其父母離婚之後，更是沒有任何約束。離家那一天，是個暑時難得下起細雨的傍晚，廚房裡母親正炒著晚間的菜，他最後的聲音即是一句平常也難得說的：出門囉。

   

也許聲音小到母親根本沒聽見。